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中
迷蝶翅膀扇動的美夢 中
聽着蘿蔔成精,或者西瓜開口相當的天方夜譚,世初淳擺出九人份的煎蛋。她毫不避忌地到二樓房間,喚醒熟睡中的中原中也。給人遞完嶄新的洗漱工具,讓他清潔好了,下樓吃飯。
太宰治一邊捅着溏心蛋,流動的蛋黃溢滿蓋得嚴實的米飯,一邊陰陽怪氣地道喜,“恭喜你,世初根本沒把你當血氣方剛的小夥子看。”随即準備踢走這條蛞蝓之後,跟學生撒潑打滾,表明自己也要一起睡的意願。
企圖給心上人長輩留給好印象的中原中也,克制住自己,盡力保持用餐禮儀。縱然他眉頭的青筋跳得能打架,依然文(橫)質(眉)彬(努)彬(目)地表示這是自己和世初的事,和閑雜人等沒有關系。
“哪裏沒有關系,我和世初可是打相識之日就坦誠相待,有很多次肌膚接觸的關系呢。”
“是物質條件拮據采取的下下策,加上病友之間的相互關懷罷了。”世初淳用報紙敲打太宰老師的肩膀,省得他危言聳聽。
“那你們呢,”太宰治反問,“我知道的,單純在一個被窩裏純睡覺的關系。”
“還有我!”咲樂氣鼓鼓地叫嚷出聲。
“以及我……”真嗣縮進爸爸的懷抱,難過地附和。
中間躺着的被忽略的咲樂和真嗣,委屈地要鬧了。
他們交頭接耳。“大人們好壞好壞的,總是喜歡忽略小孩子。”
“就是就是,一點都記不起來他們以前也是小孩子。”
“抱歉。”中原中也誠心向睡相不是太好,踢了自己好幾腳的孩子們道歉。
太宰治抱着手,以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點頭,“中也是該好好道歉,大度的孩子們會原諒你的。”
“你這混蛋,也給我來賠不是啊!”
太宰治掏掏耳朵,假裝沒聽見,自動屏蔽掉某個漆黑小矮人搭檔的騷擾,他問哄不好了的咲樂,“你喜歡姐姐,還是爸爸?”
咲樂擡手,“喜歡姐姐。”
哄好兒子,還要給小女兒喂飯的織田作之助,放下筷子,“噢——你喜歡姐姐的話,那就讓姐姐喂你吃飯吧。你都不喜歡我。”
咲樂連忙抱住他的大腿,油乎乎的嘴巴蹭在紅發青年筆挺的西裝褲上,“我喜歡你,喜歡爸爸。爸爸、姐姐我都喜歡的!我要爸爸喂我吃飯!”
織田作之助搖頭,“你騙人的。”
“我沒有!”小女孩把他的褲子捏出一條條褶皺,“咲樂才不會騙人!我是真的喜歡爸爸!”
“有多喜歡?”
“唔……”小孩說着,有點戀戀不舍。“可以分給你餅幹的喜歡。”
“那把餅幹都給我吧。”
“不行!”咲樂打了他一下。
“咲樂,過來。”世初淳勾勾手,呼喚心急火燎的妹妹。
小孩子風一樣,嗖地一聲,刮到她旁邊。剛止步,嘴唇就落下一張沾濕的面巾,有輕柔的力道在擦拭着她的嘴唇。
她聽見姐姐說:“以後遇到這種問題,可以回答兩個都喜歡。”
它保險、周全,不會惹任何人傷心。“比如水果,可以喜歡香蕉、葡萄、哈密瓜,并不一定非要從中挑選出一個。可以全部都要。”
“那世初喜歡我,還是中也?”太宰治在一旁插話。
“對,類似這種。”世初淳照葫蘆畫瓢,“都喜歡。”
話音剛落,雙肩落了來自不同人的手。
與此同時,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左、右肩也落下了來自監護人織田作之助的手掌。
約莫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組合。
小蝦米咲樂、真嗣吸溜着口水看戲。
世初淳要回頭,卻有更重要的事浮上心頭。
若把成年人的精力比作水缸裏的水,每日的課程、勞務是一勺勺往外舀水,那遲早會有水液消耗殆盡,或被太陽曬幹的時刻。
幼童的精力則是神秘莫測的手機電池。偶爾啪地一下斷電關機,不分時間、地點、人情。偶爾電量充沛到人心驚,大人眼皮子狂打架,孩子還能幫忙一巴掌扇醒。甚至采用快充模式,休息兩分鐘,持續五小時。
世初淳做作業時,弟弟妹妹要她陪着玩。她說等她寫完作業,他們就會在旁邊,一分鐘問三十次“好了嗎”、“寫完了嗎?”、“我等了好久”、“我們來玩吧”。
兒童需要大量的陪伴、關愛與娛樂,這是孩子的天性,無可指摘。五個小孩鬧騰開,會給世初淳造成負擔,當他們懂事地等待,她則心疼不已,反思自己哪裏哪裏不足,倍感虧欠與自責。
為什麽沒有多餘的時間,抽出空閑來陪玩?為什麽沒有足夠的資金底氣,推掉工作陪伴他們成長?愛是愧疚,疼惜,想方設法地彌補,常常認為自己給予的不夠多,希冀用盡全力呵護着幼苗們健康成長。
她認知到自己錯漏的地方。
