第2章 “你怎麽,還自己扇自己呢?”
第2章 “你怎麽,還自己扇自己呢?”
阮盛意翹起二郎腿,支在腿上的手撐着下颌,整個人略前傾了幾分,道:“你點的那個有冰,這個沒有冰。”
“多少錢?”
“對你,可以不要錢。”
蕭溫妤的目光緩落在那杯很漂亮的飲料上,外壁确乎沒有半分霜氣,在如水流一般的舒緩彩燈下泛着溫潤的光亮,落在桌面,透亮晶瑩。
她又問:“為什麽?”
阮盛意自認是一個極寡言的人,可眼前這女人接連的疑問,和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向外蹦的說話方式還是讓她覺得,有嘴就要講話這句話是多麽的正确。
不等她回答,女人忽然一笑:“你很漂亮。”
這并不是一句稱贊,因為酒杯被推回了阮盛意的面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是一份拒絕。
阮盛意輕輕敲着玻璃杯的底部,道:“本店福利,不用推過來的。”
“你……”
她忽地前傾靠近幾分,看着女人依舊淡然恬靜卻難掩悲傷的微紅雙眼,道:“我做今醉,就是為了這個世界上不再有難過和悲傷,不會有人紅着眼從今醉離開的。”
“除非是她喝醉了,吐紅了雙眼。”
言畢,又緩緩将玻璃杯推回去了半寸,卻也只有半寸,還是停在靠近阮老板的地方。
就像阮老板如今看似是兩次前傾了身體,卻是連桌沿都沒靠到,保持着最長且得體的距離。
Advertisement
維持着一份交流與關心。
蕭溫妤無奈一笑,擡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道:“你27?”
阮盛意微愣。
“27歲,能做起來這麽熱鬧一個酒館,挺不容易的。”女人說着,自手包中取出帕子,将自己的眼睛沾了又沾,眼角那點晶瑩被她盡數拭去,可眼中的紅色卻沒辦法輕易消退。
她擦着,又停下了手,微嘆了一聲。
“阮老板,這樣一杯飲料,或者酒精,真的可以讓人快樂起來嗎?”
“你不是,不難過嗎?”
阮盛意話音剛落就收到了女人帶着幾分“果然如此”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似乎都沖淡了幾分苦澀。
于是阮盛意又微微推了一下玻璃杯,道:“也許呢?難過的時候,吃點糖多少會開心。痛苦的時候,喝點酒,忘掉一切,總歸也是會快樂一些的吧。”
蕭溫妤薄唇輕顫,良久,帶着幾分自嘲道:“是嗎?”
“分手?”
“離婚。”
“……”
秋夜總有幾分涼。
這個角落裏的卡座不遠處就是一個通向街道的排風口,晚風卷着還沒來得及打掃的枯葉簌簌撞在排風口的細絲鐵網上,輕微的聲響和寒氣一起卷着,鑽進了嘈雜的室內。
這點溫度變化本不該被感受到的。
蕭溫妤在心底數着靜谧的時長,擡手,手剛剛觸及杯壁,杯子就被推進了她的手裏。
阮盛意:“那更要慶祝一下,徹底和一個糟心人說了再見。”
蕭溫妤詫異看她。
也認真地看着她。
女人的長相并不淩厲,但确實有幾分英氣。
她的眼睛很亮,一雙眼晶瑩閃爍,哪怕被這普普通通甚至有點掉色的眼鏡擋着,眼裏的光芒也能透過鏡片上對華彩的映射,落進旁人的眼中。如墨如瀑的長發在腦袋後面随意挽了一半,靠一枚發夾夾着,露着一點點尾巴随意翹着,在向下便是白皙而光潔的脖頸。
真的,是個很漂亮的人。
就像這間華彩的酒館,是光亮的,也許也有一點點美好。
可也只是也許。
蕭溫妤斂回目光,端起飲料,偏過頭無奈一笑:“看來,這杯是必喝不可了?”
纖長細指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突破了互為賓客的界限,自蕭溫妤的手中拿過那杯她一直在推向她的玻璃杯,就聽到那個試探許久的人似乎突然收了鋒銳,道:“也不用,如果你能快樂,不喝也行。”
蕭溫妤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阮老板卻已經将杯中飲料一飲而盡,絲縷水液順着唇角一路滑向白皙的脖頸,又漸漸隐入襯衫。
白色的襯衫在肩頭洇開了一滴水的痕跡。
就這一滴就已經有些燒灼眼睛了。
蕭溫妤逃一樣的偏開了眼睛。
可阮盛意反手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擦了擦自己的唇角,适才擡手揚了揚手中透淨的玻璃杯,“真的沒有酒精,也沒有冰塊。”
她嗤笑一聲,“真的很像白水。”
“阮老板酒量如何?”女人也終于倚靠在桌旁,單手撐着下颌,另一手随意而自然地撥弄着已經過了肩膀的頭發。
栗棕色的長卷發在她的手底下真的很聽話。
但阮盛意的目光還是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她的手指上,纖長的手指上多少有些歲月留下的工作痕跡,也有一枚很鮮明的戒指痕印。
就那一圈皮膚還是白嫩無痕的,但很快它也會融入周圍,将過去的歲月徹底泯滅,淹沒在時光的長河中。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蕭溫妤不動聲色地換了一只手,戒指痕印躲進了陰影之中,就像她一樣,縮進了角落裏,不想見光。
于是阮老板笑着收回了目光,随手将玻璃杯甩了一朵花,又穩穩接在手中,沉聲道:“蕭小姐今天既然不想喝酒,也不想喝飲料,那只能改日再展示我的酒量了。”
“改日,可能會有點久,也許至少需要一個月,也許……”需要好多年。
“蕭小姐,我的酒吧是有低消的。如果你願意每次來了都點了不喝,那我也不介意,反正錢賺到了。”
那雙眼中閃爍着兩人都心知肚明的光,可有些話拿不到臺面上說,有些事也拿不到臺面上來做。
蕭溫妤試着去直視那雙眼睛,不過片刻又移到一旁,錯開了探究的眸光,沉聲道:“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的。”
“也好。”阮盛意偏過頭笑着收回目光,微微搖頭,“也好,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吧。”
“你的朋友回來了,我先走了。”
“蕭小姐,常來。”
她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将這間酒吧經營得紅紅火火,可有那麽一瞬,許是內心嘈雜作祟,許是坐久了頭暈,她甚至起身慢了半步。
也只有半步。
她快速起身,轉身離開卡座,與方才蹦了一圈已經有些醉意上頭的陸珂擦肩而過。
女人暈乎乎看她一眼,飄飄忽跌坐在軟包沙發上,手中的酒杯還沒放下就指着阮盛意的背影說:“阮老板是不是又來送福利啦?她送了什麽?溫妤,你喝不喝?你不喝給我喝!”
