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每天早晚白龍都有藥丸要吃,精神科藥物,空海幫他鑒定過,這種藥類似鎮定劑,能讓心情平和。其實不吃沒什麽大不了,他常忘記,他生活品質的高低已經和心情好壞無關了,來泰國前他原本帶上了足夠多的藥,今天不見了藥瓶。
“PTSD,已經好多了,明天要去談生意,不能馬虎,不吃藥我怕出差錯。”二哥中午說有朋友要見出了門,白龍請丹龍帶他去藥店或醫院尋尋,說不準能買到這種藥。
他确确實實是好多了,那天聽見丹龍的名字都面不改色,丹龍知道,這種藥治好他的辦法是讓他徹底抛棄不開心的記憶,算是一個好方子。摩托車上白龍沒摟他,穩穩抓住座椅不撒手,他車也開得穩,不急剎不超速,白龍問他,到底有什麽辦法能讓頌帕相信他。
風聲大,他扯着嗓門傻乎乎沖丹龍耳朵說話,直到車停下等紅燈丹龍才掀開擋風蓋回應他,“沒有人不愛錢。”
“我給了他見面禮,他還不是用槍指着我。”
“你那點錢算什麽。”
“你不就是幹了幾年警察,你能有多少錢?”
他們找了不下十間藥房,跑了五所醫院,語言不通找得十分辛苦,黃昏到來白龍不得不回酒店,白龍說二哥在酒店等着他吃晚餐。丹龍送他回去了,一路上沉默寡言,白龍就算睡意上頭打起盹兒來,都不願再往他背上靠。
車越過流水,馳過集市,一座座高腳屋從眼前掠過,丹龍讓白龍振作精神醒醒,去看看天邊變幻的晚霞。丹龍說看了之後整個人心情會好很多,白龍點了點頭。他問他不吃藥問題嚴不嚴重,白龍又搖了搖頭。
一餐飯丹龍沒走進過餐廳,他在櫥窗外泳池旁守候。天氣燥熱,丹龍穿着花襯衫和短褲,白龍的目光有留意過他,極其柔和的目光,泰國的雨季時常出着太陽下雨,白龍讓服務生傳話叫他回屋,別在外頭等。
丹龍聯系了空海,治療類藥物一兩天不吃沒有大礙,長久反複會出問題,白龍在這裏會待多久,沒有人知道,藥品不能郵寄空海也想不出法子。白龍的藥瓶平白無故會丢,丹龍追問過白龍,白龍說得病之後不長記性,可能馬虎過頭,丹龍有所保留。
這一晚丹龍沒有喝酒,他要保證明天的談判順利。夜再深些白龍敲開了他的房門,告訴他從明天開始他會搬到樓下和二哥住。丹龍房裏的電視正播着球賽,白龍站在門口跟他聊了幾句球。
“別站着,要不要進來看會兒?”丹龍讓開路邀請。
“不了,明天要早起。”白龍清冷地笑,遞出一個黃紙口袋包好的小玩意,“別小瞧這東西,我剛進社團挨過一刀,沒這個護身符我早就死了,這個你明天用得着。”
“你信這個?”丹龍疑惑,他從沒在白龍身上見到過這枚護身符。他倒是見過他的刀疤,在後背腰窩旁有三寸長,大概有堅持抹藥已經不太顯眼了,這個故事丹龍将信将疑。
“當然信,小時候我老爸給我求的,我戴了好多年。”符明明是他今早在廟裏求來的,那會兒天才蒙蒙亮,大夥兒都睡得香,廟裏大師的話他一句沒聽懂,但求一個心安。在那兒他潛心禱告,他想平安回家,還是國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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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說的跟真的似的,丹龍攤手接過:“我拿走了你怎麽辦?”
白龍想了想說:“你安全了我才能安全,身手好的過氣警察?”
