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盛風雲
第47章 大盛風雲
一直到天色漸暗,穆府才顯示出幾分煙火氣,穆柯張羅着把全府上下的燈火都點上,也虧了文昌帝後來送來了五十個粗使仆役,兩個十人小隊的護衛,要不然穆府全府點燈,點完天亮了。
清晨,折騰了一宿的穆柯非但沒有疲憊,反而像是年輕了十歲,腰杆子筆直,身上的衣服也齊整利落,皮制的腰封束的整整齊齊,就好像穆珀記憶裏那個三十歲的精壯漢子一樣打扮。
穆珀的老爹曾經不止一次的說,要是穆柯上了戰場,怎麽也是個參将。只是這位有着一雙鐵拳的老管家,為了給穆家看家護院,卻是從沒上過戰場。
“柯伯,收拾的這麽利索啊。”循着慣例的時辰,穆珀從小院裏打完一趟拳回來,正好看見穆柯帶着一串兒小厮拿着洗漱的東西。不得不說,現在這個穆府裏,連個蒼蠅都是公的。
“少爺今天要上朝,早上孫公公已經讓人将少爺的朝服送來了。”其實現在已經快到上朝的時辰了,不過穆府離皇宮很近,而且穆珀這次上朝,屬于門外聽宣,裏面叫他才能去,不必在大殿裏等着。
“不必穿朝服,我要穿着朝服出來。”穆珀現在的品銜很高,是十年前臨危受命,接替他父親的官職,二品大将軍,離一品元帥也差不遠了。今天他要是穿着朝服上朝,肯定會被抨擊,既然決定要配合,就不能讓文昌帝太難做不是。
穆珀選了一身鴉青色的勁裝,又被柯伯硬逼着罩上一個灰鼠皮鬥篷,這個灰鼠可不是禿尾巴大老鼠,是關外特産的一種絨毛細長光滑的灰鼠,完整的灰鼠皮子在長平等地方能賣上一個不錯的價錢,相當保暖……在京城有點熱……京城這個季節正屬于深秋,陽光還不錯。
不過老人的關愛,穆珀還是披着鬥篷去牽踏雲,昨天忙了一天,沒顧上它,連喂了兩塊糖才讓摸頭。
到了宮門口,自然有人把馬牽走,張成手底下的小太監看見穆珀,趕緊着上前帶路。幹爺爺可是說了,這位将軍有陛下保着,萬不能得罪了。
不能得罪是一方面,太監和外臣也不能來往過密,所以張成的這個幹孫子只是盡心的給穆珀帶路,一句話都沒多說。
大殿外,穆珀解了鬥篷交給小太監,自己在外面等宣。
昨天就有人忍不住了,何況是現在,所以早朝剛開始不久,裏面就出來一個侍衛,宣穆珀觐見。
“臣,參見陛下!恭請陛下聖安!”穆珀走到大殿中間,身後敞開的大門再次關上,頓時屋裏又暗了一度。
“怎麽不穿朝服?”文昌帝沉聲喝問,也沒叫起,一句話搶先,把憋足了勁的幾位差點嗆死。
“回陛下,臣待議之身,不宜官服面見。”待議和戴罪不一樣,一個是定了罪,一個是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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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誰說的?”文昌帝也不含糊,直接掃了一圈下面的大臣。
“啓奏陛下,臣等收到消息,穆珀在邊關嚣張跋扈,肆意妄為,欺壓百姓,更與塔鞑人勾結,養寇自重,此乃通敵之罪!”一上來就是一位重量級,內閣次輔,闫封,闫威峎,先帝二十七年的狀元,威峎人,科舉前曾經帶着鄉兵打過上岸的海盜,文昌帝剛繼位的時候入的內閣,文昌十年任次輔。
“穆珀,闫卿說你有通敵之罪,你領罪否?”文昌帝聲音平靜的很,但随侍的孫公公知道,這位主子爺生氣了。
“陛下,無根之罪,臣不領。”穆珀聲音清朗,頗有些正聲自清之意。
“陛下,臣這裏有證據。”次輔闫封哪有那麽容易放過他,直接呈交一份折子,上面清楚的記載着,幾年幾月,穆珀擅離職守,幾年幾月,長平軍營欺壓百姓,最重要的是,有兩次,穆珀在關外部落率軍逗留。
文昌帝從孫公公手裏接過來,翻了翻,直接扔給穆珀,“你自辯吧。”穆珀接過,翻看了兩頁,笑道,“闫大人,你這是從我軍營賬本上抄的吧?”
