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逃跑
逃跑
酷拉皮卡雙手的鏈條捺得久了,冰淩淩的鏈子染上體溫,與肌膚共享同等溫度。挪開了,餘下長鏈印出來的紋理。
他抱着世初淳洗完澡,用毛巾給她擦幹頭發。把她撥成側躺,轉開清涼膏藥,手指陷進去,指腹塗了透明薄荷色的膏體。
臀部以下的部位被上藥,兩腿間半壓着一人的手掌,世初淳頭埋在枕頭裏,有種整個人都陷進綿軟的被褥,因為太過舒适而無所适從的體感。
被人輕柔地對待,會讓人身心舒緩。但與此同時又叫她生出莫名的惶恐,害怕這溫情脈脈的舉止背後,殘存着要她用血與淚交換的暴力沖動。
像是喜愛綿柔、包容性強的床墊,又為它封住逃離的可能性,要人手腳失措的特性所困惑。
天氣轉涼的節氣,他們轉移到一處相對穩定的居所。是一座栽植了大片桃樹,粉嫩到乍一看以為來到世外桃源的廣闊莊園。
好處是世初淳可以開始勘察地形,琢磨逃跑計劃,而不是像之前一樣,複雜的路線還沒認熟,就倉促換了地點。還有大量甜美可口的鮮果供給。
新鮮摘采下來的仙桃,咬一口,甜美流汁。去皮切成果肉啃咬,或榨成果汁飲用都非一般的香甜。
壞處亦清晰可見,過分偏僻的地界要求她在獲取錢財、對外交通的工具外,還要加上能夠方便移動的車輛。每一個條件單獨列舉都像是在為難她。
也的确是在為難她。
假若是綁一個特工過來,估計這會就在回家的路上了。
起先,世初淳疑惑過封住她言論自由,卻不給她紙筆方便訊問的理由。當她在列車上看到乘務員把圓珠筆筆尖捅進乘客喉嚨,噴湧的鮮血像爆了筆芯的紅墨水四處噴濺,她就再沒有動過該想法。
她短期內也不想再看到筆之類的寫作工具。
其實要給人造成威脅,另外一些裝飾品的作用亦不遑多讓。
比如,随處可見的家具。擺放在案臺上的花瓶,摔碎了可以用瓷器割斷人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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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酷拉皮卡似乎并不擔心她這麽做。
世初淳她……本人也做不到。
就算是別人家的器皿,在個人信念被徹底摧殘前,她也會基于個人良好的修養下不了手。況且那些瓷器一看就很昂貴的樣子,完全賠不起。碰碎了,只會想要拿掃帚來掃。
都被綁架了還有這種小市民的心态揮之不去,真是要命,要是人的性情能輕而易舉轉變,就不能稱之為人了。
沒有手機,對外交流幾乎阻絕的狀态下,世初淳一天的日程可細致分為刷牙洗漱,用完三餐,在莊園裏走走,排查保安、仆從換班的節點。
對身體鍛煉敬而遠之的她,換了一個區域生活,運動量也不大。
除了日常閑逛起來,先行心虛的踩點勘察外,幾乎是吃了睡,睡了吃,由于不用上班、上學、做家務等原因,體重不但沒有下去,腰圍還寬了幾圈。
長此以往,難免懈怠了精神,誤以為溫言細語的綁匪是個寬宏大量的慈善家。錯估了自己的地位,在過于寬闊的囚籠裏,誤判自己享有自由。
世初淳苦中作樂,往輕松的點子想。
若不是展開不對,酷拉皮卡大概、也許、可能,算得上是一個好老板,能夠豢養一個整日混吃等死,不用做出半點功績的米蟲。
可以的話,想要把家庭成員全部挂在他的公司下面,織田作之助、太宰老師、芥川龍之介就不用出門上班,做那些危險的活計了。
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忍的。
要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能夠輕巧地用三言兩語簡化為高低起伏的線條,就不會有那麽多複雜的情感糾葛了。
一名自稱旋律的女性,攜帶樂器,演奏出清揚的樂曲。
她吹散了別墅裏壓抑的空氣,帶來一條更為窒息的線索。世初淳得知了酷拉皮卡的悲慘身世,明了他的不甘與怨恨,領悟他那雙時常焚燒的雙目,有着怎樣殘酷的淵源。
旋律說,她與酷拉皮卡成隊已久,她看着他一天天變換,資源、財富、地位,從一無所有到無所不有。內在的品質和精神心理狀态,卻是一整個反過來。
在遇到世初淳之前,旋律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火紅眼平複的姿态。
天花板刻畫的圖像皆摘取自聖經,從左到右分別是《末日審判》、《世界末日》、《聖母升天》,沒有辦法舍棄的人就什麽也無法獲取,可真正獲得的一刻,焉知不是遺落的,比拾起的更多?
