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反抗
四.反抗
一開始崔子白想,這輩子他都不會和李近墨這樣的人交朋友。
他們兩人的性格就是南北兩極,崔子白是個內向慢熱的人,他怕生不會主動跟人搭話,更不會輕易吐露自己的心聲,而李近墨是個話痨,走在路上總有認識的朋友,他愛踢足球游泳跑步,整天樂呵呵的,不過相處了十天李近墨就把他們全校的八卦事跡都跟崔子白說了個遍,說着說着,崔子白逐漸忘記了那個巷子裏的男生,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與之不同的李近墨。
更令崔子白想不到的是,這個李近墨是個學習奇才,每日學習五小時,多餘的時間用來運動看雜書社交,當崔子白還在深夜刷題時,李近墨卻早就在十點準時休息了。
兩周後賽程落下帷幕,高一組的金獎特例頒給了兩位同學,消息一出各校的學子紛紛議論,二中的學生拿到金獎當然不值得探讨,重點是環附中的那位,得獎的偏偏是平日裏看起來最沒有存在感的家夥。驚訝、喜悅、詫異諸多聲音環繞在崔子白周圍,那是他第一次拿到市裏的獎項,也是第一次被推上萬衆關注的位置。
盧豪強在市郊盤了個廠子開始接觸布料生意,廠子規模雖不大但涉獵極廣,已有好幾家中型企業與其簽訂了生産合同,因為廠子偏遠,盧豪強索性搬到廠裏的宿舍樓,隔半個月再回市區的家裏。新供應的賣家是大市有名的服裝品牌,對接的負責人得知盧豪強有一對兒女,便大方地送上了新款的羽絨外套,盧豪強連連致謝,想着正好送給崔子白當作這次得獎的獎勵。“聯競賽”頒獎儀式安排在兩周後的周末舉行。這天崔子白醒得很早,六點剛過半,崔子白就已經穿上了盧豪強送的羽絨衣,安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想到今天的頒獎儀式他又緊張又興奮,書上的第一行字愣是被他反複看了幾十遍。
“子白,飯錢我放桌上了,記得吃早飯,別看書又看過頭了,我先送你妹妹去了啊。”盧豪強拖着箱子邊穿着鞋邊往裏面沖崔子白說着。盧怡梁跟在後頭,拉上了外頭拉鏈,将羽絨服上有一圈雪白羽毛的帽子扣在頭上,轉頭看了看崔子白,說了句“我走了。”
崔子白點了點頭只說了四個字“注意安全。”
盧怡梁的母親自從與盧豪強離婚後沒有再嫁,而是去外省開展了自己的事業,每年寒暑假和她生日的時候盧怡梁都會被送去和母親團聚。
恰好這周六是她母親的生日,盧豪強請了半天假送盧怡梁過去。
時鐘滑倒了七點,窗外還是靜悄悄的,偶有車子的啓動聲和鳥鳴,崔子白把書合上拿在手裏,這本書是李近墨在住宿第二天時給他的,看到現在才看了三分之一,實在倍感無趣,想着趁今天碰面後還是将書還回去罷。
頒獎儀式定在十點,在老區舊劇院旁邊的報告廳舉行,緊挨着二中,崔子白要乘十二站的公交才能到。崔子白在樓下草草買了個素包,就走到站臺上等着了,在大市即使是周末,八點的站臺上都擠滿了人。十二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風陣陣打在臉上是疼的,長大後的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喜歡冬天了,對于崔子白而言每每這時是他最讨厭的時候,偏偏大市入冬早又長,痛苦更是延長幾倍。
在冷風中等了十幾分鐘,終于盼來了車輛,公交穩穩地停在了崔子白面前,這輛車上的人較少還有餘座,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暖氣鋪面而來,崔子白歡喜地将一腳踏上公交,身後不知哪股力量将他從車上拽了下來,一手搭住崔子白的肩,沖着司機樂呵呵說道“師傅,不好意思啊,我們不坐車了。”崔子白向那雙手的主人看去,竟是陸豐,以及他身旁一衆的兄弟們。司機看着陸豐佯裝友善的表情沒有多想點了點關了車門,車子離去時帶起的風直面拍在了崔子白的臉上,崔子白心跳得厲害,顫抖地說“你們要幹什麽?”
