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新鮮出爐的布丁
新鮮出爐的布丁
園原杏裏自薦的理由有很多,妖刀的機動性決定一旦世初淳一個不慎,從幾十米高空墜落,在旁觀測的她也能快速發動罪歌,在空中接住朋友。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她們是朋友。
生活的重擔興許壓得人無以為繼,光是生存就費勁到叫人喪失動力。在長期下着綿綿細雨的悠長哀愁裏,想望的安寧似是永遠都不會降臨。
只有從至親、至愛的人那裏,作涓涓細流滲出的親情、友誼和愛意,才能在憋悶得要壓死人的天花板底,為人們支撐出一片能夠去設想未來的餘隙。
哪怕這種微小的餘隙,往往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叫本來就踩不到水底的人,誤以為是短暫支撐的浮木,緊緊抓住,然後在領悟現實虛晃一槍的致命打擊下,徹底滅亡。
可哪怕幸福的浮漂産生不過一瞬,也曾經炫目。
城市高樓林立,一幢幢憋着勁增高,恨不得與天作争鬥。
要在這裏使用立體機動裝置,幾乎與困難重重畫等號。何況不管白天還是深夜,前進的通路都鮮少能有暢通無阻的城市。
擦得透亮的玻璃建築,橫沖直撞的高樓風,以及炫目刺眼的燈光,沒有一個不是潛在的隐患。世初淳曾不止一次掉下高樓,時刻注意着朋友動向的園原杏裏,仰望着,心都要跳出胸腔。
好在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面對險情一籌莫展的小女孩,她當即發動罪歌,變動形體的妖刀融成柔軟的墊子,接住失足的友人。
成功挽救到對方的剎那,往昔時常挂在口中的自嘲,全數飄逸成空氣中浮動的塵埃。
園原杏裏從沒有這麽一刻感謝自己擁有罪歌,能放開手腳救下為數不多的朋友,同時救下那個在屠殺之夜,被父母遺留下的自己。
順利落地的女生,尚且處于懵然的狀态,園原杏裏膽戰心驚地擁住友人。
人世間的感情大多不能強求,她的親情已然斷絕,友誼正在聯結,不甘心,也不能夠松開這條線。
家人的話,共處一個屋檐下就會幸福,沒有的話就會淪落為不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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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斥着壓抑與虐待的童年,擅長虐待她的爸爸,幫助她,一同被責打的媽媽……
無數次地想問媽媽為什麽不逃跑,為什麽不帶着她一起逃跑,得到的是沒法治愈傷疤的,沾滿血腥氣的擁抱。
你口中述說的愛,是賦予着疼痛的傷口嗎?
因為她,媽媽才在忍受挨打,有了名為孩子的羁絆,就能巧言令色地在暴戾之下投身于家庭的泥沼。
漸漸地,年幼的園原杏裏什麽都不再嘗試去思考。
封閉自我就能活得比較輕松吧。假裝與這個世界無關,摒棄感知,對一切無動于衷,由衷地期盼自己與他物分離。不再祈禱美妙的發生,也就不會落入悲傷的泥淖。
靈魂輕飄飄地脫離沉重的軀殼,就能自在喘息,活得松快些嗎?可為什麽事情的發展總是會演變得更加糟糕?
殺死爸爸,接着自我了斷的媽媽。對着雙親兩具熱乎乎的屍首,和等着他們慢慢變涼的她……
該松一口氣嗎,為什麽手在顫抖?
該痛哭流涕嗎?卻沒有相應的情緒。
要對她行兇的爸爸,被媽媽砍下頭顱。媽媽拿着刀,微笑着割斷自己的喉嚨,大面積噴濺的鮮血濺射到園原杏裏的面頰。
這溫熱的宛若吐息般的血液,是你愛意的證明嗎?與童年落在臉頰的每個親昵的吻一樣,血腥的殘忍中夾雜着脈脈溫情。
而不論是哪個疑問,終其一生也得不到解答。
年少的園原杏裏,為了活下來,把自己隔絕開,完成解離狀态。她對心牆添磚加瓦,不稍片刻竣工完畢,以此模糊掉身心遭遇的巨大哀恸。
沒有罪歌,她早就被爸爸殺死。持有着罪歌,以家破人亡作為了局。
龍之峰帝人說,她的自述是一種卑鄙。本該腐爛的身軀被求生的意志推動,兩相矛盾的心态,促使她本人也遺失分辨的能力。
該歉意地笑笑,表示贊成,還是攏攏頭發,随意糊弄過去?