小孩子不能順從自己的內心第一反應,而要根據大人的任性去調節自身喜好,是社會的弊病。孩童小小年紀,正是貪玩直率的階段。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任意妄為,還要依照成年人描繪好的尺度标準,費勁雕琢自己,塞進符合他人期望的模具。
那太糟糕了。
“咲樂忘了我剛才說的話吧,是爸爸和姐姐錯了。你只要回答自己內心的想法就好。”世初淳糾正自己的說法,“要是有人有異議,那并不代表是咲樂的問題。其他人胡攪蠻纏,就告訴姐姐,我來削他。等咲樂長大了,你就有能力自己削他了。”
“當然,暴力是不對的。”
她說着說着,一合掌,“不然,我們拼個大通鋪吧。”
“絕對不要——”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異口同聲拒絕。
中原中也事後問過女生,因何能心無芥蒂地與他人共眠。答案很簡單,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生活水平,支撐起每個家屬一人一間。
有的人,未出生就坐享家財萬貫,有的人,拼搏一生也未必能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個房子。學生時期和家人擠在狹隘的出租屋內,工作了和同事住在員工宿舍,長大了,并沒有像幼年時幻想的那樣了不起。每天照着鏡子,映出疲于奔命的模樣。
你會看不起我嗎世初淳望向赭發少年。
回答她的,是一個堅定的擁抱。
屋子裏兩大七小齊齊盯着他們。
太宰治摸着下巴,“不覺着紮嗎?”
“哪來的刺猬!”中原中也驀然從座位彈起。
太過迫切的靠近,鬧出的烏龍比比皆是。
好消息是,中原中也順利地和心上人奠定了關系。
壞消息是,定的是親戚關系。
沒救了,埋了吧。蘇醒過來的中原中也捂着臉,望着天,無言以對。
夢裏的他,陰差陽錯與成了女生的舅舅。夜晚世初淳路過客廳,聽到監護人和朋友坂口安吾的聊天。
隔着段距離的緣故,加之兩位成年人說話自帶分寸,有效地控制了音量大小,僅在小部分範圍傳播。故而她只聽了個響,連蒙帶猜,揣摩出大意是中原中也要對織田作之助負責的信息。
負責?哪方面的責好奇心大起的世初淳,豎起耳朵。
“挺讓人為難的。”
第一時間發現在樓梯後頭探頭探腦的女兒,織田作之助略一停頓。他托着下巴,透過電視機屏幕看貓着身子的孩子,再忍俊不禁,終究是忍了,真戳破了,以世初的性子估計要羞到短時間不與他對視了。
他接着對坂口安吾接着講訴大清早中原中也的暴論。
什麽,求婚?誰向誰求婚?
房間裏只有中也和父親,求婚對象和被求婚對象不要太明顯。求婚宣言出來了,離步入殿堂還會遠嗎?中原中也向織田作之助求婚了,她是要改口叫母親還是爹地,總不能叫小媽吧。
世初淳驚得差點滿地找自己的眼珠子。
這進階速度也太快了,她一下沒注意,就跟不上歷史進程。中也原來對織田作之助抱着這樣的心思,怪不得面對她的家人請求時,支支吾吾,情難自已。話說三分,留七句,原是要和織田作之助發展為伴侶。
該說真不愧是對孩子特攻的織田作之助嗎?
先不說成為她的舅舅,是不是得不到織田作之助的人,先搶占名分,暗自祝福的要素,中也平時對她的友善、愛護,怕不是一種愛屋及烏。
至于平時裏看着她的欲言又止、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她終于搞清楚了——這大概就是母愛吧。
仔細一想,頓時覺得中也聖母瑪利亞上身,全身散發着母性光輝了。
捉到學生聽牆角的太宰治,一眼看明白她的小腦袋瓜子裏在轉什麽。他忍着笑,握住世初淳雙手,一臉痛(幸)心(災)疾(樂)首(禍),“就是這麽一回事,作為見證人的我們,要好好地保守住秘密,對這對新人報以最誠摯的祝福。”
“欸————太宰老師您是這樣的人嗎?”
“在世初心中,我是什麽樣的人呢?”
就算不暗戳戳使壞,關鍵時刻橫刀奪愛,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把喜好之物拱手讓人的人?
太宰治上手撫摸她的耳墜,裝載定位器、錄音器、針孔攝像頭的裝置在裁切得當的寶石內發着紅光,“是嗎?那世初要記住今天想的話哦。”
“我什麽都沒有想哦。”
“可我想了很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