“休要胡言亂語,你只說這上面的事做沒做過。”闫封怒目而視,穆珀嘆了口氣,這位老大人,要說他沒一點私心,不可能,但要說他是通敵細作,更不可能,朝中對手繁多,最難解決的就是這種,他是真的認為穆珀有問題。最好解決的也是這種,帶到長平待兩年,估計下次請軍饷的時候闫封站在頭一個。
所以不得不說,文昌帝在某些時候真的有豬隊友的潛質,他出手,這群人直接不冒頭了,推次輔大人出來打擂臺。
“闫大人,是不是只要我說得明白,你就信?”穆珀跪在地上,扭頭看着闫封。
“自然,只要你能解釋的清楚。”闫封也是對穆家有基礎好感的,雖然文武不相交,但穆家滿門忠烈,所以他才會在收到這份證據後如此憤慨。
“闫大人這上面記得不全,只有三年前的記錄,不如我來給諸位,背一份全的。”昨天文昌帝就提醒了,顯然是已經知道這份折子的內容,但穆珀覺得提前準備出來不如現場來得震撼。
“文昌七年,塔鞑犯邊,長平堅守七月,遂退,陣亡三萬一千八百人,傷退八百二十四人,無失蹤。”
“文昌八年,長平領軍兩萬一千人,總軍七萬兩千六百人,軍饷四十六萬兩,收十五萬兩。”
“文昌九年一月,長平總軍七萬兩千人,陣亡六百,撫恤三千兩。”
“文昌九年二月,長平守軍以十伍為隊,共計三萬兩千人出關征伐,歸兩萬零一百二十人,歸銀五萬兩。”
穆珀用一種戰報常見的方式彙報着,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細致的知道這些數目,也有很多人,在腦海中翻找出了十年前的記憶。
文昌七年,長平堅守七月,大勝,退敵十萬,穆家,滿門效國,只留一子。
“文昌十七年一月,戌字營被困,斬三千圍兵,長平商人胡氏,入營求援,協同作戰,援救成功。”
“文昌十七年四月,複戰,勝之。株敵首三人,斬将五十,餘者潰逃。”
“文昌十七年十月,長平外護關隊人數俞萬,為百姓商隊所組織,自負牛皮甲胄,持棍,護關五次,軍功無記。”
穆珀一直背到了現在,朝堂裏鴉雀無聲。
文昌帝也沉默了,長平關從不訴苦,這一次,将朝野震了個徹底。
沒人懷疑是穆珀編造出來的,整整十年的記錄,編造出來的背誦痕跡很明顯,說句不中聽的,對穆珀有意見的文官,都是背書的好手。
穆珀說完,沉默着,身後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下了一片武官,無論是京師都尉,還是從邊關調任回來的,本就打算好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護着穆家獨苗的一群武人現在淚流滿面,他們口拙,話糙,經常和文官拌嘴的時候三兩句話就被憋得咆哮朝堂,但現在他們很懂得沉默的力量。
之前沉默的幾個官員,現在是不得不沉默,再說穆珀通敵叛國,這群武官能當場把他們打死。
“闫卿,可有疑義?”文昌帝的嗓子有些幹澀,仿佛剛才說了大半個時辰的是他而不是穆珀。
闫封沉默着,他從穆珀剛才的敘述中已經了解了,為什麽自己手中的記錄只有最近幾年,因為,長平受盡磨難,從廢墟中恢複,整兵,肅民,通商,保證民生,與民同心,花費了六年的時間,而這之後,長平關對于塔鞑人的威脅,就像一只猛虎,讓他們喘不過氣。
軍民一體,闫封能從穆珀的話裏感受到這四個字,也感受的到這四個字的重量。
“老臣,錯怪穆将軍,老臣有罪!”闫封跪下了,首輔位置上的魏明也跪下了,內閣文臣都跪下了,“臣等有罪!”