世初淳啞着口,咽下咽喉裏無限的唏噓。
幼時翻閱童話故事,就暢想着能有圓滿深邃的結局。讓分散在天涯的人相聚,給予悲傷到無法自拔的人寧靜。撥開濃郁慘淡的烏雲,得以在遮蔽視野的命途中,窺見穿透雲層漫射而出的明亮天光。
為什麽人世不能永久地保持和平,世界各地的人們都友善相處,所有人善良地過活,不使難過的事在其他人身上發生,只有無盡的美好留存。
大約是人類都有私心,得到了就免不了更貪心。想心想事成的事又各有沖突。矛盾與争端在彼此接觸和融合裏爆發,互相猜疑、棄義倍信才是歷史亘古不變的主流。
酷拉皮卡接下來會墜落到哪裏去呢?對世界的美好向往,釀就了複仇的源泉。生存的每一分、每一秒,無不提醒着他身為幸存者的負罪感。
幼年對外界的好奇,轉換為內在恒久的仇恨。流淌在四肢百骸,如同血管一樣時刻發作着瘙癢,帶着毒蛇獠牙分泌的毒液,用不盡的憎惡推着人走,沒等候的對象,無栖息的歸所。
是在天地崩塌的那一日死去,又滿懷着對仇家深刻的恨意複活,成為冰層下沉眠的活火山,填埋在地下河裏,剖開胸膛,掏出心髒,投擲在常年沸騰的高溫熔漿。
在這條荒涼的複仇路徑上,同歸于盡是唯一的結果。
放棄做人的原則,抛開良善的本性。無視一同追随過來的夥伴,壓制住自身的情感需求,只一味地向單一的死亡深淵邁進,如同倦鳥歸林,回歸安心之所。
酷拉皮卡和幻影旅團必然你死我活,接下來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沉靜的死亡,袒露無遺地為他敞開懷抱。
有沒有一種方法,把那些不幸的事全都消抹,讓窟盧塔族慘死的人們全都回來,讓唯一的幸存者不再深陷于複仇的漩渦?
辦不到的事,再抓心撓肺思考一萬遍,照舊不能在現實裏讓奇跡降臨。直叫人世間安得雙全法,缺憾總比美滿易上演。
講述完同伴往事的旋律,抱歉地朝她咧嘴,“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總要有人站在他那邊,體諒他的不易。”
她的目光往下移,停留在世初淳肚子前,“畢竟,你們已經有了愛的結晶。”
啊?世初淳啃李子的手頓住了。
這個愛的結晶,是她想的那個愛的結晶?
旋律質樸的目光給了她肯定。
口腔內酸甜的果肉變得難以下咽。
說她還沒做好準備,就太不負責任。但要她現在就負起責任,那也太早了點。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她還沒逃跑成功。以一個階下囚的身份成為母親,這萬萬做不到。
“這件事,你能暫且替我保密嗎?”世初淳猶豫地開口,不确定酷拉皮卡的同伴是否會答應自己的請求。
“當然。”旋律欣然同意。她能通過世初淳的聲音辨別出她的秉性,與和善的人在他們灰色地界是件難得的事。
與世初淳的憂擾不同,困擾酷拉皮卡的,是另外一種苦惱。
他給伴侶塞滿了各類周到的生活用品,配備了一整層衣帽間、書房、游戲廳等等,只有他想不到,沒有端不來的設備,還在思量有什麽物件沒有補齊,要送她什麽樣的物品才能讨她的歡心?
“送給她你這個人?你姿色也不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雷歐力在那耍活寶,随後說:“女人嘛,香水、珠寶、包包、衣服,有什麽塞什麽咯。”對女性的見解停留在粗淺的層面上。
酷拉皮卡接納了他後半句意見,前半句他已經給了,他已經被她所擁有。已經擁有的人,不能再擁有第二遍。他本人會送給她一些書籍、詩歌、圖冊解乏。
他詢問另外一個夥伴,旋律,讓她出于同性觀點上,看世初淳需要些什麽。
旋律清點着名單,“葉酸、育兒書、益生菌、孕婦裝,地上鋪好毛毯,小心滑倒,應急鈴……”
她說着說着,忽然察覺到室內一陣沉默。
糟糕,她說錯話了。保密計劃洩露了。旋律捂住嘴,後知後覺。
發育成型的胎兒,大大提前了世初淳跑路的策略。
她叉掉了等待酷拉皮卡開罪的集團,或開罪他的旅團們決一死戰的保險措施,采取主觀能動性,為自己創造逃跑良機。
從下午就提前敞開了,免得夜半三更,驚擾他人的窗戶,送來涼風習習。世初淳綁好最後一個繩結,等到月上枝頭,純潔的月亮挂出一盞為她加油鼓氣的指路燈。
再見了,醉生夢死的飲食起居,引發人好逸惡勞的萬惡資本主義生活,她今夜就要遠航,回到她樸素、安心的小家庭。
弟弟妹妹他們是不是長高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