蕭溫妤撩着裙子過來拾掇這個有點暈乎的人,陸珂反倒是大手一揮,“我沒醉!我還能喝!”
“醉鬼都是這樣說話的,你開車了嗎?需要叫代駕嗎?”
蕭溫妤扶着她坐起來,将這醉鬼的胳膊搭在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方要拽着她站起來,這人卻是忽然使了些氣力,拽得蕭溫妤踉跄一步,險些帶着她一起撲倒在地。
陸珂豎起一根做着淺灰色延長美甲的食指,輕輕點在蕭溫妤的鼻頭,雙眼微眯道:“你剛剛看着阮老板的背影,說了什麽?”
“……”
蕭溫妤再次試着扶她起來,壓低了聲音:“沒說什麽,你看錯了。”
“不可能!”醉鬼驟然提升了音量,緊緊握住蕭溫妤的手,“你肯定說了!你說了什麽?看那口型又像是兩個字,又像是三個字……”
蕭溫妤再一次偏頭逃開了問題,随口扯了一個話題,将陸珂的注意力偏到那邊去,逃過了這家夥的喋喋不休。
她說了什麽呢?
不過是看着那道灑脫背後藏着幾分挫敗的背影,到底是于心不忍,輕聲講了一句“下次。”罷了。
日後見面的次數到底是多着呢,她也沒必要把關系徹底鬧僵。
陸珂還在鬧,酒吧的夜場還在喧擾。
另一人的歸心早已似箭。
回到真正屬于她的角落去吧。
蕭溫妤回頭看了眼今醉的燈牌,緩緩收回目光,捏着手包,陪陸珂一起上了車。
*
調酒師謝瑜——也就是那位說着要給阮盛意調一杯致死量的see you tomorrow的腦子不大好的調酒師,噔噔噔從門外一溜小跑了進來。
她跑到吧臺一旁,神秘兮兮道:“老板,剛才那個姑娘走了。”
“錢結清了吧?”正在擦杯子的阮老板漫不經心地回答着。
“哎呀,那是自然。不過,我可是看到了,她走的時候還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呢!”
阮盛意這才意識到她說的是誰,手中擦杯子的布徑直扔進謝瑜的懷中,不耐道:“又沒喝醉,你去送什麽送。”
“诶!!”女人怪叫一聲,“老板,我可沒說我說的是誰嗷!”
阮盛意:……
氣的她臉都要紅了。
可謝瑜還在不知死活地搗着另一位調酒師葉敏,“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咱老板這肯定是沉寂了27年的春心一下就蕩漾了起來,啧啧,不過那位姑娘長得也是真漂亮啊!你說她多大了?看起來挺成熟的,應該比老板大一些吧?”
葉敏感受到一道冰冷到骨頭縫都在疼的目光,抿了抿唇,緩緩收回試圖勸誡謝瑜的手。随即,她輕咳提醒的權力也被阮盛意收了回去。
祝你好運我的朋友。
葉敏低頭拿着杯子快步遠離這片戰場。
“謝瑜。”是女人冰寒到極致的聲音,講出來的話語更是讓人絕望,“今晚你守通宵。”
謝瑜:……
不等她為自己辯解兩句,阮老板将手中菜單一推,“你來吧,我去休息一會兒。”
待阮盛意的身影漸漸沒入後間,謝瑜到底是沒忍住,小聲說:“老板不會被拒絕了吧?咱們老板這麽漂亮,應該不會吧?”
葉敏搡了她一下,嗔道:“還講?小心老板開了你!”
阮盛意無暇理會她們的胡鬧,她鑽進更衣室,更衣室裏有一面大鏡子,鏡子裏是一個鬓發缭亂的人。
她幾乎是将整個人都靠在了鏡臺上,看着鏡中那個讓她自己都有些模糊的人,狠命地搖了搖頭。
你在想什麽?你在幹什麽?
阮盛意,你是瘋了嗎?
可鏡中人兩頰通紅,一雙眼潤到快要滴出水來,就像……
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啪”
沉悶的巴掌聲在不大的更衣室裏回蕩。
直到回音結束,阮盛意才緩慢地吐出了一口粗氣,兩頰溫度漸退,一雙眼也不再潤的那般滲人。
她方才放松些許,身後,女人聲音莞爾。
“阮老板。”聲音愈來愈近,“你怎麽,還自己扇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