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丹龍要将白龍帶去自己的住處,他的車不在身邊,出租車上白龍不肯搭腔,一直望窗外。今晚月色晦暗,車燈都不明朗,窗外什麽都沒有,除了匆忙而過的人群,白龍的眼中只有黑色。
丹龍讓車停下,白龍便問這裏是哪裏,很奇怪,丹龍下車繞來替他開車門,他下了車就不再多問。
樓道裏寂靜無人,丹龍在前,他走在後頭,他不明白他何故跟在黃先生身後,這雙腿鬼使神差就是要跟上去。出電梯後他被門檻拌了一跤,倚仗扶手時黃先生将他打橫抱了起來。
白龍夠高,可是足夠輕。
“沒事,我自己走。”他擔心黃先生肩上槍傷未愈合,抱他反而加重傷口負擔,丹龍沒放手,白龍問他,“還疼不疼?”
丹龍明明想問他疼不疼。
開鎖時丹龍不容易使勁,白龍将手探進丹龍的口袋幫他掏鑰匙開門。這間屋子有股熟悉的肥皂氣味,是清洗衣物之後留下的蘭花香氣,進屋後丹龍徑直将他帶進浴室裏,擺弄木偶似的将他放進了浴缸。
丹龍正準備毛巾與換洗的衣服,他忽然間拽住了丹龍的衣角,“不用了,謝謝你。”
丹龍立在浴缸一旁,心中自責眼神卻淩厲,“你喜歡他?”
“不是。”白龍松開了拽人的手,抿了嘴巴道,“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
.“那我去一槍斃了他。”丹龍拿起花灑試着水溫,浴室裏很暖和。
“你為什麽會來?”白龍問出了口,問得不自信。
丹龍手中的水不停流,他楞了好久,等到水都燙疼了掌心,“我是警察,正在調差開元會所的犯罪行為,我在你的辦公室裝了攝像頭。”
“哦。”白龍點了點頭,心中是五味雜陳。他從不願意把事情變得複雜,知道真相就好,于是低落道,“看來我們不能做朋友。”
丹龍不顧他話中帶刺,執意為他搓背洗澡。白龍每一寸皮膚他都認得,哪裏多了傷疤他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體年輕柔軟,此時畫上了累累傷痕。丹龍知道他很難熬,還在他面前假裝穩重。
“我自己來。”白龍握起了花灑,觸到了丹龍手,“沒多大事,我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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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護你。”丹龍打斷他,說得異常沉着。他心中暗下決心要盯死姓安的一家人,但擔心白龍深陷黑幫争鬥不得善終。
從沒有人跟白龍說過這樣的話,比愛慕的表白更讓人欣慰感慨,他好愛這四個字,他要不是個古惑仔,一定想跟這位警察先生走,做個薄才綿力的人。除了道謝,他也想不出別的詞,“謝謝你。”
丹龍為他塗上泡沫,與剛進屋的那股味相同,像在春暖蝶飛的花園裏,有人與他偷閑作伴。有泡泡揚起,白龍努嘴巴吹走,丹龍了解他的幼稚和他的倔強,他的性格鮮明,比肥皂泡更剔透。
丹龍每一下動作都很輕,肥皂泡灼爍未免太易碎掉,“以後有什麽事給我電話,我很快就到。”
“我是個混混,不一樣的。”白龍又道謝,他覺得警察先生很善良,“能告訴我攝像頭藏在哪裏嗎,撤走之後你別來我這裏了,我怕他們再對付你,上次槍傷,他們以為你死了。”
“繡球花上面。”丹龍替他沖盡污漬,拿毛巾将他好好圍了起來,“記得有事打給我,你說的,報你的救命之恩。”
“下周我跟他一起去泰國。”白龍念不出那個人的名字,回憶時将毛巾抓得更緊,虧了黃先生在他身邊,他才沒抓破自己的血肉。
