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下
迷蝶翅膀扇動的美夢 下
夢裏的中原中也,毫無保留地接受着來自少女的包容與善意。将其定義為至高無上的友誼與義氣,稍顯淺薄,要進一步發展為戀侶,那切要的一步卻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
全面感受到懷抱容納的少年,與現實的他存在着或近或遠的差距,因此偶然會有一些讓他自己都看傻的操作。
比如,因女生的言語、行動,砰砰直跳的心髒,被她察覺出不對,就推說是每日運動量過大,燥熱的臉解釋作天氣過于炎熱。
可怕的是一個敢說,一個全信。拜托,秋風蕭瑟,哪來的天氣炎熱?在失足踏空的驚愕中蘇醒的中原中也,心口傳來熟悉的梗塞感。
樁樁件件,不勝枚舉。
秋意悲愁,被繁鬧的游客驅散。野餐休閑,減弱忙碌的日常。
孩童們舉辦的過家家游戲,吆三喝五,紮堆練習。他和世初淳一人假寐、一人清醒。雙方性別互換,在角色扮演中,各自飾演沉睡中的新娘和拯救公主,用親吻使其複蘇的王子。
問就是童話故事情節大亂炖,孩子們的想法天馬行空,被稱為“邏輯之王”的艾勒裏·奎因來了,也得迷失在他們奇思妙想的思維迷宮。
掌心托着掌心,指腹貼着指腹。野草編織的青翠戒指穿過手指,匆促的結婚儀式在孩子們的見證下完成。謙遜的新郎官頂住圍觀五個小觀衆的壓力,循規蹈矩。心焦的新娘反過來親吻保持禮儀,未多做逾越的愛人。
被屬下叫醒的中原中也,嘆息着拿帽子蓋過面門。
太遲鈍了。
不管是夢裏的他,還是她。
蹦着浪漫而去的行動,在大多數情境下呈現出戛然而止的窘迫。使出的手段幼稚又拙劣,笨手笨腳的,好似心裏有了人,就再裝不下名為理智的物事,稚嫩程度連幼兒園直抒胸臆的小娃娃都自嘆弗如。
幼兒園的小孩尚且能光明正大地表白、親嘴,夢裏的他連描述心意的經過都磕磕碰碰,好幾次險些咬斷舌。
只曉得暗地裏偷偷摸摸地親吻,該直白時退怯不已。要戳穿還腼腆,欲直言反狡辯。
或許是過于珍視他人,就免不了扭扭捏捏,不幹不脆,可他真的不想承認到那情動到內秀的人是自己。
然而世初很喜歡。
她偏偏就吃這一套,望着他的眼眸仿若有情。縱使是清醒狀态下的他,也很難說不為此動心。
暗戀像是久病催生的不見天日的褥瘡。它持續性地承受着壓力,要澈底根治并不容易。
護理人員細心地照料,而總不見好,反反複複地發作,培育病毒的苗床,好比自出生以來,至死都不可剔除的皮囊。乃至于在某些特殊時期,成了本人活着的證明。
自從明晰自己的心意,中原中也就不計代價地在現實裏尋找世初淳的蹤跡。
可人要如何捕捉根本不存在于世的幻影,他哪裏都找不到那個人,連相貌、姓名都會在醒來後飛速地遺忘,仿佛夢境裏的所思所感,只是他一人的癡妄。她壓根就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自年少時就陸陸續續湧現的夢境,似乎只是光怪陸離的臆想而已。它的确有與現實重疊的部分,也僅是部分。
喜歡并非濃烈的愛,或者希冀壟斷的占有欲。它是純粹看着櫥窗裏佼好的事物,明知不可能擁有,于是從源頭處按死了潛在的貪欲,只放縱豔羨青睐的目光,久久地停駐在那個人身上。
其實可以貪心一點的,借着夢裏的他擁抱女孩的時候,中原中也在心裏想。
說你想要我,說你想擁有我,我會即刻盡數為你奉上。不論是我還是他都一樣。
原以為一生凝滞不前的步伐,在煙花大會取得巨大進展。一切美得像是優美的夢境,也确實是夢。
把握主導權的女生,體态輕盈。略施粉黛的妝容,端雅素淨,比往常的形象增添了幾分秀媚曼麗。
