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鳳凰樓難入
第5章 鳳凰樓難入
翌日是個晴天,爻桤歷來醒的遲,所以她起來時,身邊已經沒人了。她也沒多想,起身穿好衣服,轉頭便見一人撩開簾子走進來。
爻桤道:“早啊,思卿。”
“早。”思卿颔首,朝她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突然伸手搭上了她的衣領。
“思,思卿?”爻桤身子一僵。
思卿不語,只是替她整理好衣領,随後向後退兩步,淡笑着說:“該吃早飯了 。”
說罷,她就走了。
身後的爻桤莫名松了一口氣,在原地頓了頓,這才跟上去。
早餐是清粥和三碟小菜,雖然普通,可思卿做出來卻是極好吃的。
吃完飯,思卿取下牆上挂着的鬥笠,背在背上,随後又解開栓毛驢的繩子,道:“走吧,正巧我也去風城。”
爻桤跟在她身邊。
走了一陣,思卿突然道:“思安你若是累了的話,可以到紅豆身上坐着。”
“紅豆?”爻桤側目看了看身旁的毛驢,随後瞥到它額間的紅毛,了然了。她輕輕一笑,道:“我不累,思卿若是累了,可以自己坐。”
說到這兒,爻桤才發覺,似乎自從遇見了自己以後,思卿就沒有坐過毛驢了,原先她以為是思卿坐累了,如今想想,莫不成,是特意把這毛驢留給自己?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身邊的人,道:“我不愛騎驢的。”
很久以前,爻汐曾問過爻桤想要什麽坐騎。爻桤想也沒想就回道:“毛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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爻汐怔了一下,随後冷着臉拒絕了,并且還教導她:“你身為小殿下,日後還會接任神尊之位,整日騎個毛驢,像什麽話!”
可爻桤只想要毛驢,因為她溜到凡間去玩時,便見到許多凡人騎驢,她也想,可惜那些驢欺生,只要她一靠近,便會又嚎又叫的,有時,甚至還會撅蹄子。她又不敢同爻汐說,畢竟自己是偷跑下凡的,以至于她這個心願一百多年了還沒實現。
後來爻汐實在拗不過爻桤,便同意了,去人間選了頭漂亮的毛驢回來,喂它吃了些靈草,開了靈智,雖然不會說話,卻也壽命長久。
爻桤很寶貝這頭毛驢,時常騎着它到處逛,惹得其他神一看見她就覺得丢臉——能不丢臉麽,她堂堂一個神,卻騎着毛驢瞎溜達,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神族都是品味獨特的呢。
後來大概是爻桤五千歲的時候,她騎着這頭毛驢下凡玩,卻從毛驢背上摔了下來,疼的她心肝脾肺腎都快碎了,以致她現在一看到驢就有些腿軟。
紅豆似乎察覺到她對自己的害怕,擡了擡脖子,突然伸過去蹭了蹭她的手背,讨好似的意味。
毛發柔軟,帶着些許暖意。
說來也怪,爻桤當即便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頭。
紅豆于是眯了眯眼,十分享受的樣子。
思卿瞥它一眼,突然拍了拍它的背,不太高興的樣子,道:“裝模作樣的。”
聞言,爻桤忍不住彎了彎眉。
兩人一驢又走了許久。
先前倒不怎麽覺得,如今太陽升上去了,只讓人覺得仿佛站在了燒紅的鐵板上,熱到了心裏去。
爻桤用袖子擦了擦汗,之前在樹林子裏還好說,如今出了林子,四周都是平坦的小道,那太陽就越發的肆無忌憚了,恨不得把人曬幹了才罷休。
爻桤心想:我堂堂一個神尊,該不會被曬死了吧?這倒也沒什麽,就是不知道死後會被其他人笑多久。
日後,對于神界爻神一脈,想必別人談起來都會這麽說:爻神一脈傳承上萬年,絕于爻桤一代,死因乃是頂着大太陽趕路,被曬死的。
這也算是流芳千古了吧?
突然,爻桤覺得眼前的陽光似乎暗了些。
是思卿,她将背上的鬥笠取下來扣在了爻桤頭上。
“你不用嗎?”
思卿搖搖頭,道:“我不熱。”她看向爻桤,眼裏仿佛有笑意,溫聲道:“還是思安你戴着吧,要不然若是熱死了,可就‘流芳千古’了,托你的福,說不定我也出名了。”
爻桤偏頭看去只見她一襲白衣,眉眼溫雅,肌膚白若凝玉,這麽大的太陽曬着,臉上也不見一絲汗水,想必是真的不熱的。
爻桤于是扶扶鬥笠,不再推辭,道:“多謝。”
兩人到風城時,已經快黃昏了,好在風城還沒有閉城,要不然吶,兩人就得睡荒郊了。
入了城,爻桤左右打量一番,問:“思卿可知鳳凰樓在何處?”
