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隐藏
二.隐藏
前兩年外省的一批海歸建築師團隊和大市城建規劃局合作,打算改造老城區舊面貌,在老區建造一座代表大市形象的建築樓。
此舉得到了市政領導的一致支持,光是開始的草圖繪制足有幾百稿,老區市中心以小高樓為主,外形多是規矩的長方體構建組成。經過幾個月的實地考察和讨論,建築師們把建地瞄準在老區荒廢已久的辦公樓區上,辦公樓區足有兩個商場的占地面積,但是地處靠近三區,周遭路建荒涼,大多數公司都不願租在此處,久之這塊辦公區從幾十家公司營業到最後的幾家,人們慢慢忘卻了它的存在。專家看來這地方不失為一處寶地,只是建設管理不善才得此結果,地點落實建築框架完善,為期五年的建造計劃在市民們的矚目下開始實施。
秋日過半,出了樓沿着小區口筆直走有一條街道,街道兩旁種滿了高大的銀杏樹,金黃的葉瓣褪了色蜷縮着被風吹往各處,樹上結的果也随之而落,只是這果不怎麽受人待見,散着臭味惹人生厭,盧怡梁因為這事上下學寧可往旁的遠道繞開,避免受這怪味襲擊。
崔子白則認為這銀杏養得不錯,四季的銀杏獨有秋季是它們最美的時候,只是美景總不長久,換季後一周的大雨将大把的金色葉瓣都沖刷了幹淨,為此崔子白傷感了好長一段時間,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總是消散得如此之快。
校鈴響了三下,盧怡梁才回過神,望着窗外瓢潑大雨迅速理好書包,跑到崔子白的教室外等着。
“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才到頭啊,每天擠公交都要被淋一身雨。”盧怡梁望着不遠處擠滿人的公交站抱怨道。從學校走到家要花上四十幾分鐘的時間,乘校口的公交只需要十幾分鐘,但是一到下課門口站臺就站滿人,每次擠車都是倆人一大頭疼之事。
“要不我們走回去,叔叔不回來我們就去二滿吃面。”崔子白提議道。
“好,我要吃他們家的醬爆肉絲雙拼面!”盧怡梁緊鎖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說着兩人繞過了車站向前走去。開學前幾周崔子白就來學校踩過點,對周邊的路線算是了解,從十字路口往右邊是一條正在修建的新路,雖然多石泥濘但比起大道要減不少腳程,連續的大雨天導致路面工期一再拖延,此處已經一周沒有開過工了,主路面外圍了一圈足有兩米高的防護欄,路面兩側分別留了兩側人行過道,這道沒修繕積攢了不少從防護欄裏滲出的泥水。
盧怡梁停住了腳步,拉了拉崔子白的袖子道“子白哥,你确定這路能走?”
“這段路不長,走個十分鐘就能到市街那。”崔子白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跟着我走就好了。”
崔子白帶着盧怡梁走到另一邊的人行道上,這裏做了下水道路上幾乎沒什麽泥漬。盧怡梁跟在崔子白身後向四周張望着,右邊的防護欄堵得嚴密絲毫看不見裏面的狀況,她便把視線望向了左邊。
這像是一塊廢棄的荒地。黑色的鐵欄杆緊密得接在一塊,雜草透着縫隙放肆得往路面生長,往裏看去依稀見有幾處藍白色矮建築,色漆早已斑駁,白牆上也爬滿了藤蔓,寂靜得只有雨落下的響動。
“怎麽不說話?”崔子白轉過頭看向盧怡梁,往常他們回家耳邊總少不了盧怡梁的唠叨聲,不是吐槽老師就是八卦學生,唯獨今天走了許久也沒見她說幾句話。
“這是什麽地方?”盧怡梁指了指那幾處建築“感覺怪吓人的,這草堆裏不會突然鑽出蛇來吧?”
“眼不見為淨,別看就不會想那麽多。”盧怡梁點了點頭,将視線收回,貼着防護欄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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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暗壓下一片,雷電交加,雨點密集地砸在路上,誓要砸出一塊洞般。空蕩的路上不知從哪鑽出一人,遠遠望去那人趴在行道中央,片刻撐起身體看向他倆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跑了過來。
盧怡梁瞧着那人走路的姿态像極了電影中的喪屍,距離太遠她也看不真切模樣,只是心裏一陣害怕。走近些他們才發現那男生竟是他們學校的學生,只是那校服早已破敗不堪,血水覆蓋了他的全臉,勉強僅有一只眼能睜開,右耳也被割了半個耷拉着,任由雨水灌入,那男生抓住崔子白的胳膊喘着氣道“救救我,救救我.....”兩人似乎明白了什麽,崔子白看向盧怡梁,閃過一絲猶豫。
“你別怕,我馬上報警。”盧怡梁說着立馬掏出了手機,正要撥鍵被崔子白攔了下來。
“從這一直筆直往前走五百米右拐有個醫療站。”說着崔子白抓起盧怡梁的手就往前走。
“為什麽不讓我報警?難道就這樣不管他?”盧怡梁被拉着掙脫不開,回頭看着那男生遠去的背影道。