陸豐冷笑一聲,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不幹什麽,找你聊聊。”
崔子白不知道陸豐還要找他幹什麽,自從巷子那次後,崔子白見到陸豐就繞着道走,也沒有再去那個廢棄的警所,更是沒有去過問跟那個案子有關的任何事,他已經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了。
眼前五個正是上次毆打崔子白的那批人,還有一人站在遠處背着身子看不清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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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豐湊上前摸着崔子白的羽絨大衣笑道“不就是得了一次獎麽,尾巴這就翹上天去了?一個野小子也配拿獎!”
“這是憑本事得來的,怎麽不配?”崔自白咬着牙反駁道。
陸豐笑得更加大聲,仿佛聽見一個笑話般,拍打着崔子白的臉“瞧瞧,現在都敢反駁了,你不會以為我會因為李近墨不敢動你吧,這次他可救不了你。”
“我與你無冤無仇,上次在那我也沒有聽到什麽,到底,到底是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咄咄逼人?”
崔子白想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人陸豐偏是要針對他,是因為他的偷聽,他的出身還是他的成績…
陸豐收了笑容,一把掐住崔子白的脖子,盯着他的雙眼道“你知道麽,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要問為什麽,這樣只會讓你挨更多打。”
那天崔子白第一次感受到了城市的水泥地在冬天是有多麽冰冷,但是絕沒有村裏的地那麽粗糙,也沒有那麽多咯人的小石子。外頭來往的喧鬧聲蓋過了拳腳聲,多得是匆匆一眼,快步離去的身影,深黑色的水泥地即使浸滿了血水也不會有人察覺,因為黑色會稀釋掉一切。
崔子白的新羽絨服也糟了難,被弄的到處都是髒跡,陸豐瞧着躺在地上的崔子白,得瑟地走了出去,而崔子白只能趴在地上眼睜睜看着他們。
他的腦袋刺痛得厲害,在昏厥的前一刻,他的雙眼死死地盯着角落裏早已被撕爛的書,他記得這是李近墨最珍愛的書,這一刻崔子白沒有想他會不會因失血過多而死,而是在擔心李近墨的書以及他該怎麽向他賠罪。
這天是大市入冬以來第一次下雪,明明才十二月初,窗戶上早已挂滿了霜。
崔子白是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的,右手被打上了石膏,左手垂在一旁輸着液,全身充斥着說不出來的難受感,但是頭倒不那麽疼了。
他艱難地起身拿過桌上的手機,時間已然到了下午三點,距離頒獎儀式早已過去了幾小時,崔子白神色暗了暗,再次将手機放回原位,平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着天花板。
他一直幻想着這一天的到來,在偌大的報告廳裏,在衆多聚光燈和人群的矚目下,他能穿着盧豪強送的新衣自信地走上頒獎臺,接受臺下熱烈的鼓掌聲。
那時的他不再是村裏一無所有被人唾罵的晦氣小子,那時的他也許能是父母眼裏的驕傲,他也曾想也許過了這一天一切會不一樣,不再會有歧視的目光,同學們或許會對他友善一點,可是幻想終是敵不過現實,現實又一次擊垮了他。
他緩緩閉上眼,自嘲地笑了笑,也許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這輩子他都要為那個冬天贖罪。
