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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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個人能讓京野初江瞳孔深處的那扇門扉重新打開,洗滌塵埃與陳舊的傷疤,再把死意瀝盡,讓她知道自己在人世間還有立足之地。那麽松田陣平認定那個人會是自己。
深夜,萩原研二拽着埋頭修複行車記錄儀的松田陣平去天臺上緩解情緒,他們簡短地交談了一支煙的時間。
松田陣平說自己能理解京野初江為什麽拒捕,因為她不信任警察。
“其實我也沒多信任警察,”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爸就是這麽失去職業選手資格的,如果不是她插手洗清我爸的冤屈,不知道老頭子還得在拘留所裏住多久。”
“那你像只被惹毛的豹子一樣生什麽氣?”萩原研二笑話他。
他像是理所當然一樣地擡起頭,回答:“當然是因為現在我是警察,我覺得她沒信任我啊。”
萩原研二看向他,問:“你沒有繼續搜索關于真道徹和炸.彈犯的信息,而是連夜修複記錄儀試圖證明京野初江的清白,這又是為什麽?照她的說法,明天早上,那份傳真可能就會抵達警視廳。”
松田陣平笑了笑,但萩原研二卻看得出來他的笑容沒那麽輕松。松田陣平扯了扯領口,回答:“因為我相信她一定會履行承諾找到那名炸.彈犯,她現在所有的行動,都只是為了履行她的責任,她已經不再考慮後果,那我就得考慮。”
他們抽中了下簽。半損毀的行程記錄儀遭到了視線阻擋,他們可以證明京野初江只下了一刀,卻依然無法證明真道徹的自殺。面對突然斷裂的線索,松田陣平站起身來,去桌子下面拖出那小半箱姜汁汽水,拉開其中一瓶的拉環。
萩原研二的視線掃過所有的證物袋,突然說道:“黑.道的車一般不會帶這種……行車記錄儀,這些都是容易落人口舌的東西,而且它只從車隊進入地下室開始記錄,前面的信息一概沒有。”
“對,而且這是真道徹的行車記錄儀,”松田陣平說,“現場沒有其他車配置了這樣的東西——真道的屍檢報告呢?”
“你真當司法解剖的同事不需要休息?”萩原研二說,“收容在冰櫃裏,得等手續。”
透過警視廳的玻璃窗,他們看見外面的大樓已經熄滅燈光。世界在沉睡。松田陣平把那一口姜汁汽水咽進喉嚨。因為沒有加冰,姜的辛辣與糖漿一起沖向他的鼻子,他突然說:“她拒捕是對的。”
“你小心點說話,陣平,”萩原研二拿文件夾敲了敲他的腦袋,“沒有手續和規則,所有一切都随心所欲,那警視廳早就亂套了,我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說到這裏,萩原研二停止了他接下來的句子。因為恰是這樣的“必要時間”使松田丈太郎那樣的事件發生,以至于需要黑.道的插手才達成看似扭曲實則正義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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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陣平倏然站了起來,他拉開抽屜裏的筆記本,對照着找到一串數字,然後拿起有線電話撥打了過去,萩原研二看見他手指所指向的是誰的號碼。是司法解剖部門的負責人。
有的時候,松田陣平這個人身上會有一種堪比魔法的能力。即使他在做的事情總是超脫于規則之外,也非他們的本分,甚至要冒上小小的風險,但是人們就是很容易被他的信念所感染,那信念出于堅定、熱忱和對規則本身的輕視。
淩晨三點,沒有正當的申請手續,但負責人依然帶着助手行色匆匆地抵達了警視廳。萩原研二想起松田陣平剛剛在電話裏說的那句“時間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有些事情只能适當地脫離規則去做”,他突然發現,松田陣平已經不再是國中的時候和人打架需要自己去用話術調和矛盾的毛頭小子了。
早上七點半,松田陣平把手頭有的所有線索塞給了剛趕來上班的伊達航,然後在後者驚疑不定的“你沒睡覺嗎你?”裏,把已經撰寫打印完畢只剩簽名的請求司法解剖部門特殊支持的文件放在了他的面前,做完這些,他轉了一圈,又去找出一支筆來放進了伊達航的手裏。
松田陣平桌前的煙灰缸裏擠滿了煙頭,打着哈欠的萩原研二陪同整理了一晚上的資料,剛剛抱着幾瓶姜汁汽水推門進來,正好看見松田陣平拍着伊達航的肩膀說:“該幹活了!班長!”
伊達航不得不坐下翻閱那些松田陣平還沒來得及歸類的資料和證據,跟着負責人一起熬了大夜的助手跑着來彙報,拿出了一枚在真道徹衣袖裏發現的錄音紐扣——那裏面有真道徹和京野初江的最後一次對話。
依然無法徹底證明京野初江的清白,但是在看見那枚錄音紐扣的瞬間,松田陣平就像是全身都卸下力來似地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他終于願意讓疲憊染上自己的面孔,也不再催促伊達航,只是拉過椅子坐下,緩慢地拿出一根煙來點燃,半垂着眼睛看着那枚錄音紐扣。
片刻之後,他才像是剛想起需要給出一些解釋說明似的,對伊達航說:“沒什麽,我只是放心了——真道徹從一開始就準備自殺,也是從一開始,他就準備好了證明京野初江沒有殺他。”
伊達航提醒他:“這是你的推測,不是證據。”
“沒事,影像和錄音各準備一份的人,他肯定是有萬全的準備……遺書?遺囑?之類的東西,找一找就有了。”
“我會申請去他的宅邸裏搜查。”
“不,”松田陣平揮了揮手,連帶着煙霧一起被揮散,“肯定在銀行保險庫這種地方,他不會放在家裏。”
“嗯?你怎麽這麽确定?”
“因為他知道他一死京野初江會立刻去搜查他家,他得讓第一個發現那份遺書的人是警察,”松田陣平發出了兩聲似乎沒帶感情的嘲笑,煙灰落下來,他的聲音沉下去,“真是愛在心中口難開的糟糕父親。”
他甚至不想讓京野初江知道這件事情。松田陣平心想。真道徹早早将自己選作了犧牲,将落刀祭司的生路留給了京野初江,但他甚至不想讓京野初江知道這個。
早晨九點,破解了真道徹電腦密碼的京野初江得到了那份炸.彈犯的詳細資料。那資料事無巨細,卻欲蓋彌彰地上了幾道鎖,東都大的博士生解起密碼來并不算多麽輕松,卻也是驅動了不少手段才看見這份資料。
炸.彈犯的姓名、相貌、年齡和常駐的幾個安全屋全部展現在了京野初江的面前,當這份本應該被所有者删除的資料完整地出現時,京野初江就已經明白了真道徹的一切。
她想流淚,卻發現自己已經喪失流淚的能力。她想質問已經死去的真道徹為什麽留下這樣一份如同尋找指南一般的資料,卻明白即使人能複生,也根本不會有第二個答案。
這是混雜了無奈的沉重的愛,但她從四年前就已經無法再繼續承受。
京野初江站起身來,始終守在門邊的松崎透過門縫看見她晦暗不清的面孔,她那似乎堪堪從深淵中掙脫出來的聲音傳了過來。
“找出這個人,要快,”她已經不知道說話的這個人是誰,“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把所有可行動的人手按照之前的名單挂進各個公司,結束京野組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