白龍将明早的地址寫給了丹龍,從清邁往北走兩三個小時能到金三角,那裏有無數的小村莊。出發時間與路線白龍安排得妥妥當當,可淩晨四五點天還沒亮丹龍先走了,他有條件跟頌帕談。
等到上午十點不見丹龍人影,二哥一定要同白龍一塊兒前去,怎麽說那地方都是軍閥說了算,人人手下都有武裝部隊,非常險惡。今天白龍穿了花衣服挂上了銀鏈子,十足像個古惑仔,西裝襯衫不方便跟這幫人打交道。
過了清萊需要走山路小徑,有士兵扛槍迎接他倆,他們除了錢什麽都帶不進去,之後的一段路程需要以黑布蒙眼。
天賜的寶地,農民們以種罂粟為主已經成為過往,現在滿地的玉米蔬菜,開放成了旅游區。再往邊境上走情況就不容樂觀了,眼罩被扯掉後白龍見到了大片的罂粟花,花莖挺拔将花農淹沒其中,花也還未紅透,跟天邊太陽藏進雲裏一個色彩。
國內的警察聯合各類國際組織要将這派死灰複燃的景象一網打盡,談何容易。
在一間茅草屋下頌帕接待了他,比頭天去賭場更可怕,周圍的人都是用步槍對着他,他和安二哥坐在一塊兒,他們連手槍都沒有,唯一的武器可能是手指甲。頌帕第一句話問白龍那天的底牌究竟是什麽,白龍坦誠說他不是同花。
“我也不是葫蘆。”頌帕笑說,“今天再賭別的,臺球怎麽樣?現在流行,不然以後說我們跟不上時代潮流。輸了,我跟你做生意,贏了,放你的朋友。”
白龍幡然大悟,今早不見了丹龍,是他提前到了。之後頌帕将手機錄像交給白龍看,看丹龍是怎樣被揍的,丹龍好像腦子有毛病,給人揍還笑呵呵地說随意打,說他抗打。
丹龍在陳雲樵那找到的錢不止一億,剩下的他沒有交給山叔。他在陳雲樵電腦上見到的賬目和頌帕有很大關系,他知道這錢裏頭有這泰國人的一杯羹。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将放錢的倉庫地點和鑰匙都交給了泰國人,泰國人還是不太領情,貪得無厭是這類人的通病。
“什麽意思?”白龍明知故問,暗罵丹龍一句白癡,昨天還信誓旦旦說他的方法一定行得通,今天就被打臉。
頌帕依然是笑:“意思就是你要救你的朋友,我就不和你做生意,你要和我做生意,就別救你的朋友,你有一場球的時間考慮。”
這批貨是他上位的關鍵,他早有打算将貨被警察截的責任推給某個人,拿到貨他不僅能上位,還能拿警察的線人費。奈何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要走到這一步不知要經歷多少險阻。上回琴姐的事确實是他通風報信改的時間,幫過他的人他都記得住,但害過他的人他也不會忘,這一批貨,他真心想拿到手。
他回頭應承:“我跟你賭,我就一個要求,別拿槍對着我就成。”
茅屋旁邊就是球臺,沒有屋頂遮擋,球臺有些舊但東西都齊全,白龍拿起球杆後來了個灰頭土臉的小孩,小孩才是他的對手,頌帕說,這裏的小孩賭博的籌碼都是命。
白龍讓小孩先開球,小孩看着老成,打起球來活潑,一會兒跳上桌子,一會兒問頌帕要糖吃,相反白龍專心一致,眯眼瞄球認真算角度,弓腰姿勢也不含糊。紅球全落袋之後,白龍原來贏得的分數被小朋友反超,他不應該心浮氣躁,臺球應該是他的強項,他心裏有結解不開。
他提要求要去一趟洗手間。
進了廁所門他洗了把臉保持清醒,聽空海勸後他努力想戒掉藥物依賴,他将這種依賴轉至一些有趣的事身上,幻想一些美好生活,吃一些可口的食物,今天好像不太能行了。加上他有兩天沒吃過藥,有些影像一直在腦裏擾亂他的判斷,影響他的精力。
他在水裏憋氣憋到心髒要停止,突然被二哥拎貓似的提了起來。
“頌帕跟我是朋友,昨天我去見的朋友不是別人,就是他。貨他昨天已經決定交給我帶了,今天早上他打電話給我說來了個保镖找他,這不過是他幫我做的一場戲。”安慶緒語氣不重,但不像在安慰人,“你要是真的贏不了比賽,我給你出一個主意。話事人你不用做,退出唐朝跟着我,我就讓頌帕放了他。”
白龍被水嗆得直咳嗽,他早知道外面說安二哥沒本事不學無術是假的,他的算盤比他爸還會打,越有心計的人越愛裝貪玩庸碌不上進。白龍喘着氣,抹開了鏡面上的薄霧:“這批貨……我要拿。”
“可你也想救人。”安慶緒立在他身旁,掏出紙巾為他擦去臉上水珠,“你的藥瓶是我拿走的,我想知道你和那個警察是什麽關系,我不想你們倆來往。應激障礙也就是潛意識逃避,不吃藥也許你能想起來,越掙紮你越能想起來,你現在想起來了沒?”
白龍覺得眼睛昏花,無意識前傾撐住了鏡子,之後一個勁搖頭,“那要怎樣才能把貨給我?”