崔子白沒有說話,心跳得厲害,只是加快腳步往前走着,看那男生的傷勢如此重必定是一群難對付的家夥,那些人他們惹不起,自己就是被踩在腳下的人,哪有能力拯救其他人呢。他确實是個軟弱怕事的人,不奢求當什麽大英雄。
“吃吧。”崔子白把兩碗雙拼面端到桌上,将一碗放滿辣椒的遞到盧怡梁面前。
盧怡梁沒有動筷而是盯着他校服上的血跡不知想什麽,崔子白看了連忙将外套脫了下來,看了一眼她,自顧拿起筷子吃起面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崔子白,今天算是我第一次真正認識你。”
盧怡梁第一次見崔子白是在六歲的時候,但實際在那之前他們時常打過照面,只是沒能有真正說話的機會。父母離異兩年盧豪強放棄了省裏的生意,盡可能留在幼小的女兒身邊照顧,等到女兒大一點後他才對外接觸生意,拜托鄰裏照看。
那是她第一次去崔子白家,崔子白的母親很熱情地迎接她,而崔子白躲在他母親身後,眨着眼看着她。他從小不愛說話,也不愛和村裏的小朋友出去玩,整天呆在院子裏要麽看書要麽看木雕,他的父母很忙,大多時間整個家只有他們兩個相互作伴。
從小在盧怡梁的眼中,崔子白就是典型別人家的孩子,自幼就很聰明,不愛鬧,有點慢熱,不會像村裏的男孩那樣嘲笑女生長相身材,也不會嫌她話痨,他經常會拿着書找她一起看,別人不了解他,但盧怡梁知道這些年他經歷了什麽,她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崔子白,直到剛剛。
崔子白在村子上學時就一直被班上同學欺負辱罵,但他一直不會還口,盧怡梁每次想要替他出頭都會被阻攔,現在哪怕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作為旁觀者的他仍舊那般怯懦。
“我不希望你也受傷害。”崔子白低着頭用筷子攪動着碗裏的面。
“就打個電話怎麽會受傷害,那個男生傷成那樣,你還讓他自己去找醫療站,萬一傷他的人再找到他怎麽辦?”
“找到了那也不是我的錯,我有權力救或者不救,相比保護他,我更想保護我身邊的人。”
盧怡梁難以置信這樣的話會從崔子白的嘴裏說出來,在她印象中的他并不是這樣冷漠的人。
“如果是換做那個人是你.....”
崔子白放下了筷子,擡頭對上了盧怡梁的雙眼“我不是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麽,我被欺負的時候也沒人報警,也有看一眼就走掉的人。”崔子白知道盧怡梁的脾氣但他還是要跟她說清楚。“這世上沒有那麽多應該必須,我并不是個完美的人,這世上也沒有完美的人,人都是有私心的,要是今天報了警,下一個倒在雨中求救的就是你了。”
“所以那時候你也是這麽冷漠地看着叔叔掉進湖裏的?”盧怡梁無法理解崔子白這樣的想法,比起施暴者她覺得冷眼的旁觀者更加恐怖。
崔子白聽到這話愣住了,就連在盧怡梁眼中他也是這樣的人麽,可是那時候的他真得拼了命要救父親的,只是他太小太無力了。他沒有說話,拿起一旁的書包沖出面館。
盧怡梁的話讓他再次陷入那時的回憶,那個寒冷的冬天讓他喘不過氣,一開始就是他的錯,他确實是個十足的惡人。
周末總算停了雨,崔子白靠在去往縣城的大巴窗上,一側的太陽照在他的左臉,顯得更加蒼白,崔子白低頭看着手上提着的黑色塑料袋,算算日子也有幾月沒去了。大巴停到縣城總站後還要再座十五站公交,周末這條線路上乘車的人還是少得可憐,幾站過後車上就剩下崔子白一人。
司機透過後視鏡瞥了一眼坐在最後排的崔子白道“小夥子你是坐過站了嗎?下站就是終點站了。”
“沒過,我就是在終點站下。”崔子白回答道。
司機一聽又瞥了幾眼崔子白,壓制住想要一再追問的想法将車開到站點。
這個路線的終點站是臨隐公墓,縣城中唯一一處公墓,從站點到公墓只需要走五分鐘就能看見一處很大的石碑,上面用紅字刻上了公墓的名字。上次來這還是在今年的清明,前兩年崔子白每年總會來兩三次,盧豪強比較迷信覺得墓地這地方不能去太多次,之後便只許崔子白在清明去祭拜。
崔子白從黑色塑料袋中拿出幾個橘子和幾塊雞蛋糕擺在墓碑前,看着碑上的名字。
這是一塊雙人墓,是當年母親要求立的。母親在走後不到一年便傳回了自殺身亡的消息,當時盧豪強陪着他趕去了外省,見到母親的時候她明顯比走時瘦了好多,她就那麽安靜地躺在床上,除了身上多了幾處傷痕,其他一點沒變,或許在母親對他說要活下去時,她就已經決定踏上這條不歸路。
崔子白不是沒想過放棄,每次來到墓前他的心總會如同灼燒似得疼,也是這個疼痛感堅持着自己走過這幾年。
他将雞蛋糕掰成兩半,拿出兩個紙杯倒上白開水。父親很喜歡吃雞蛋糕,無事時他總會拿出兩塊雞蛋糕配着點小酒吃,這樣另類的吃法總會被母親啰嗦,但即使看不慣,母親每次下班回家還是會拎着一大包雞蛋糕給父親,他趴在父親身邊也跟着一起吃,他覺得比起酒要白開水更适合。
崔子白每次來都會說很多話,有時候說兩個小時都不夠,只有在這有父母陪伴,他才覺得是最安心的,但是今天他看着墓碑說不出一個字來,他從村子出來到了市裏,見識到了不一樣的世界,按理是開心的,但是心中總是不安,他說不出來為何,哪怕現在這樣的不安感依舊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