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黃鶴給白龍的電話響過,丹龍收走白龍的東西後這個老式電話第一次響,他在車上按了免提。起先兩頭都沒有人說話,好久了丹龍先喊了聲爸。
丹龍和隊友整天去唐朝的場子臨檢,這一天貓吧生意正好,他将桌子椅子踢翻,往肥橋口袋裏放了一袋白面,誣陷他藏毒。這家夥上次被查了那麽大一批貨,居然只扣留了四十八小時就安然無恙出來了,他找了人給他背黑鍋,何況接貨的人真不是他,所有警察都氣憤。丹龍知道白龍身上的傷是他搞的,公仇私仇一起報,陷害不算過分。
在警局裏肥橋找來了律師,說他也懂法律,要真是陷害,他們整個警署都完蛋去吧。黃鶴聽聞此事,很快拉了丹龍去辦公室訓話,丹龍進門一腳踹在了書櫃上,還有拳頭不知道往哪裏放。
黃鶴在椅子上安穩地坐着,呷了口手邊的濃茶:“有證據你就抓他,在這逞什麽能?”
他向來怕他爸,要問出口不易:“白龍是不是你線人?”
黃鶴放下茶杯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我找線人還需要經過你同意?”
“爸。”丹龍改了口,“黃警官,線人随時沒命的,你也養了他那麽多年,就看着他去死?你以前的線人死得多慘你不記得了嗎?”
“你再敢跟蹤我,你也做不成警察。”黃鶴翻開文件不再搭理丹龍,丹龍提及的那個線人,他也內疚了許多年,“出去,門給我帶上。”
丹龍将白龍一只手拷在了浴室裏,留下他傷了筋骨的另一只手做些簡單活動,再加上他腿上石膏未拆,根本跑不掉。他給了白龍一根椅子幾個面包幾杯水,想着他醒來也會肚子餓,三天了,他留給白龍的點心白龍一口未嘗。浴室間潮濕,再久一些人肉都會潰爛,白龍早爛在這了。
收工回家時丹龍帶上了晚餐,蒸魚飯,白龍愛吃。他推廁所門見白龍坐在地上側身枕着牆壁,手被铐子勾起,他的手與手铐連接處已經磨出血,他可能掙紮過。丹龍踏進去,發現白龍垂着腦袋面無血色,顴骨和下巴愈發明顯,他瘦了許多,一定是不願意吃飯。
丹龍為他解了手铐,白龍整個人栽進了他懷裏,他知道他過分,但覺得自己在為他好。他扶白龍坐上椅子,他說肚子餓了吧,他買了他喜歡吃的東西,白龍隐約點了頭。
他一口口喂白龍吃飯,白龍咽得特別賣力,他說慢慢吃,白龍眼眶都發紅。
他一絲不茍為白龍包紮腕上的傷口,白龍揉揉眼說,我都臭了,要洗澡了。
白龍讓他幫忙脫衣服,因為腿的問題他洗澡不能用淋浴沖洗,丹龍打了一盆子水,用毛巾逐寸替白龍擦身,白龍身上也有未痊愈的傷痕。白龍心裏其實害怕丹龍再給他一針,當着丹龍的面他只能好言好語。
“你打算關我到什麽時候?”
“警察很快就可以把唐朝端了,到時候我帶你出國,我還存有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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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不掉呢?”
“不可能。”
“你當警察能有多少錢?我砍過人,注射過違禁藥物,唐朝要是完蛋了,我也跑不掉,你帶着我跑,你下半輩子都完蛋了。你讓我出去跟警察合作,如果成功了,不但有錢,就像你說的,罪名也會減輕,出獄後還是一條好漢。”
“你走過一次了,你覺得第二次我還會不會放過你?你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就夠了。”
“你要讓我在這間房子裏待三個月?我的腿快好了,石膏下周要拆,我必須去醫院。”
“我把醫生叫家裏來,你不是喜歡這裏的裝修嗎?”
“你知道我兩年前為什麽走嗎?”
“我去找過你,你電話換了,住址也變了。”
說出口時,白龍心中早沒了刀剜的痛苦。天氣越來越涼,這裏唯一給他溫度的是丹龍的手,他記起夢魇的畫面,記起幻覺的模樣,每一種都令他作嘔。
“坐牢兩年,在監獄裏我就是公共廁所。”白龍盯着地板上的雕花不擡頭,“他們人多,除非我被揍到進了醫院,否則還得在那裏度過。我渾身髒,照鏡子看到自己都想吐,我知道你申請過幾次來監獄探我,我沒同意。”
丹龍擰毛巾的動作停了,狠咽了口唾沫如何都說不上話,可白龍像在講別人的故事,說得很鎮靜,一樣從容自若。
“出獄後我幫唐朝的話事人擋了一刀,差點死了,唐朝收了我,給了我活幹。沒多久我的生日,我記得那天你在我家樓下等我,給我啤酒,給我外套,那天我砍了兩個人,監獄裏的那些人。”
丹龍将毛巾砸進臉盆裏,起身擰開盥洗盆的水龍頭,他不說話,埋頭進水池裏,只管往自己臉上潑水。
“那次我看到你過得特別好,警校畢了業,拿了優秀獎,進了反黑組。我呢,小混混提刀砍人亡命天涯,我走不走?我沉迷致幻藥物,藥物的麻痹作用比我想象得還好,之後我昏天黑地地混夜場,打架啊,鬧事啊。後來啊,琴姐找人揍我一頓才把我打醒,給了我一個場子看。至于你那次找到我,我為什麽躲?我做的事情都是想證明自己還能行,你把我鎖在這裏,我只會繼續做一個廢人,你讓我出去好好幹。”
丹龍鼓足力摔了廁所門出去了,沒再聽白龍繼續說,白龍最想說的一句話應該是他有多想報複那些警察。白龍能聽到丹龍在客廳裏發脾氣,踢桌子摔碗,聲嘶力竭地吼,白龍不知道這樣說出來正不正确,明明一個人能夠承擔的,不用再分擔給別人。
丹龍一直沒有進屋來,再後來丹龍沒有聲音了,白龍攙着牆壁推開門,見丹龍坐在沙發邊雙手抱頭漲紅了臉。他說他冷,丹龍才将浴巾拿來将他裹住,為他披上了外衣。
白龍嬉笑說:“警官,你不放我出去,是要把我凍死在裏頭?”
