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黑暗中的少年
回宮之後,我向翠雪和幼青講了剛剛在茹昭儀宮中的事。
江軒眉此刻身負嫌疑,因此一臉的不痛快,翠雪便問他:“你進佛堂的時候,有沒有留意那時候翡翠在不在?”
江軒眉低聲說:“我拿了佛珠就走了,根本沒注意到那佛堂裏還有一尊送子觀音。”
“佛珠長什麽樣的?”問這話的人是幼青。
翠雪溫柔地嗔道:“這個時候還關心什麽佛珠啊?”
江軒眉拿出裝有佛珠的盒子,遞給幼青看。
幼青接過去,伸手打開,突然驚呼一聲。
我們都湊過去,接下來均大驚失色,只見一枚雕成嬰孩模樣的碧綠翡翠躺在佛珠盒子裏。
我愣住了,翠雪也愣住了,幼青傻傻地看向江軒眉,江軒眉則雙目圓瞪滿臉通紅。
他“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憋了半天,最後只說出一句:“不是奴才拿的。”
我失神地坐了下來,無力地喃喃道:“我相信不是你。”
“娘娘,”說話的人是翠雪:“娘娘,奴婢不是有意要懷疑江公子,只是此事,娘娘誰都不可輕信啊。”
“翠雪姐姐……”幼青驚訝地嘟囔着。
我腦中一片混亂。
“娘娘,”翠雪為難地勸道:“我也知道,我說這話必然會得罪江公子,可此事明擺着……”
“娘娘,”江軒眉面無表情,冷冷地說:“翠雪姑娘說得對,娘娘不能輕信任何人,也不能輕信奴才。奴才會想辦法去證明自己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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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一落,便起身往外走去。
“站住。”我叫住他:“你去哪啊?你在宮中初來乍到,要如何自證清白?去求江婕妤幫忙?此事本與江婕妤毫無幹系,你去找她,豈不是把她也牽扯進來了?”
江軒眉依舊保持着向外走的姿勢站在原地,背對着我,後背挺得筆直,一副受了委屈不甘心的少年模樣。
翠雪走上去勸:“江公子,實在抱歉,剛剛說話得罪了。倘若你真的清白,倘若是他人陷害的你,你就該明白,那人想陷害的不是你,而是娘娘。你不如留下來,大家在一起從長計議。”
江軒眉低着頭“嗯”的一聲,我才發覺他已帶了哭腔,他拼命忍着,嘴唇顫抖着,低低說:“翠雪姐姐懷疑的沒錯,娘娘本來就不該輕信任何人的。”
“好了,”我趕緊出言勸阻:“翠雪幼青,你們先去準備晚膳,此事不要告訴任何人,江軒眉你留下。”
翠雪幼青應了之後,便走了出去,江軒眉還站在原地,眼睛紅紅的。
我把他按到椅子上,柔聲安慰道:“別忍着了,想哭就哭吧。”
他眼淚已經忍不住掉了下來,唇紅齒白煞是惹人憐愛,卻還是嘴硬地說着:“我沒有哭,小孩子才哭呢,我已經是大人了。”
“誰說大人不可以哭了,這世界上,哪個人能不受委屈?受了委屈就該哭。憑什麽大人就不能哭了?這說法也太不講理了。”
“我是男人,女人可以哭,男人不可以。”唇紅齒白的少年抽噎又倔強地聲稱。
“男人怎麽就不能哭了?男人受了委屈,難道就活該自己忍着?男人女人都是人,憑什麽女人可以想哭就哭,男人就不行了?”
他執拗的面具漸漸卸下,臉上露出可憐來,卻還是不願意妥協。我母性大發,蹲在他身前,溫柔地替他擦掉眼淚,耐心地順着他的背安撫着。
“好啦,你別生翠雪的氣就好。”
“翠雪姐姐說的沒錯,我不會生氣的。”少年終于平靜了下來,乖乖地回答起我的話。
“你要是不哭了,那我們就坐下來一起想想,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嗯。”他帶着殘餘的哭腔答應我。
“這盒子都經過誰的手?”
他回憶了一下,堅定地回答說:“沒有,茹昭儀的宮女交給我之後,我一直都好好拿着的。”
“真的?”
“嗯。”他肯定地點了點頭。
直到深夜,我還在煩惱這件蹊跷的事,江軒眉值夜,我把他叫進寝殿陪我。
我早命人把寝殿內燭火都熄了,同往日滅燭火的時間一樣。我怕別人看見我殿中燈火通明,會懷疑我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不管自家亂成什麽樣,都不能在他人面前露了怯,以免被他人乘人之危了去。這個道理我是懂得的。
江軒眉站在面前陪我,我叫他坐下他也不肯,我嘆了口氣道:“你幹嘛這麽見外,我又沒懷疑你,你還總皺着眉頭不放。”
“這殿裏黑燈瞎火的,娘娘怎麽看見我皺眉頭了?”
我輕笑道:“還用看嗎?就你那種傲氣的性格,在嫌疑沒有徹底洗清之前,你的眉頭就別想舒展開了。”
他沒答話,我只能借着月光,看見黑暗中他的身影。他已有一副成年男人的骨架,同時帶有一絲少年的羸弱,還有着偶爾才會顯露出的孩子心性。
“坐下吧,”我嘆了口氣說道:“你坐下,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他依舊沒答話,遲疑片刻後坐到了我身邊,動作卻依舊恭謹謙卑。
我先分析了起來:“既然盒子沒經別人的手,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只不過我一直沒想通,她玩了賊喊捉賊這一出到底是想幹嘛?”
“奴才倒有一個想法。”
“你說。”
“娘娘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自然無法理解茹昭儀的用意,但倘若娘娘将自己當成茹昭儀,便能多少體會她的心情了。”
他剛剛成年的嗓音清脆又好聽:“茹昭儀資歷深,娘娘您入宮晚,母家并非特別顯赫,又不是很得皇上寵愛,可您卻與茹昭儀平起平坐。我琢磨着,也許茹昭儀是因為害怕您,才鬧出今天這事情來的。”
我啞然失笑:“她怕我踩到她頭上去?”
“娘娘您也許不能理解這種心情。茹昭儀無子女,又不是很受寵,年紀一大起來,難免色衰。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的資歷。但娘娘您的高升,讓她覺得她的資歷不值錢了,她自然就害怕了。”
我:“她既然對我有敵意,為何不直接出手害我?弄這麽一出,反而讓我開始提防起來,豈不是更難害到我?”
“也許,是因為您有淑妃娘娘撐腰,她才不敢害您。又或者,她心中對你,雖有忌憚,卻也不願與您為敵,對您仍懷親好之意。”
我:“你的意思是,她做這件事,不是為了害我,而是看我的反應?倘若我向她低頭,依舊敬她為長為尊,她便不會害我?”
“奴才正是這樣認為的。”
我:“她又何必呢?她也未免想太多了,我從未對她有不恭敬的言行啊。”
“娘娘,這世界上,別人認為您是什麽樣的人,和您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有時候根本沒關系的。每個人都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就算您對別人無任何惡意,在別人眼中,您也可能是扮豬吃老虎,随時在暗處伺機而動呢。”
我嘆了口氣,于黑暗中摸到他手的所在,他手微微顫抖,我一把抓住,然後順勢靠到他的肩膀上去。
我太累了,太想有個肩膀可以讓我依靠一下,雖然這少年的肩膀有些單薄。
黑暗之中,我感覺到那單薄的肩膀微微挺直,無比堅強地讓我肆意依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