丹龍再次将他抱起,他頭發還濕漉漉滴着水,滴到他睫毛上,落進他眼中。他說黃先生,他沒那麽柔弱,用不着這樣。丹龍将他放上床裹上棉被,揉幹他的頭發話也不說,然後他任人擺布直到躺進被窩裏,丹龍為他關上燈自己睡在了沙發上。
白龍沒有入睡,瞪着天花板六神無主,總是有什麽存在于他們之間的,這種存在如今又加厚了一層隔膜。
夜半他推開了房門來到沙發跟前,電視機被調成了靜音,球賽踢到了半場,他身着警察先生的寬大衣服。警察先生側身向內他看不見他的表情,他知道警察先生跟他一樣沒有睡着。
“我喜歡他。”白龍說,“不好意思勞你費心了,我只是沒準備好,所以你不要去找他。”
白龍走了,為警察先生關了電視機蓋上了被蓋,警察先生沒有翻身看他,始終沒有跟他說過話。他就當他是真的睡着了,他很感謝今晚的照顧,感謝警察先生在他無援的時候幫助過他,他怕自己愛上一個警察。
抵達泰國天氣炎熱,烈日燒得他口幹舌燥,他在路邊小店買了杯飲料,咕嚕嚕咽下後有車來接他。司機是中國人,琴姐為他安排的,他将行李放進後備箱司機說先去賭場不去酒店,泰國禁賭,賭場都在地下,司機說頌帕先生在那裏,他能直接拜會他。
“我還有一個朋友,他明早飛機到,你會接他對嗎?”
他指的是安二哥,司機點了頭。
他想泰國對賭的管控這樣嚴格,要在這裏混不容易,這人的賭瘾一定很大。他一個無名小卒要贏得這種人的信賴,确實只有在賭桌上。他帶了特産名牌要送,還學了幾句泰語,誰知道一進門會被人用槍指着頭。
頌帕在圓桌旁喝紅酒跟人玩大老二興致正高,白龍來了他說了一串聽不懂的話,白龍駭然,門口的翻譯解答了他的疑惑。
“頌帕先生說你不是第一個來要貨源,先生還問你陳雲樵是不是你殺的,或者說是安祿山那個老家夥殺的,誰都知道你們唐朝肥橋跟先生是拜把兄弟,沒他在先生不會跟你們唐朝做生意。”
白龍如夢初醒一般,來之前他聽琴姐說過,陳雲樵和頌帕在賭桌上認識,關系已經很要好,以前唐朝都派他來泰國,他倆關系自然夠鐵。不過正是因為這一層關系,大家才都想殺了他來上位。
“警察都說不是我殺的,坐牢裏都放出來了,我之前是跟肥橋哥的,怎麽會是我殺的。”白龍說着,摸出背包裏一把鑰匙,“錢在車上,這些是我給您的見面禮,如果有錢你也不賺,殺了我無所謂。”
頌帕收下見面禮,沒讓人放下槍。翻譯幫他說,“也就是說,是姓安的一家人殺的了?”
“這個我不清楚。”白龍故作淡定。
“來吧小瘸子,先生讓你跟他玩一把,贏了就不殺你。”翻譯說。
他卸下背包與外套,梭哈他學得不徹底,過時了現在沒人玩,這種賭法很拼手氣,所以很多人出千,千術要麽換底牌,要麽在荷官手裏的牌上做手腳,一桌兩人時,出千最難,來之前琴姐警告過他頌帕和肥橋的關系,他早就有心理準備,難他也要闖。
他除下外套似模似樣坐下,荷官派到第四張牌他牌面還是同花,對面已經有了對子,再派下去他最大只能是同花,而對方最大可能是葫蘆,何況他知道自己的底牌不是牌面上這個花色。
那把槍在他腦門上,他沒有武器,進門前被人搜過身,帶不進來。現在開牌是死,出千被發現也要死,橫豎都是死,耍點花樣還有生存的可能,他其實害怕死,因為他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第五張發完他牌面四張為同花,該他說話下籌碼,他将腮幫子咬出血吐在了賭桌上,并要求先封牌,他要看醫生。
他被人扯起頭發摁上桌面,肚子上挨了幾腳,指腦袋的槍都上了膛,嘴裏的血腥味就更濃了。那些人七嘴八舌問他是不是耍花樣出老千,出老千死得更慘。他不停解釋,實際上被人打時他才能換底牌,小動作要在混亂時才使得出,不湊巧的是這個時候有警察來了。
“臭小子你敢報警?”