盧豪強從外省趕來已是傍晚時分,讓崔子白意外的是盧怡梁也跟着回來了,安靜得跟在盧豪強身後,看到崔子白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不禁凝重了幾分,但也沒有說什麽,自顧走到窗邊的沙發上放好東西坐下,相比起盧怡梁的淡定,盧豪強顯然被吓得不清,崔子白随便扯了一個理由搪塞了過去,這樣的事情崔子白是不想讓盧豪強知道的,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麽呢,從母親走的那一刻,這世間他就已是孑然一身,盧豪強對他來說終究是外人,多年的照顧已是好心之舉,崔子白又怎能再給他增加其他煩惱呢。
盧豪強交完醫藥費後便被廠區經理的一個電話叫走了,臨走前盧豪強又去附近超市買了好多吃穿用的物品,叮囑了崔子白半小時後才離開。崔子白盯着一旁理着東西的盧怡梁,就在剛才她竟然破天荒提出要留下來陪他,不過很快崔子白就相通了,這丫頭就是嘴硬心軟。
“今天不是阿姨生日,你怎麽還趕回來?”崔子白側過頭看着蜷縮着靠在沙發上的盧怡梁,率先打破了沉默。
“聽我爸說你傷得很嚴重。”盧怡梁頓了頓音量又減小了幾分“生日每年都能過的.....我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下一個王晨傑,我更不希望下一個是你.....”盧怡梁擡起頭眼眶竟微微有些發紅,她緊緊咬住嘴唇,直勾勾看向崔子白,感覺下一秒淚水就要從那雙眸中湧出。
“放心,這些都只是皮外傷,不會有事的。”崔子白趕忙安慰道。
“是誰幹的?”崔子白別過臉,沒有回答盧怡梁的問題,擡手關掉一旁的小夜燈,閉上雙眼道“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崔子白隐約感受到了一道濃烈的視線盯了他好久,随後淺淺嘆了一口氣,輕聲說“子白哥,你不是一個人,遇到難處即使不好和我爸說,你也還有我。”
不知是否是窗子漏了風的緣故,那夜格外得冷,兩人各懷心思都沒能睡好。
第二天雪仍然下着,沒有絲毫停下的趨勢,王卯帶着新轉來的警官走在住院部的走廊上。
“這天真冷啊,師父你說咱們這有必要來跑一趟麽,頂多就是年輕人起争執打了一架,那地方沒監控也查不出什麽東西的。”吳笠威跟在王卯身後,用手擦拭着衣服上融化的水珠說道。
王卯停下了腳步,轉頭瞪了一眼吳笠威“要是都像你一樣草草結案,那他們報警的意義何在?不管是什麽原因,傷了人就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下次你要再說這種話,我就向上面申請把你調走,我可沒思想覺悟這麽低的徒弟。”吳笠威一聽連忙閉上了嘴,不敢再說一字。
王卯從警多年,見過許多人,但要說對誰印象深刻,崔子白這個孩子絕對能占一席之地,多年後王卯每每回想起初次見他的場景,都倍感刺痛,到底是經歷過什麽事情,能讓一個本該朝氣蓬勃的少年變得陰郁麻木,起初王卯不知,但後來他慢慢想明白了,原來他的生活一直是憑着一口氣吊着的,這氣數何時散又何時補全,誰都不知道。
“據報警的環衛工人描述他發現你的時候,你倒在了蘆同街的第三巷口角落,說說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王卯站在病床邊俯視着崔子白,吳笠威站在一側拿出了一本筆記本作勢記錄。
崔子白沉思片刻道“警官我能問你個事嗎?”
“什麽事?”
“十月二十五環附中河道殺人案結案了麽,兇手找到了嗎?”
王卯心下一緊,大市太平了十幾年,突然出現的殺人事件,受害者還是學生,這案子全市的警所都略有耳聞,更何況這案子的主負責人是王卯同所的警官。王卯和吳笠威神色都變得凝重了起來,兩人相視一眼,後王卯率先開口“這案子不歸我們管,具體情況不清楚,應該是沒...”
王卯話還沒說完,就見崔子白緩緩擡起頭,蒼白的薄唇張了張“如果我說那日的兇手與昨天打我的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你們會不會順着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