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早上好
第5章 早上好
第五章
浴室的水嘩嘩流着,四周是蒸騰的霧氣。
地磚是最老式的那一種,黑白菱形格。
洗手池前有面鏡子,鏡面氤氲不清,只模糊倒映出兩個交疊的影子。
宣月從未想過自己會經歷這樣的一天,膽大包天,任性妄為。
被大雨濕透的水藍色長裙緊貼在身上,描繪出起伏的曲線。而解開紐扣的那只手,手腕處的黑色護腕被摘去,露出了褐色的痕跡,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
衣衫散落在地,像是語焉不詳的嘆息,又被花灑裏流淌出的灼熱水花沖散。
浴室一角有扇小小的窗,窗外大雨滂沱,窗內水意潺潺。
察覺到她在戰栗,林長野低聲問:“怕嗎?”
她睜眼看着他,明明牙齒都在顫抖,嘴上卻說不怕。
像是柔軟的花朵,又擁有堅不可摧的內裏,如此矛盾,卻意外和諧。
在這漫長的一夜裏,林長野忽然記起學生時代讀過的一首詩:
親愛的,當我觸碰你時,
我的雙手歷覽的
不只是你的歡愉,
Advertisement
還有樹枝和土地,果實和水,
我所愛的春天,
荒漠中的月亮,野鴿子的胸脯,
被海水或河水磨平的
石頭的光滑,
以及渴和餓在窺伺的荊棘地裏
暗紅的密密叢叢。
浴室的水漬一路延伸至室內,到那張光滑的黑色皮質沙發上,再到柔軟幹淨的單人床上。
單人床,一個人正好夠,兩個人就顯得逼仄起來。
中場休息時,她昏昏沉沉翻個身,險些跌下去,好在男人長臂一伸,将她撈了起來,重新帶入懷中。
“床太小了……”她的聲音帶着喘,還有點顯而易見的嬌氣。
“下次換張大的。”他的聲音倒是很穩,就是有點暗啞,像琴弦沒被按緊。
她忽然睜開眼:“還有下次?”
他不說話了,側頭看着她。
适應黑暗後,就能借着窗外的微光看清她的輪廓。
年輕的姑娘睜大了眼睛,近在咫尺的瞳孔黑白分明,像水洗過一般。
隔了一會兒,林長野問:“你不希望有下次?”
她忽然把頭埋在他肩膀上笑起來。
“笑什麽?”
皮膚緊貼,他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直達肩頭。
澡是白洗了,彼此的身體上都有一點劇烈運動後的汗意。
林長野是個很愛幹淨的人,平日裏同僚出汗,他大多敬而遠之。可今天卻不知怎的,遲遲未動,任由她與他緊緊相貼。
宣月笑道:“你這樣,我會覺得我剛才表現很好,你很滿意。”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聲,又過了會兒,反問:“那你呢?”
“我什麽?”她明知故問。
“你感覺如何。”他側頭看她,問得坦蕩。
這一記直球打得異常響亮,宣月猝不及防紅了臉,又慶幸還好眼下一片漆黑,他看不見她的羞赧。
“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直白,稍微迂回婉轉一點?”她甕聲甕氣地批評道。
林長野思索片刻,從善如流,“那你覺得,下次換張大床怎麽樣?”
宣月笑出了聲,連人帶床都在顫。
“一晚上就要換張床,代價會不會太大了?”
“大嗎?”他也低聲笑,“我倒是覺得挺值的。”
“你怎麽知道我對你的表現滿意?萬一我不滿意,換床有什麽用?”
“那你滿意嗎?”
兜兜轉轉,話題又回到這。
宣月別開臉,“我要是說不滿意,怎麽辦?”
“那就再來一次,直到你滿意為止。”
他的聲音低到了夜色最深處,明明清清冷冷,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扣人心弦的力量。
說話間,他拉住她的手腕,忽而翻身,将她欺至身下。
宣月急忙道:“滿意的,我很滿意!”
然而為時已晚。
眼前是男人鮮明利落,不為夜色吞沒的輪廓。
兩人聲音重疊,呼吸交融,連汗意都混為一體,分不清你我。
極致的歡愉能令人忘記愁苦,遠離現實。
恍惚中,她聞到了清冷的草木香氣,是他的沐浴露散發的味道,微苦,如今也從她的肌膚表面散發出來。
他低下頭來,用力地吻她。
滾燙的呼吸,柔軟的唇,明明是肆意入侵,卻又帶着不易察覺的溫柔。
她還惦記着什麽,明明已按捺不住,瀕臨失控,卻還在他用力時呢喃:“你的手……”
她沒有察覺到,黑暗裏,男人睜開眼來,眼裏是一抹難以遏制的情潮。
在無邊的浪潮裏,明明身處盛夏,卻感受到了春天的來臨。
林長野忽然叫她的名字:“宣月。”
她怔了怔,下意識回應。
“宣月。”
“唔。”
“宣月。”
“……”
他就這樣叫着她的名字,直到煙火絢爛的那一刻。
他忽然想起曾幾何時,老張問過他一個問題。
“你相信一夜情嗎?”