都認為他為自保報了警,外面的人大喊來警察了,屋內的人手忙腳亂拿着錢各處逃竄。警察丢了催淚彈來,白龍嗆得頭昏眼發酸,這時還無緣無故被人拉住手帶着走了。
從後門到小巷再上車,白龍從能睜眼開始就發現了救他的人是誰。在這裏車不是汽車是摩托車,摩托永遠比汽車方便,車停在了湄平河邊,他收回了放在黃先生腰間的手,車上那幾十分鐘他特別踏實。
“我報的警。”丹龍摘下安全帽說,“同一班飛機,落地以後我跟蹤你,不如你請我當你的保镖。”
“從國內跟到這裏?”白龍沒下車,受驚兔子似的瞬間往後移了位置,後排空間小,移了點就到頭。
河兩岸燈火通明,風過時沿岸的熱帶樹木果香撲鼻,這裏的房屋都低矮,小山丘形同虛設擋不住好天氣,他能将夜空的星星看得一清二楚,但看不清楚黃先生的樣貌。
“被開除了。”丹龍落下腳架下車,往嘴裏塞了支香煙,“內部調查科說我行賄受賄,工作沒有底線,還有,招妓。”
“我用不着保镖,你不應該來,你做過警察我不可能找你做保镖。”白龍連頭盔都忘了取,悶得他滿頭大汗,催淚的氣體還在他眼耳口鼻中打轉。
“做過警察不是更适合做保镖?”丹龍呼出一口煙氣,攏着眉頭, “有人跟着你,剛才你就不用挨打了,要不要找人試試我的身手?”
“我沒那個意思。”白龍颠簸地行走至木板碼頭上,拿下安全帽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他挨過打的肚子還隐隐作痛,嘴裏的血液凝固了,舔舔傷口會痛。他想起那晚黃先生說保護他,想起來心中慚愧。
“我有辦法讓他和你做生意,我幫你,你請我。到時候你只需要跟唐朝的人說我在這邊是怎麽做事的,他們就會相信我不再是警察。”丹龍雙臂擱上欄杆,煙抽完了一支。
“你是卧底嗎?”白龍的口吻樸實,好像對方真能回答他真話似的,“不要害我。”
“不害。”丹龍說,“我不害救過我的人。”
“過兩天我還會去找他,那你陪我去。”白龍笑了,跟清邁的夜一樣炙熱的笑,人人都喜歡看。
做保镖只是近身,不能幹涉老板的私生活,丹龍早想明白了,他說他想保護他是真的,白龍受過的不公對待已經太多。城市是不夜城,他們在路邊吃宵夜等候天亮,白龍喜歡海鮮,吃飯時吃了許多話,丹龍從不鼓勵他喝酒,後來他趴在飯桌上眯眼睡去,丹龍就守着他。
吃飯前白龍說過早晨八點他務必要趕到機場,丹龍拍拍他的腦袋讓他清醒,開摩托車載他的途中,他還在他背上呼呼大睡。白龍是去接安慶緒的飛機,他讓丹龍先去酒店,要給他一些時間解釋。
接機後白龍跟二哥一同去酒店辦入住,然而先前只訂了一間房,二哥說要來泰國時他想到過,以他倆的關系現在住一間房他不抵抗。進了房間放好行李,他講述了昨晚到今早的事,也講述了有關黃先生的事,他說上次他們誤會了黃先生,黃先生去開元尋樂子,居然挨了子彈,還因為這事被開除了,他挺內疚。
他幫二哥脫外套整理衣服,二哥将他壓上床鋪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是警察,你倆以前在貓吧就認識,上次跟我裝什麽不熟?”
