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生日禮物究竟是什麽這件事情,讓松田陣平一直想到了後半夜,在此期間,他确實把落下的課業全部補齊,又開始拆解和優化自己最近正在改裝的音響,當最後一條線纜被他纏進正确的位置時,他的思維也像是突然連接上了一條合理的道路。
他從椅子上倏然站起來去拍開電腦,在信息搜索欄裏輸入京野這兩個字的時候,玄關處響起了開門的聲音,那種猛烈的預感又讓他從電腦前大步邁向玄關,靠近那裏的每一步都讓他聽見自己心髒的咚咚直跳,當他拐過彎時,一縷冷汗從他的後頸滑落。
松田丈太郎就站在他的面前。他面露疲态,正把自己從看守所裏帶回來的衣物放在一邊的櫃子上,看見急急跑來的松田陣平,丈太郎恍然:“噢,陣平,你還沒睡嗎?”
傍晚的時候,真正的兇手自首了。兇手交代了所有做案細節和動機,并作證松田丈太郎只是一個路過的無辜人士。
這是一次□□的暴力事件,雙方背後的勢力也恰當地解釋了這起案件,所有零件嚴絲合縫地拼出了事件全貌,立刻地,丈太郎被無罪釋放。
兇手來自哪個□□組別這件事情是松田陣平在聽完全過程之後問出的第一個問題,但疲憊的丈太郎摸着他的腦袋說自己也沒有很清楚,明天的新聞或許就會刊登事情的全貌。
直到晨曦透過窗戶拂進房間的那一刻,松田陣平确認了,他的生日禮物,就是父親的無罪釋放。他本該确認的,他早該确認的,從搜索引擎首條出現那一行“東京黑/道京野組”開始。
第二天早上,京野初江并沒有來上課。她的書本和練習冊整齊地摞在櫃子裏,卻遲遲沒有等來主人的抵達.
松田陣平等到了午休鈴打響的時間,終于按捺不住地起身直接跑去了教師辦公室,人們正三三兩兩地起身離開,一個總是試圖把自己隐沒在人群裏的身影禮貌地站在門邊讓開人群,然後踏步進了教室。
等到萩原研二把松田陣平從辦公室喊回教室的時候,已經整理好了所有物件的京野初江正在把包背回身上,她的桌面已經幹淨得像是不曾有人來過,當她擡起眼睛的時候,松田陣平正以一種暗沉的目光凝視着她,而她從中讀出了火焰的氣息。
她轉頭就走,松田陣平三兩步跨上前來抓住她的手臂,她停住了腳步,但神色卻沒有改變,而是自下而上掃視他,說:“松手。”
“老師說你提交了轉學申請,”松田陣平說,“但我認為你欠我一個解釋。”
“我以為是你欠我一句謝謝。”她這樣回答着,将目光挪向教室門口的方向,然後微微搖頭。
松田陣平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見一名成年人筆直地站在那裏,他穿着一絲不茍的黑色西服套裝,袖口系得很緊,而松田陣平能從他的肌肉群中辨認出他有多麽善于搏擊,刀疤從男子領口處穿行而出,像一道駭人的裂縫,他的眼神平靜,卻讓人脊背生寒。
松田陣平沒有畏懼他的目光,就像他沒準備松開京野初江的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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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京野初江壓低了聲音,“我練習劍道的時間足以讓我揮動一把真正的長刀,我也說過,我們只有昨天不是對手。”
“規則是可以被打破的,你不是一個擅長站在黑/道這種暗面中生存的人,”他說,“你不該篤定我們從今往後一直都是對手。”
她笑了,而松田陣平篤定這是一聲帶着無奈意味的冷笑,她回答:“你不難懂,我只是篤定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是個會痛恨不公的人,而我從出生開始就站在你所說的暗面裏。”
她像條靈巧的蛇一樣把自己的手從松田陣平的手裏掙脫開,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打開了手掌,凝視手心裏那枚銀色的zippo打火機,暗銀的外殼光滑又溫暖,浮雕着冥王星和它的衛星軌道。
“別在街口買一次性的打火機了,”他這麽說着,目光沉了下去,“還有,謝謝,但我知道你其實沒多想聽這個。”
京野初江高二從神奈川轉學并銷聲匿跡,松田陣平直到高三依然還在面對父親因為錯過拳擊決賽而一蹶不振終日酗酒的事實,即使京野初江用自己身份暴露的代價使得丈太郎被提早釋放,但多日的監禁使得丈太郎的身體無法立刻在賽前調整到最佳狀态,他依然失去了他職業生涯最值得閃光的時刻。