坐在他大腿前的人,默不作聲。滿頭烏發流暢地挽成鬓,在旁紮了朵鮮妍的簪花做陪襯。後領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頸,下方裹着一層包着一層的裝束,他尤不覺得重,反倒是胡亂蹦跳的心髒不争氣,沉甸甸地,好似下一秒就要被壓到驚厥。
與夢中的自己同步感官的中原中也,情潮激浪。他沉浸在共感的甜蜜裏,緋紅的眼尾幾乎要擰出甜美的酸澀。
在別人那臨陣磨槍的行當,等到該上陣了,他反倒來了個急剎車,緊急叫停。“不行,我們還沒有結婚,不可以……”
拒絕的話被堵住口中,女生簡潔明了地以唇封住他的言語。
淺嘗辄止的親吻完畢,她人停了半晌,略一後退,指頭勾住他兩肩纏繞的交叉領帶。手指劃過貼身馬甲,勾勒着鍛煉得精壯的腰身。
“中也,我想要你。”
“可……”
被吻住了。
等松開時,“我……”
又被吻住了。
仿佛要彌補先前的欠缺,世初與他接吻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中原中也被親得面紅耳赤,硬菜還沒上就被一口一個,吃幹抹淨,豈止一個狠狠地搖曳了心神可以言盡。
他的嘴唇被吃腫了,臉頰留着深紅的吻痕。
女生欣賞夠了中原中也箭在弦上,進退不得的窘狀,然後撩起下擺,緩緩就座。
她是只只管涉獵,疏懶于傳粉的蝴蝶。作為萬花叢中過的訪客,在主人家做客,連吃帶拿,扒開敏感的蜜腺,吸取甘美的花蜜,卻從不理會植株旺盛的需求,任由其播撒的種子孤零零,無人問津。
進食間,羽翼偶或沾染到花粉起到傳播作用,純屬她的無心之過。而中原中也确乎是按照先前與戀人的約定,盡數傾囊相授。
隐隐約約中,有數不盡的蝴蝶撲進中原中也眼眶。
霎時數九天變三伏,主動的求歡要臨海的金灘轉為燥熱。他求她,她歡愉,收放自如,由她全盤掌控的局面,叫中原中也一面以為自己化身為擱淺的魚,勉力翕動唇齒,只為保持呼吸,一面又在戀人的索取下不斷地自我毀滅,接着迅速地複生。
難言的焦渴只得通過不停地蹭着世初淳的大腿才能得到稍稍的緩解,而那無異于飲鸩止渴。
說是适得其反也不為過。
眼前人的真實與虛假,他無從分辨。胸腔激蕩的情感卻實實在在,真真切切。每一分震動,強烈到要下一秒就要掙脫出頑固的胸骨。
起先,他還能推脫是敵人的襲擊,一場不曉得何時中招的陰謀詭計,可有心壓制的心潮早已泛濫成災,再無烘幹填平的幾率。
許久之後,中原中也仍會回憶夢裏的最後一次見面。
彼時他被世初淳吻到分神,對方舌頭一卷,他就忍不住追逐。像是美夢總會清醒,絢麗的煙火終會凋謝為繁華落寞的孤寂。組織的指揮支走了他,破滅的序曲塵埃落定。
夢裏的中原中也遵從森鷗外首領頒布給他的派遣令,外出鎮壓叛變的地區。世初淳與她的家庭齊齊破碎,下手的是來自異國的戰場幽靈。太宰治炸了他的愛車,扔了首領給他的黑風衣叛逃。
據聞,橫濱游擊隊隊長看見彭格列的人員掏槍,他們認定是黑手黨幹的。可港口黑手黨這邊也發動了襲擊,那邊認為是橫濱黑手黨的人幹的,虛虛實實的說法摻和在其中,到最後遺忘了追究的本意。
心上人的死跟雪花一樣冰冷孤寂,在他心頭下了很長時間的雪。夢裏的他和太宰治,誰都沒能從彭格列手裏要回世初淳的屍身,最後接手的,是異能特務科成員坂口安吾。
他遵循朋友女兒的囑托,接回她的屍體,把她和家人們葬在一起。
聽聞世初淳死亡的消息,中原中也心神俱震。蘇醒過來的他,久違地再度在現實裏瘋狂地尋找。
可是沒有,哪裏都沒有這個人。現狀與幻夢同樣殘酷,包括他曾經以為的,企圖經由制造幻境制約他的幕後主使,亦從未現身。于是了解到沒法再安逸地享受睡夢。
擁有女孩的時光形同裹着蜜糖的毒藥,甜美的時光終究要以病态的穿腸之物償還。多姿的百花再開之日,依翠偎紅的情事了無蹤跡。這才明白随着她的死亡一同消逝的,是初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