安慶緒掐他的下巴讓他轉身面對自己,“我要的是你什麽事都不用做,每天在家等我就行。”
“你放了他,貨給我,我答應你。”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态,球局都完成不了,別說分輸贏。
安慶緒聽到後不滿意地摸了白龍的頭:“貨頌帕已經答應給我了,貨和人你都要,天下沒那麽便宜的事情。”
“那我改變主意了,你殺了他吧,球賽我不打了。”白龍說,“我要貨。”
“好啊。”安慶緒将電話架在耳朵旁告訴裏頭的人可以動手,殺人容易,一秒一槍搞定,電話挂斷之後安慶緒再次揉了白龍的頭,“走吧,咱玩幾天就回國。”
“死了嗎?”白龍斜着腦袋,失魂落魄。
“死了啊,沒聽見電話裏的槍聲嗎?要不要一塊兒去看看屍體?”安慶緒說。
“好啊,走啊。”白龍邁出一步,兩眼一黑暈死了過去。
醒來是在酒店的床上,安二哥在床頭為他備好了水和藥,見他醒來二哥問他是不是丹龍人一死他就什麽都想明白了,他默默喝水避開了那粒藥丸,“是啊,現在想明白了,萬一心裏不開心會不會又忘了,你也知道,潛意識逃避阻止不了。”
“那你說說你們以前什麽關系,他為什麽來找你?”二哥關掉了正播放的電視機,屋內的氣壓更低。
“舊情人,上過床。”這六個字是他第一次被質問時說過的話,如今原封不動說給了二哥聽,“找我可能是想卧底查案吧,我猜的。”
“他現在人死了,你覺得怎麽樣?”安慶緒在床頭坐了下來。
白龍将杯中水喝完還覺得渴:“我開心啊,他害我坐牢,害我濫用藥物戒不了,現在還想卧底來查我,這種人死了我唱歌跳舞還來不及。”
二哥給他時間好好休息,不與他同住一間房,他在酒店呆了一個晝夜沒有出門游蕩,他不吃藥不打針,只顧抽煙喝酒。他知道黃先生是誰了,他知道丹龍死了,他知道可能過兩天他又會忘掉死的那個人是誰,他知道他不過是想借警察的路子上位,不是真心想拿那筆線人費,他全都知道,他讓人去殺丹龍那幾個字說出口後他就後悔了。
他想多記得一會兒,他不會吃藥,記憶苦點總比沒有的好。
第二天清晨安二哥再來看他,說帶他去海邊玩玩,他請求多一天的時間休息,沒人願意帶着個病號去海邊撒野,他關上房門,終歸是承受不住了。
又是黃昏他蜷在陽臺一角看日落,丹龍說過見到晚霞的話整個人的心情就會變好,可惜他沒有。他就那麽抱着雙腿等待時光流逝,等待太陽墜進雲層裏再逐漸被黑色吞噬,将他吞噬。
幻象中他看見丹龍坐在陽臺邊邀他喝啤酒,他笑着說好啊伸手去接卻什麽都沒有,另一個幻象中丹龍摟着他說情話,還有一個幻象裏,他也當了警察。
一天時間哪裏夠,他要一輩子才能痊愈。
被門鈴叫醒是在午夜十二點過後,他以為是安慶緒,所以開門開得很利索。然而門外有一人頭戴鴨舌帽遮完了整張臉,他很快認出了這人是誰。他想是又一種幻覺,自己的病情是加重了,他低下頭擰着褲料子沉思,沉思不過五秒他猛地将門外的人擁住了。
丹龍哪那麽容易死,丹龍如何喊他他都不肯松手。
“他們……說你死了……”白龍急切要說,“我知道你是誰,我沒吃藥,我真的知道。”
白龍不丢手,扒都扒不開,丹龍左右張望瞅見走廊無人,要推白龍進屋說話。屋裏污七八糟,白龍已經好幾天不開燈了,他喜歡被黑暗包裹。這裏除了食物殘渣就是打翻的酒瓶,這幾天白龍沒給客房服務開過門。丹龍握白龍的手到自己臉上,他讓白龍捏捏,他真是個人,不是個鬼。
丹龍臉上滿是傷,白龍看着看着有點哽塞,丹龍這就扯下帽子吻了上去。
得知人死了好像所有的怨恨會在霎時間消失不見,白龍迫不及待去回應,口中只有酒味他怕丹龍嫌他,他又不敢回應太多,他跟丹龍什麽關系。丹龍托他的後腦勺帶着他往床上去,很快便脫了他的上衣吻他的脖子和胸口。
丹龍嘴裏一定有他依賴的東西,每次碰到都燒得他枯竭。丹龍拉他褲鏈時,他叫了停,他知道他們倆不能再發生關系。
他握住丹龍的手說:“很髒,不行了……”
丹龍不聽,毅然扯下了他的褲子,他被丹龍擰過去要直接後入,他搖頭,背手攔住了丹龍,“你那天看到我跟了安慶緒,你還要,我也不要。”
丹龍沒有再繼續下去。
丹龍沒死不是他命大,是頌帕本來就不想殺他。沒有人不喜歡錢,頌帕可以答應安慶緒殺他,那邊也可以要了丹龍的錢不沖突,做這種生意的哪有真的朋友,只有真的利益。
“你走的時候……小心。”白龍側卧在床,手裏捏着丹龍還給他的護身符,他哪兒都不敢看,不鹹不淡問,“你會去哪?這次來是怕這批貨出問題,想卧底查我吧。他以為你死了,要是知道你沒死……”
“跟不跟我走?”丹龍駐足。
“你以前跟我說過同樣的話。”白龍說。
等丹龍真正打開門鎖時,闖進門的光刺得白龍快要失明,他追上去将護身符重新塞回丹龍褲袋中,明早起來,他可能又會忘掉。
而這一秒鐘,他那麽想相信他再跟他走一次,刀山火海,或聲希味淡半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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