聞言,思卿看向了她,目光微妙,過了會兒,才道:“知道。不過思安你确定要去鳳凰樓?”
爻桤道:“我确定啊。”
思卿看她的眼神越發微妙了,又問:“那你可知,那鳳凰樓是一座青樓?”
爻桤道:“我知道。”似乎是察覺到思卿看她的眼神的不對,她皺了下眉頭,虛心求教:“這有何不妥嗎?”
思卿收回目光,淡道:“沒什麽不妥。”她說着,朝前面走去,邊走邊道:“既然思安想去鳳凰樓,那就先去置辦一套男裝吧。”
“為何?”爻桤追上去,問道。
思卿解釋:“鳳凰樓是青樓,只接待男客,你身為女子,是萬萬進不去的。”
爻桤兒時雖然下過凡,但都是偷摸着下來的,有些地方,像青樓或是賭場之類的,她雖然想進,但又怕事後被爻汐責罵,便是按住了心思。畢竟爻汐乃是出了名的神算子,不僅知道她下凡,還知道她在凡間做了什麽。
所以每次爻桤回來時都會挨罵,可爻汐卻鮮少罰她,大抵是默許她下凡的。
唯獨一次罰她,還是知道她去了人間的皇宮。
猶記得爻汐當時板着個臉,閻王似的,罰她跪着,道:“我不是說過嗎,不許去皇宮,不許跟人間的帝王有牽連。你可知,凡是能當帝王者,皆身負天地氣運,與他們染上因果,你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爻桤當時年幼,氣不過,便會回了一句:“你又不曾和帝王染過因果,你怎麽知不會有好果子吃?”
爻汐沒說話,只是罰爻桤跪了三天,禁了她的足,此事才算罷了。
後來見爻桤在禁足期間因此事生悶氣,采莘便對她說:“師尊是為你好。神界的确有位神和人間帝王染過因果,那果子麽?也的确是苦得很。”
爻桤來了興致,問她是哪位神,采莘卻不說。後來她便退而求其次,問是哪位帝王,采莘也不說。直到爻桤威脅她說要去問采薇,采莘這才怕了,嘆口氣道:“九漓國女帝,書燼。”
爻桤後來翻遍了藏書閣裏所有的書,總算找到了有關書燼的介紹:書燼,九漓國最後一任國君,在位十年,一統中原,後于皇宮自焚身亡。
爻桤走着,不由皺皺眉,心裏算起了如今距離九漓國滅亡,大約已經過了一萬五千多年了吧。
“思安,你想什麽呢?”思卿擡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啊?”爻桤回過神,“到了麽?”
思卿失笑,道:“早就到了,可你不知怎麽的,站在門前一動不動的,就跟入定參禪一樣。怎麽,可是覺得這布莊門口特別好看,所以入了迷?”
爻桤揉揉眉心,道:“想到了一些事。”
她邁開步子走進去,只見一位灰布綢衣的掌櫃半靠在櫃臺前,一手支着下巴,阖着眼,大概是打起了瞌睡。
爻桤默默站到一邊,大概是想等他清醒一點再說話。思卿卻沒管那麽多,走到掌櫃面前,敲了敲桌子,道:“掌櫃的,來生意了!”
掌櫃驚了一下,立馬直了身子,見到思卿二人後,愣了愣,但畢竟是見多識廣,很快就恢複如常了,笑眯眯地招呼道:“不知二位姑娘想要些什麽?本店什麽衣裳都有。”
思卿指了指爻桤,笑道:“給她來件男裝。”
“男裝?”掌櫃愣了愣。
思卿颔首,道:“是的,男裝。”她睨了掌櫃一眼,眉梢一挑,道:“掌櫃的不是說你店裏什麽都有嗎?怎麽,連男子的衣服都沒有?”
掌櫃道:“這自然是有的。”他繞過櫃臺,随後取了件袍子下來,問道:“姑娘覺得這件如何?”
思卿打量了那衣服幾眼,又看向爻桤,溫言道:“思安覺得這件這麽樣?”
