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似是故人歸
第二天,鄭則曉谕六宮,他在聖旨上稱,我在回府探親途中遭遇強盜擄掠,機緣巧合之下襄助鄭平攻破桑落,後妃雖不可幹政,但我卷入戰事實非本意,念我為社稷有功,因此晉為昭儀。
之後,源源不斷的賀禮開始湧入我宮中,我大多直接丢進庫房了,只打開了鄭平的賀禮。
他送的是一只翡翠吊墜,墜子後面刻了兩個字:平安。
現在的我,左手是無憂送我的佛珠,右手是香留送我的銀镯,脖子上是鄭平送我的玉墜。我從沒有一天摘下過,仿佛它們本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江婕妤見我最近總是悶悶不樂,于是叫了她父親的戲班派了幾個人進宮來,動不動就拉起戲臺子請我聽戲。
我最近本就不愛說話,聽戲正好可以不用跟別人講話,因此我也挺樂意應邀的。我常常坐在那裏聽戲,一聽就是一整天。
一天又一天,我一直盯着臺子上看,其實我都不知道臺上在演些什麽,我只是一直在盯着臺上的那位樊梨花,一盯就是一整天。
樊梨花在臺上舞刀弄槍,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我越看他,越覺得他長得像從前那個闖入我宮中的小刺客。
其實他們長得并不很像,但只要有那麽一兩分像,就已經能夠讓我的心波濤洶湧了。
我如今已是昭儀了,要走一個戲子到我宮中不是難事,唱樊梨花的少年很快就到了我身邊。
這少年是孤兒,被江婕妤的父親收養,随其姓江,名軒眉。
江軒眉來到我的宮中之後,我吩咐人安排他的衣食住行,然後就沒召見過他。
江軒眉年紀不大,同幼青相處得甚好,教幼青刀馬旦功夫,每日都能聽見他們在院子裏歡聲笑語。
我雖然從不參與他們的嬉戲,但我很喜歡窩在寝殿裏,偷聽着他們在外面叽叽喳喳,仿佛我的冷清與悲傷都被他們的熱鬧一點點驅散。
自從湘西回來之後,我一直郁郁寡歡,最近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便叫幼青去太醫院請項廣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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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項廣白面對面坐着,中間隔着一張桌子。
我隔着桌子,瞧他那副薄情相的玉面朱唇,恍惚間覺得這張桌子就好像是現實,生生隔開我們二人的命運。
上次見他,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候屠劍西和貴妃都還活着,那時候他發瘋一樣地吻我。
今日見他,我們二人面對面坐着,不到一丈的距離,我卻覺得好遠好遠,遠到我用盡一生都再也看不清他的真容。
許久之前,我問他:“孫太醫是受了誰的指使?”
那時他淡淡地說:“孫太醫一向是依附貴妃的。”
今日,我再次問他:“孫太醫是受了誰的指使?”
他長久沉默着,一言不發,最後無奈地說道:“既然你已經都知道了,又何必再問我呢?”
我笑出了聲,問:“所以你是承認你當初騙了我嗎?”
他也笑出了聲。
天啊,好可怕,我和項廣白面對面笑着,如此諷刺地笑着,這場面真是太可怕了。
最後,我嘆了口氣,淡淡說道:“還有最後一件事,我要拜托你。”
他示意我說下去,我轉過頭,視線轉向門口的翠雪,對他說道:“請你幫我給翠雪診一下脈。”
翠雪如今消瘦了太多,我回宮之後給她補了好一陣身子,但她就是一點都不見胖,我擔心得很。
翠雪被我喚了過來,伸出手,項廣白輕輕搭上她的脈,随即對我說道:“你放心吧,翠雪姑娘只是因為太擔心你了,等日子久了,身子自然就會恢複的。你老老實實的,別惹事,少讓翠雪姑娘操心,她自然就好得快了。”
我輕輕一笑,說:“多謝你了。”項廣白欲告辭,我送他到寝殿門口,瞧了他片刻,很想同他說些什麽,心中百轉千回,最後卻說出一句:“祝你官運亨通。”
項廣白回我一句:“也祝你前途無量。”随即離開。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這次他是真的離開我了,這次是真的不能回頭了。
我喝了一下午的悶酒,到了晚上我已經快不省人事,翠雪看我這副德行生氣不已,勸我半天我也不聽,她一怒之下就走了,打發幼青來伺候我。
幼青見我這副邋遢模樣,便想扶我去睡覺,但她搬不動我。于是,幼青趕忙叫來江軒眉,讓江軒眉把我扛到床上去。
江軒眉見我這副模樣,再看了眼旁邊已經困到眼皮打架的幼青,嘆了口氣,讓幼青先回去休息,保證他會把我伺候的好好的。
幼青走了之後,江軒眉過來饞我,一邊攙着一邊勸道:“娘娘已經二十幾歲了,也該多少學着體諒一下旁人的心情。您一不痛快便作踐自己身子,絲毫不在乎翠雪姑娘會多傷心,便像個小孩子一樣,可一點都不符合您昭儀娘娘的身份。”
我喝醉了酒,大大咧咧地信口胡說起來:“什麽昭儀娘娘,我才不想當,最好皇上看我這副德行,一怒之下把我趕出宮去,我求之不得呢!”
我一邊撒酒瘋,一邊随着江軒眉的攙扶向我的床走去,沒注意間絆了一下,差點撲到地上,幸得江軒眉眼疾手快撈住了我。
我狼狽地借他的力想站起來,一擡頭正對上他的臉,恍惚間我眼前竟出現那個夜夜闖入我夢中的小刺客,便這樣失了神,表情逐漸複雜玩味起來。
江軒眉才十七歲,被我這麽一個老女人盯着看,有些怔,但随即他好似察覺出我眼中的情緒似的,淡淡地出言提醒我:“奴婢是唱戲的江軒眉。”
他這句話一下子點醒了我,對啊,他不是那個刺客,那個刺客已經死了。
我忽覺酒氣上湧,心中波濤翻滾,拿出笑容看他,吩咐道:“不如你陪我唱出戲,去,你去那邊坐好。”
他眼中流露迷茫神色,但還是乖乖聽我的話在椅子上坐好。
我扳過他的臉,臉上挂着醉酒的笑意,挑釁似的問他:“你準備怎麽謝我?”
江軒眉不動,不言,也不驚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發瘋。
我更加過分,直接跨坐于他腿上,攬住他脖子以支撐我酒醉無力的身體,語氣間漸漸流露出迷惘與絕望:“你準備怎麽謝我?”
江軒眉看着我,愣了一下,他發愣的這一下時間太短,以致于我都懷疑,是不是只是我的錯覺,是不是他根本沒有發愣。
他将目光撇到一邊,清了清嗓子,猛力将我擡起,我被擡至半空中,覺得身體再也不由自己做主,被直接擡到床上去,然後就一下子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