他蜷坐在床上用毛巾蓋了全身,還是不停哆嗦,發抖不是因為天冷,是因為話說得太多。丹龍沒有陪着他,拿了鑰匙鎖上門出去了,他沒有挽留。
丹龍還是沒有放他走,他說的話成了耳邊風。丹龍依然是晚上收工帶些飯菜來,從那晚以後,他倆好久都沒有說過話,屋裏靜得像世界末日。他不知道丹龍在外面做了些什麽,是死是生,丹龍不知道他心裏算計了什麽,是真是假。丹龍只會冷靜替他上藥,擦身梳洗一套做完。
“後悔了吧,是不是也覺得我髒兮兮的。”白龍不像在提問,內心毫無波瀾倒像在陳述。他嘴裏還包着沒咬碎的米飯,說完嗆出了眼淚,他好久沒流過眼淚,這碗米飯跟毒品一樣。他們對坐在餐桌旁,桌面上只有兩菜一湯,有些清淡,每頓都有魚肉。
“不是。”丹龍往嘴裏扒下最後一口米飯,放下了碗筷。今天白龍的水杯裏,他加了幾粒安眠藥。
夜裏白龍睡床,丹龍怕傷到他的腿一直睡在沙發上。三點過去白龍還沒合眼,三點過去後丹龍打開了房門。
門開時客廳的燈光照得他眼睛發酸,丹龍的身影越靠越近。他閉上眼睛裝睡,丹龍吻在了他的額頭上,他想睜眼時,丹龍掀開被子上了床。
丹龍在背後摟得他很緊,有一萬句對不起沒有說。他将呼吸壓得均勻,他倆就這麽安穩地睡下了,他是真的睡着了。
丹龍不放他,他學聰明了裝作順從。後來他為了逃出去,自己拿刀子敲碎了腿上石膏。丹龍回家時他坐在廚房地上說腿痛,他說拿吊櫃上的東西摔倒了,恐怕得去一趟醫院。丹龍叫了黑市上的醫生來家裏,醫生說器械不夠,照不了射線不知道他的腿現在到什麽地步了不好。
晚上十二點,丹龍開車送他去了就近的診所,他倆沒下車,丹龍讓診所醫生自己過來瞧瞧。醫生查看白龍的病情之後繞到駕駛位去跟丹龍解釋,說骨折是大手術,他們小診所醫院治不了,他們得去醫院看看。丹龍逮着診所醫生發火,白龍乘機從他包裏順走了手铐鑰匙,順帶還拔了車鑰匙。
一副手铐将他鎖在了汽車內門的扶手上,待不遠處那輛出租車靠近時,他迅速解了手铐開門攔車坐了上去。
“長安街,開車,快。”他跟司機說。
丹龍察覺時想開車去追,無奈車鑰匙被拔,他悔得一拳頭敲在了方向盤上。他下車攔出租車未果,卻見一百米開外白龍乘的出租車一個急停。他駐足眺望有些疑惑,七八人将那輛車圍住了,似乎還起了争執。
“操。”丹龍扔下外套甩開膀子往前跑。
出租車門鎖着,那幫人砸碎了車窗要拖白龍下來,司機見古惑仔打架吓得變貌失色只好将門摁開。白龍自己下了車,還沒來得及招呼大哥一聲你好,猛地被人拿棒球棍敲了腿,那只他還沒愈合的腿,他今天才勉強能走路。
“我他媽說了再看到你和那死條子在一起我就打斷你的腿,你他媽不信?”肥橋叼了只雪茄笑呵呵說,“我說那輛車怎麽這麽眼熟,車上的人怎麽這麽眼熟,還害我花了幾百塊錢去超市買棒球棍,記得還錢給我。”
丹龍跑近時那幫人上了車,他掏槍射完了六發子彈,摔了空槍蹲下來看白龍。白龍面色發青額頭滲出冷汗,他抱着他說,行,咱馬上就去醫院。
“讀小學的時候咱倆周末去補習數學,我去聽課,你翹課去打電動,打電動出了汗也要回家洗個澡。我心想這小子是貓嗎,那麽愛幹淨,一點汗都受不了?還有中學咱倆參加籃球校隊,經常摔得灰頭土臉,你不洗澡絕對不換衣服,還有讀警校的時候……”在車上丹龍一直說話,他時不時拿餘光瞟白龍,白龍在副駕位子上幾乎要睡着,他其實覺得白龍比任何人都幹淨,胡子都不願意留上一根。
“喵?”白龍打斷了他,學了一聲貓叫,“哪有……那麽誇張……”
他知道這條腿保不住了,他問丹龍有沒有什麽麻醉藥,太疼了。
丹龍兜裏那只針筒,他遞到了白龍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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