爻桤對于衣服并不挑剔,看了一眼,見顏色與身上這件差不多,便是點了點頭,道:“不錯。”
思卿道:“那便去換上吧,天不早了。聽說今夜鳳凰樓的花魁柳仙兒姑娘會尋有緣人,想必已經有不少人去了。”
掌櫃明白了,原來這姑娘是要去鳳凰樓湊熱鬧,難怪要扮成男子。雖說風城民風開放,但大姑娘家家的逛青樓,這也是有損名聲的。尤其這姑娘還生的這般漂亮,怕是不知道會被說成什麽樣。
爻桤接了袍子,去了後面的試衣間。
思卿倚着櫃臺等她,雖然看着有些無聊的樣子,但掌櫃眼尖,看出了這姑娘其實并未失去耐心,相反還很期待。
他道:“姑娘看樣子也是要去鳳凰樓的,不如買套男裝。”
思卿瞥他一眼,道:“我不用,我穿女裝即可。”
掌櫃:“……”
這位姑娘還真是心大啊。
但看思卿那樣子也不是個好騙的主兒,他便不再多言,正準備當個柱子時,突然聽見她道:“把那套衣服給我取下來。”
掌櫃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套白色的長袍,價格不菲。他頓時眉開眼笑,連忙道:“好,好。”
思卿懶得看他那副樣子,丢了個金元寶給他,接過衣服便去了試衣間。
掌櫃心道今兒可遇見財神了,還沒來得及笑出聲,便聽見一陣腳步聲,想必是最先那位客人換好了。他還沒回頭,心裏便想好了誇贊的話。
那青袍不算大,可女子畢竟清瘦,這般穿着便顯得有些寬松,但卻因此莫名多了幾分飄逸。她走的不緊不慢,玉骨清靈,擡眸間似山林間的那抹清風,晃蕩了塵世。
或許,用不着誇了。
這姑娘已經夠好看了。
“掌櫃的,再看的話,我就挖了你的眼!”思卿從另一邊走出來,依舊是很文雅的樣子,可話卻不太中聽。
掌櫃趕緊移開眼,賠笑道:“姑娘穿這身衣裳甚是好看。”
思卿道:“我好看,還用你說?”
掌櫃趕緊道:“是,是。”
思卿也不理他,看向爻桤,道:“走吧。”
爻桤颔首,出了布莊,她才問道:“思卿這是要和我同去嗎?你不需要做自己的事?”
思卿淡笑道:“我沒什麽事,此番來人間,也是游玩的。況且,即便是有事,我不做,也沒誰敢說半句不是。”
爻桤心想:聽這語氣,想必這女子是哪個厲害仙人的女兒吧?
爻桤道:“那就走吧。”
鳳凰樓今日特別熱鬧,年輕貌美的姑娘們站在門口迎客,忽而見兩位男子走了過來。右邊的人一襲白衣,溫文爾雅,玉一般的。右邊的人一襲青衣,清秀淡然,竹一般的。
這兩人皆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站在一起,賞心悅目得很。倘若真要說說哪裏不對的話,那就是她倆挨得屬實近了些。哦,身後還跟着一頭東張西望,頗煞風景的毛驢。
“公子,裏邊請啊~”
“公子,快來嘛~”
難得見到兩個美男子,姑娘們頓時便貼了上去,一個個柔若無骨似的,往她二人懷中倒去。
爻桤被吓到了,想往後退,但根本退不了,便是只好去推她們,可姑娘們本就穿的少,一不小心便會摸到些不該摸得東西。她頓時面紅耳赤,心中默念:“罪過,罪過……”
見到她這幅樣子,姑娘們全都捂着嘴笑了。
“公子臉紅成這樣,第一次來?”
“別害羞,這種事,習慣了就好了。”
“對對對,我們又不會吃了你。”
爻桤臉紅的越發厲害了。
她忽而想起了母上禁止她去青樓時說的話,她說:“青樓是個比地獄好恐怖的地方,裏頭的姑娘吃人都不吐骨頭。”
她年幼時相信,後來大了就不信了,然而如今卻又相信了。
青樓的确可怕的很。
突然一只手攬住了爻桤的肩膀,微微一用力,她便跌進了一個溫軟清香的懷抱了。
思卿笑着道:“我這位朋友第一次來,沒什麽經驗,還望諸位姐姐高擡貴手,饒過她。”
她空着的那只手伸進懷裏,掏了個金元寶丢給鸨娘,笑道:“我們想找個包間休息一下,好待會兒一睹柳仙兒姑娘的芳姿,還望鸨娘行個方便。”
鸨娘揮手止住那些姑娘,看着她倆,一幅“我懂你們”的樣子,笑道:“那就請兩位公子随我來吧,正好還剩下最後一間包間。”
思卿摟着爻桤的肩膀上了樓。
爻桤離她很近,鼻尖是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混着青樓裏雜亂的香粉味,熏得人頭腦發昏,耳邊隐約傳來幾句底下姑娘們的說話聲。
“唉……長那麽好看,卻偏生好那口……”
“真是白瞎了那麽好看的臉……”
爻桤昏昏沉沉的,偏頭看向思卿,想問她“好那口”是好什麽,可她又直覺不能問。
心裏越發堵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