彼時他剛剛擊斃一個毒枭,還身處燈紅酒綠的地方,四周一片狼藉。
有個塗脂抹粉的女人撲倒在地,拼命搖地上的人。
“你起來,我不信你就這麽死了!”
“不是說要帶我走嗎?不是說要讓我一輩子享福,再也不用抛頭露面出賣色相了嗎?”
“你給我起來!快起來啊!”
好幾個同僚去拉她,都沒能拉住,她披頭散發,哭得凄厲。
這次行動部署已久,為此,林長野和老張在這潛伏了一個多月,端盤子、做保安。
女人和毒枭相識的全過程都在他們眼皮底下,從一夜情開始,後來他每天都來找她。
大概是察覺到風聲緊,幾天前,毒枭打算出去避避風頭。
當時老張就說該行動了,他想了想,說再等等。
果不其然,英雄氣短,說什麽也要帶上女人一起走。尋常人有軟肋不要緊,但對于這種刀尖舔血的人來說,軟肋是致命的。
最終男人死在了槍戰中。
女人哭得昏天黑地,老張有點懵,扭頭問他信不信一夜情。
林長野對此嗤之以鼻:“一夜就是一夜,哪來的情?”
可如今,他和宣月睡在同一張床上,側頭就能聽見她沉穩甜美的呼吸。
若是沒有半點情意,又何必帶她回來。
——
宣月是被枕邊的手機吵醒的。
不知是誰大清早來電,嗡嗡嗡個沒完沒了。
折騰一宿,睡意正濃,冷不丁被吵醒,她痛苦地摸來手機,閉着眼睛喂了一聲。
那頭傳來蘇青沅的聲音:“喂,宣月?”
她全憑本能應聲。
“你現在在哪?”
“還能在哪,在家啊……”宣月咕哝道,迷迷瞪瞪睜開眼來。
映入眼簾的是有些斑駁的天花板,正中有一盞圓形的吸頂燈。
窗簾沒關嚴,朦胧天光從隙縫照進來,一切都很陌生。
等等,這好像不是她家……
原本眼睛還眯成一條縫,這下陡然睜開,徹底清醒了。
電話裏,蘇青沅還在問:“在家怎麽不給我開門?我還以為你一夜沒回來,給我吓壞了!”
宣月盯着天花板,那裏有一條不易察覺的紋路。
“……這麽早找我,有事?”
“昨晚我叫代駕把你車開走了,這不是惦記你要上班,給你送車來了?”
“……”
“愣着幹嘛,起來給我開門啊。”
沉默了十秒鐘,宣月聲音漸弱:“那個,我記錯了,我現在不在家……”
蘇青沅也沉默了十秒鐘,一針見血:“那你在誰家?”
“……”
問得好,她也想知道自己在誰家。
宣月正絞盡腦汁思索要怎麽回答,背後傳來一道不疾不徐的聲音:“我姓林,林——”
趕在對方自報家門前,她猛地翻身,一把捂住男人的嘴。
“噓——”她拼命噓聲,示意他快閉嘴。
他被捂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剛醒的緣故,他的眼睛不像昨夜,多了一層淺淺的弧線,成了內雙,像雨燕的尾。
視線再往下,就有點叫人心跳加速了。
鎖骨嶙峋,肌肉緊致。男人的軀體很有美感,總叫人想起讀書時代學校裏那些希臘雕塑。
宣月一時忘了說話,直到耳邊傳來蘇青沅的連聲追問。
“誰在說話?”
“我怎麽聽見男人的聲音了?”
“喂,你該不會這麽快就舉手投降,和姓陸的床頭打架床尾和了吧!”
“說話!別裝死!”
“我不信你真這麽饑渴,他活兒是有多好,能讓你睡一覺就——”
趕在對面說出更多露骨的話之前,宣月一把捂住手機:“晚點說,我晚點回你電話!”
她手忙腳亂挂斷電話,慢吞吞擡眼。
回應她的是一聲低笑,淺淺的內雙彎成好看的弧度,聲音有點慵懶。
“m,moon。”
宣月一怔:“你叫我什麽?”
他并不回答,在她失神之際,老神在在掀開被子,打開衣櫃拿換洗衣物。
宣月的視線不受控制,一路向下,卻只堪堪瞥見一點風光。也不知道衣服穿這麽快幹什麽,怕她多看兩眼占他便宜不成?
很快,林長野套上白t,大褲衩,轉過頭來問她:“餓了沒?”
“不餓——”
人倒黴了,連老天爺都不給面子,話音剛落,肚子就咕咕叫起來。
宣月:“……”
她一把拉過被子,往腦門兒上一蓋。
耳邊又是一聲笑,腳步聲逐漸遠去。她從被子裏露出雙眼偷看,看見他一路走到中島臺後,吱呀一聲開了櫃子,東掏掏,西掏掏,最後找出一包方便面來。
像是背後長眼,知道她在偷看,他頭也不回:“只剩一包了,一人一半?”
被子裏露出個腦袋來:“嘁,大清早吃泡面,真夠營養的。”
嘴上這麽說,脖子卻伸的老長:“什麽味道?”
林長野勾勾嘴角:“老壇酸菜,吃不吃?”
“也太重口了……”床上的人嘀嘀咕咕,最後理直氣壯說,“吃,怎麽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