“爾等,就沒罪嗎?”文昌帝的目光掃過還站着的六部官員以及三位上朝的翰林,後面站着的禦史。
“臣等有罪!”呼啦啦,朝堂上跪倒一片。
“穆珀,起來。”文昌帝自己站起身,叫穆珀起身,“朕現在明白告訴你們,即便有朝一日,朕被俘,投降,穆家人都不會投降,更不會叛國,爾等可聽明白了?”
我的老大哥,你上次要是這麽堅決,我何至于弄死你。穆珀苦笑,“陛下言重了,臣亦有罪。”
“你有何罪?”文昌帝皺眉,他本打算再好好訓斥他們一番,但穆珀想做什麽?
“臣,有怯戰之罪。”穆珀重新跪下,“長平十年,五萬青壯長眠,臣,怕了。”說完,穆珀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俯首,之前他背着長平的‘賬本’,腰背挺拔如松,字字夯實,如煌煌之言,現在卻好似垂垂老者,不但腰彎了,手都抖了。
“混賬!胡鬧!”文昌帝陡然後退幾步上了臺階,“丢人!你丢了穆家的人!”在場的只有文昌帝能這麽說,其他人,心中有愧。
“穆家沒有你這種怯戰之輩!”文昌帝罕見的在朝堂上發怒,大家倒也理解,拼着和全體文官作對也要保着的人,自幼相識的人,十分欣賞的人,現在跪在地上俯首,就像一個,像一個怯懦的蟲子。“滾!你不是怕了,好,你給朕滾回府裏躲着去,一步不許出府!”
“罪臣,領旨!”穆珀說完,就要起身,文昌帝才不會這麽容易的放過他,“來人,架出去!”殿前武士立刻上前,手中長柄金瓜錘交叉,架着穆珀的胳膊往殿外走,文昌帝手指一動,孫公公立刻悄悄退出去,心裏給穆珀捏了一把汗,這也就是你了穆将軍。
“你們,剛才還要問罪的,現在他就是個罪人了,你們還要問什麽!”文昌帝餘怒未消,怒斥殿下群臣,底下人跪着不敢說話,首輔裝聾作啞,次輔心思複雜,一衆武官沒反應過來。
“不說是吧,不說就永遠不要說了,退朝!”文昌帝看了眼張成,張成立刻上前:“退朝!!!”
“謝聖恩!”朝臣們也松了口氣。
文昌帝起身,大步像後面走去。
後殿,兩個殿前武士矗立一旁,孫公公給穆珀遞上一杯溫茶,“您慢點喝。”穆珀正道謝,門口文昌帝就進來了。
“混賬!”文昌帝擡腳就要踹,穆珀端着茶杯擰身閃過,“陛下息怒,這是您最喜歡的茶碗,碎了多不好。”
“胡鬧!”此時這兩個詞比朝堂上的可軟和多了。穆珀嘿嘿一笑,把手中的茶雙手奉上,“您喝茶,溫的正好,潤潤嗓子。”
文昌帝接過茶碗喝了一口,瞪了一眼孫公公,這是穆珀喜歡的烏龍單枞,不是他喜歡的六安瓜片。孫公公往後退了兩步,給文昌帝換了一碗。
“胡鬧。”把手中茶碗放下,文昌帝也沒有別的詞了,穆珀自覺剛才臨場發揮讓這位皇帝有點小驚吓,點頭認罪。
“陛下,您信臣會怯戰嗎?”
“放屁!”文昌帝終于爆了粗,瞪眼道:“你去問問天下人信不信!”
“那不就得了。”穆珀聳肩道,“天下人不信,您不信,臣這怯戰的罪名不就是一層窗戶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