或是兩者都沒有所謂。
自打慘案發生以來,園原杏裏沉入孤寂的海底。
那裏絕對沉靜,寂寞和無趣。連潛藏的意識都被勾着走,一颦一笑成了提線的木偶。
女生們的譏嘲奚落,她充耳不聞,男生們杜撰的黃謠,她漠不關心。
她沒有表現出父母喪亡的孤兒應有的心灰意懶,反過來接近勤勉地依附他人而活。應該是不在意的,也必須不在意,誰知幾乎與父母一同停止生命的心跳,在找回存在的意義的一刻,竟然重新鼓動喧嚣。
流浪的樹葉撥弄廣告牌,沿街的車輛探取交叉線。
回複力氣的世初淳,回抱住面色比她還青白的朋友,“安心吧,你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和他人,伊昔的不幸不會再在你的身上降臨。”
時值草葉新綠,在鋼鐵叢林裏迷路的飛鳥,被反射陽光的廣告致盲。恢複視力的剎那來不及避讓透明的玻璃門,一頭撞死在兩名女生眼前。
灰白色羽毛作棉絮紛飛,似某種未知名的警醒。
兩位女生不忍地皺起眉頭,為這喪生的可憐生物,也為這說不清、道不明的預兆。
“天啦撸,世初,我們要參加的是化裝舞會,不是舞會——說錯了,我們要參加的是舞會,不是化裝舞會!”麻生香子看到臉頰貼着繃帶的女伴急道。
“是珠寶展覽會吧。”世初淳糾正。
屆時目前小有名氣的羽島先生也會參加,他的女伴是在她先前注意到的被公司欺壓的聖邊小姐。“話說回來,不是應該先關心我的傷勢嗎?”
“那種事京子和小春會去做的啦,關鍵是你的臉,臉!內髒少了看不見,臉毀了可就醜大發了!”
“承您吉言,之後就會好的啦。”
麻生班長氣得連掐了不争氣的女伴好幾下,引得世初淳連連躲避。
她跑回學生會去探望闊別已久的成員,又慘遭女生們寬衣解帶,檢查傷勢。
她到處沒見着風間雪秋的蹤跡,故而詢問風間雪秋的下落,得知風間副委員長已轉學,不知去了哪所院校。否則定當會趁機偷,啊,不,是光明正大地摸好幾把。
風間副委員長臨走前留下的一句,一定要讓世初委員長後悔,令人稍稍有些在意。
不過應該是女兒家之間的氣話,世初淳嘗試着通過社交軟件聯絡對方,卻一直聯系不上。
險些在辦公室交代了的女生,和聊天室裏的賽爾提小姐對話。
她問這個國度,或者說這個世界的女性們的相處都是這樣的嗎?非人生物賽爾提聽了半天,得出結論,這問題她沒辦法回答。
醫院實習生岸谷新羅回到家,飛撲到重度迷戀的愛人身邊。就見到她惆悵地打字。【怎麽辦,我覺得最近百合花開得好像非常嚴重。】
擅長操刀的岸谷新羅,慎重地思索起開刀變個性別的路線。
只要賽爾提喜歡,是男是女,他都無所謂。
每天的冗雜事務,操持家務和照料孩子占大頭,通常還是兩者緊密結合。
織田作之助有事在忙,還沒返家。下班回家的世初淳,哄睡四個小孩。他們全部趴在床上,撅着屁股,神秘得仿若舉行某種玄妙莫測的儀式,剩下一個咲樂,雙手雙腳扒着電視機不肯放。
小孩子們睡覺好像都喜歡采取這種睡覺姿勢,是有科學理論支持,還是什麽約定俗成的規矩?
在客廳裏陪着妹妹看電視劇的女生,看了眼弟弟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睡覺方式,敞開房門,好探聽房間裏的響動。
這舉動能有效避免孩子們醒來哭鬧,而她因電視機幹擾聽不見。
世初淳到客廳降低電視音量,坐在桌子前寫作業,妹妹觀看她喜歡的豬豬超人。
玄關有鞋櫃開啓聲,她回頭一看,原是多日未見的太宰治。
接近成年的港口黑手黨幹部,脫下外套,輕車熟路地在她身邊入座,“世初最近好像變了不少。”
“太宰老師不在家,是通過什麽渠道知曉我最近的情況的?”世初淳敏銳地提問。
“或許是我與世初心有靈犀。”
“大晚上的就不要說恐怖故事了吧。”
每個人的聲音不同,太宰治不特地掐着嗓音說話時,音色較沉,疏淡至極。虛假與真實混合,真真假假,難以辨別清。
而女生與人交談時,不論內容或者聲線,大多時候都是甜言軟語,像是切開來金燦燦到黏人的蜂蜜。
人與人之間的較量,是一場有來有回的博弈。女生既不願較量,也懶得博弈,在這人們上可周游太空,下能探索地底的時代,人內心的黑洞依舊貪婪地吞噬附近的生機。
沒辦法相互理解,做不到互相體諒。在誤解與埋怨中度過,疲憊地容忍着共存,大概是人之常情。
“太宰老師,新鮮出爐的布丁哦。”女生哄着早存困意的妹妹,招呼他吃東西。
太宰治拿出紙盤與勺子,切開了幾人份的芝士味布丁。舀了一大勺送進口中,滿嘴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