“真不認識。”白龍臉都憋紅。
“我問過貓吧的弟兄,撒謊可不好,你也想今天晚上好好過。”安慶緒另一手解開了白龍的褲腰帶,掐人的手更加用力。
白龍被掐得氣緊只能吞吐說:“我得過病……有些事……真不知道……”
丹龍将門撞開了,門鎖是拿子彈打壞的,進門後他拎起安慶緒的衣服卯勁兒給了一拳,這拳他想揍很久了,就差一口唾沫。
他的槍指着姓安的,“不好意思,我管你是誰,我老板請我當保镖,我就要負責他的人身安全。”
白龍另開了一間房,沒跟二哥在一層樓。
夜過半他在泳池旁喝飲料,望着粼粼的水面發呆,好熱,心情好點他會下去游游泳。黃先生在離他五米遠的長椅上警惕地坐着,沒來打攪他,他的動作神态真像一名保镖,白龍覺得他沒找錯人。他沒去問黃先生他倆為什麽認識又如何會忘記,一定是不開心的回憶,黃先生不認,他不會問。
二哥來向他道歉了,從今早離開房間,一整天他都沒見過二哥。他猛然回頭,二哥推來了一車玫瑰花,花是拿酒店的送餐車裝上的,是鮮血的顏色,花上放有一瓶紅酒。
泳池旁另外三兩的客人都投來羨慕的眼光,二哥說今早太沖動,沒查清楚就亂說話,該掌自己嘴,“別生氣了,跟我回房間吧。”
白龍搖搖頭,“我沒生氣,我在想過兩天去見頌帕的事。”
“沒生氣還不跟我回去?跟我回房間保镖不用跟吧?”
“我另外開了房間,給我點時間。”
“那我在這裏陪你喝酒總行吧?”
每一幕丹龍都看在眼裏,大概那晚的事情姓安的也是送點東西就算認錯了。他沒送過白龍玫瑰,別說幾百朵,白龍捧着花的樣子一定賞心悅目。
他看着安慶緒彎腰俯身吻白龍,白龍仰面接受,他看着他們坐在一塊兒談天,一會兒碰杯一會兒大笑,姓安的摟白龍的腰還在他屁股上掐過。
他一個保镖,看着就好。
送白龍回了房,白龍将丹龍安排在旁邊的單間住下,安慶緒沒有跟着上樓,丹龍說我就在你隔壁,有什麽事情叫我。
“丹龍。”在門外走廊上白龍喊了這個名字,“二哥說你叫丹龍,不過我還是喜歡叫你黃先生。”
“都行。”丹龍說。
“以後別對他動手,這一次我跟他解釋了。”白龍警告他說。
兩扇門相繼關上,走廊平靜如初。丹龍沒有立刻洗澡,他想喝酒但怕醉酒誤事幫不了人,只能一支接一支吸煙,煙味和酒味一樣上頭。
一小時過後煙沒了,隔壁有了些動靜,他提着槍出去敲了白龍的房門,敲得急。
白龍很久才來開門,開了一道縫隙。他的襯衣沒扣懸挂在肩頭,只用手輕輕将衣服捏住,他嶙峋的肩膀沒有遮好,胸口朱砂痣給丹龍瞧見了,那周圍的皮膚已經被燙紅,他甚至連褲子都沒穿,靠一件上衣遮擋下體,身上潦潦草草都是紅腫的痕跡。
丹龍往裏瞧了瞧,見到桌上有燃燒的蠟燭,天知道安慶緒什麽時候上樓來的,他沒喝醉酒怎麽也沒聽到開門的聲音。
“沒事吧?”丹龍關切地問,“我聽到……”
“沒事。”白龍笑得很澀,抹了抹嘴邊積垢。他嘴角有酒漬,混着些許粘液,擦開後像抹花的口紅,他忍得很辛苦,“我們在……玩游戲。”
“有事叫我。”丹龍說。
“你早點睡。”說話時白龍一直咽口水,眼神也飄忽,他想坐黃先生的摩托車兜兜風,想看看這個國家的日出,他該知道自己喜歡什麽生活。
“你也是。”丹龍多想拉他的手帶他走,他會有多疼他,會親吻他身體的每一處。他早應該将他占為己有,比對待易碎的肥皂泡還溫柔,他還想問一句你真的喜歡他?不喜歡他我就帶你走,出口卻是晚安好夢。
白龍關上房門的那秒,是丹龍心中定格了整夜的膠卷,不停放映,只有煙酒才能幫他分憂。他偶爾能聽見白龍的聲音,他喝完的啤酒瓶都被他摔碎掉,沒錯他是個窩囊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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