選擇進入警察學校并畢業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官時,松田陣平領受了警銜,卻不可避免地想起京野初江的面孔,她的眼睛沉浮在明與暗之間,哀愁在冷漠中地流淌出來一縷,她說:“我們站立在對立面,我篤定你是個痛恨不公的人,我們會一直都是對手。”
松田陣平的口袋裏放着一枚打火機,和他在與京野初江告別時塞進他手心裏的那枚一模一樣,銀色外殼,浮雕着冥王星和它的衛星軌道。從七裏濱那家海邊的定制店裏取來這兩枚打火機時,是京野初江拒絕了他那瓶姜汁汽水的一周後,松田陣平認為自己可以給她一個很難拒絕的實用禮物,于是在外殼的反面角落裏分別刻下了他們雙方的名字。
他想,如果那天的京野初江在翻開手心時率先看見的是刻着Matsuta Jinpin的那一面,恐怕不會這麽輕易地收下。那麽她會在回去看見這個名字之後将它扔掉嗎?松田陣平沒那麽确定,但他卻也沒那麽在乎了。
他的手指在口袋裏隐秘地摩梭過那個名字,突然,他意識到,這枚打火機其實并沒有那麽适合和他的警徽放在一起。
再次聽見“京野”這個姓氏的時候,已經是他進入□□處理組之後的事情。而他直到抵達那家隐藏在新宿樓上的事務所時,才得知這裏隸屬京野組的管轄地帶。同事們對所屬者的姓氏不算諱莫如深,卻也在避免提及,因為這本該是刑事部該考慮的事情。
那顆炸/彈的外置機械設計得不算巧妙,內部線纜幾乎是立刻展現在了松田陣平的面前,當他準備确定零火線來阻止電火花形成的時候,他的對講機裏傳來了萩原研二的急促喊停聲,那一聲“住手!陣平”引得他緊繃的神經微微一顫。
他問怎麽了,萩原研二卻只說“你需要接一個電話”,幾乎是在對講機的聲音消失的瞬間,松田陣平的手機上亮起了未知來電的提醒。
有了萩原研二的提前預示,松田陣平坦然地接起了那個電話,并用不耐煩的聲音警告了對方:“我不管你是誰,但我在做的事情非常緊急,務必長話短說。”
“是常閉回路,零火線斷任何一條都會爆炸。”對方的确長話短說,就像知道松田陣平面前的液晶屏上倒數的數字正在向零不斷跌落。
但那個聲音卻像打亮了松田陣平大腦內的電火花。冷靜又平淡的女聲,隔着電流似乎略有失真,但幾乎是立刻地,他認出了對方是誰,十七歲時流淌向他的某種情緒再度湧向他的眉間,風聲在呼嘯,但他沒有停頓,只問:“然後呢?”
“有遙控裝置,藏得很好,你們的排爆車在樓下了嗎?”她問。
“在,信號屏蔽已經打開了。”松田陣平回答。
“那我沒什麽需要說的了,”她說,“接下來是你的專業範疇,松田警官。”
電話挂斷,手機屏幕的光亮旋即熄滅。
接下來的确是他的專業範疇,松田陣平一路打開裝置外殼,确實看清了常閉回路的全貌,當他完成他的工作徹底無效化這顆炸/彈之後,萩原研二面對帶有質疑目光看向自己的松田陣平,只是聳了聳肩膀。
“事務所的所有者——就是那個沒了半個耳朵的大叔,他說自己的‘同僚’在前幾天遭遇了一樣的炸/彈,”萩原說,“不止一顆,都是一樣的裝置,炸了兩顆,排了兩顆,他們有一些血的教訓需要傳達給你,但他說不清楚,情況緊急,需要專業人士給你打個電話。”
松田陣平剛從悶熱的防爆服裏解脫出來,他幾乎是立刻湊上前去扯過萩原研二,随後壓低了聲音問他:“所以你不知道那個‘專業人士’是京野初江?”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消化了這四個字的內容,随即,他笑了:“我當然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專業人士’是你打火機上的那個名字,我怎麽會是這樣的反應?”
“我要找一趟班長,”松田陣平說,“把我帶到澀谷站下車,今天的值班也正好結束了。”
伊達航确實在刑事部搜查課工作,萩原研二立刻明白了松田陣平想做什麽,他挂起他帶了點揶揄的表情:“雖然知道我說了也沒用,但是事到如今,還是別和她扯上關系比較好噢?”
“京野組遭遇的四顆炸/彈,□□處理組有收到過信息嗎?”松田陣平反問他。
“沒有,即使是爆炸了的那兩顆,他們也是報備的煤氣爆炸。”萩原研二回答。
“那就對了,”松田陣平說道,他揚起眉眼,嘴角咧開笑意,萩原研二知道他的這種笑,這是他面對旗鼓相當的對手時鋒芒畢露的鬥志,他篤定地說道,“她在看不起我們。”
說完這句話,松田陣平從防暴車上一躍而下。萩原研二看着他大步奔跑着去攔出租車,最終也還是沒能伸手去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