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被俘
第七十二章 被俘
1949年12月,國民黨在西南的軍隊已經全線潰退。各部剩下的俱是殘兵,宋半夜給姜培生打來電話讓他們墊後阻滞,好讓自己的殘餘萬人過大渡河。姜培生始終沒有吭聲,挂了電話後,對副官劉章說:“叫團級以上的軍官過來,我有幾句話同他們說。”從11月算起來,一個多月裏姜培生的新軍已經不足三千人,進來的各級長官也是狼狽得很,姜培生見着他們無奈地搖搖頭。此時他已經病得很重了,前陣子從坦克上出來時劃傷的左臂爛得厲害,一擠就往外面流膿水,他時不時還會全身抽搐,随軍醫生說這是破傷風感染的症狀。加上姜培生已經得肺結核大半年,到了眼下他咳嗽時連肺隔膜都在震着疼,說一句話就得喘一會兒。
1949 年 12 月,國民黨在西南的軍隊已經全線潰退。各部剩下的俱是殘兵,宋半夜給姜培生打來電話讓他們墊後阻滞,好讓自己的殘餘萬人過大渡河。姜培生始終沒有吭聲,挂了電話後,對副官劉章說:“叫團級以上的軍官過來,我有幾句話同他們說。”
從 11 月算起來,一個多月裏姜培生的新軍已經不足三千人,進來的各級長官也是狼狽得很,姜培生見着他們無奈地搖搖頭。
此時他已經病得很重了,前陣子從坦克上出來時劃傷的左臂爛得厲害,一擠就往外面流膿水,他時不時還會全身抽搐,随軍醫生說這是破傷風感染的症狀。加上姜培生已經得肺結核大半年,到了眼下他咳嗽時連肺隔膜都在震着疼,說一句話就得喘一會兒。
姜培生看着人到齊,脫下軍帽扔在桌子上說:“仗打到這地步,勝負已分,再堅持也不過就是把我們這些人命都白白送掉。你們手下還有多少能打的老兵?我門口的守衛都是十五六的娃娃兵了。拿他們的命給我們這些人再去送實在沒太大必要……諸位,我們今日就此散了吧。看在我過往對你們不錯的份上,你們給我兩個小時。不要問我去哪裏,也不要問我做什麽,兩個小時後,你們要繼續跟他們拼命也好,要挂白旗投降也好,要抓了我槍斃也罷。時至今日,我已沒有什麽過多要求,只要兩個小時,你們看可以嗎?”
姜培生這話說完,參與會議的人都沒了聲音,大家靜靜地看着他,幾分鐘後有人發出了一聲輕笑。姜培生沒追問是誰在笑,甚至自己也笑着搖頭,把身上的将校呢大衣脫下扔到桌上說:“你們沒人反對,我就當你們同意了,就從此刻開始算兩個小時吧。”
話說完,姜培生轉身走回他的房間,随後副官劉章和勤務排排長小胡也走進去。會議室的諸位面面相觑,接着聽到姜培生房間裏傳來木頭的碎裂聲。副軍長連忙跑過去撞開房門,只見窗戶大開,三個人已經沒了蹤影。
“怎麽辦?”随後跟進來的師長問。
“兩個小時後,各師部自己看着辦吧。”副軍長啧啧嘴。
小胡和劉章背着姜培生在山林子裏走了五天,姜培生病得厲害,已沒有太多精力去思考其他的,腦子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拼了命也要從四川離開,先到雲南,然後再想辦法去島上。他實在是太想念婉萍了,哪怕只遠遠看一眼也好。姜培生有着很強烈的生存欲,但疾病卻來得更加兇猛。
小胡和劉章把姜培生背到一座破廟裏,小胡見他已經高燒陷入昏迷,焦急又無奈地問劉章:“怎麽辦呀?我怕是軍長撐不過今天。”
“唉……”劉章長嘆口氣,他們逃走時身上是帶了金條的,幾天來眼看着姜培生越病越重也始終不敢去縣城買藥請大夫,唯恐暴露行蹤。躲躲藏藏到現在卻不暴露不行了,否則姜培生的命就要交代在深山老林裏。更何況劉章也被姜培生傳染了肺病,渾身沒有多少力氣,他實在是逃不動了。
“軍長這種情況,只怕是熬不住。他們不是一直宣傳說優待戰俘,給戰俘看病嗎?”劉章揉揉膝蓋站起來,說:“你在這裏陪着軍長,給他生點火。我去找他們的人……我們投了吧,不管怎麽樣,活着比天大,讓他們救軍長一命。”
小胡沒想到最終會走向這樣一個結局,他茫然地看着劉章起身走出去破廟。小胡很是猶豫,擔心姜培生被發現後會被槍斃,想自己背着他走,但看着地上的人出氣多進氣少,又轉念覺得姜培生已經是活不長了,還不如聽劉章的賭一把,看看那些人是不是願意救他。
兩個多小時後劉章帶了一隊解放軍回來,領頭戰士看起來二十歲上下,手裏端着槍走進破廟,警惕地盯着小胡。小胡把槍扔在地上舉起手,指了指躺在火堆邊的人說:“他就是我們軍長姜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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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過要優待戰俘,給戰俘治病的,對吧?”劉章一路上反複跟解放軍确定,領頭戰士不耐煩地點點頭說:“你真啰嗦呀!說了優待戰俘就是優待戰俘,說了給治病就是給治病,你老沒完沒了地問什麽?”
“唉唉,”劉章點着頭退到小胡旁邊。
戰士上前拉姜培生的胳膊發現人已經動不了,蹲下身要把他背起來,小胡見狀忙上前一步拉住那位戰士。戰士警覺地擡起槍頂住小胡胸膛,說:“你想幹什麽?”
小胡一下子舉起雙手:“我們軍長有肺病,那種病傳人,你頭不要湊他那麽近。”
“噢,”戰士愣了一瞬,下意識的說句“謝謝。”
“是我們該說謝謝,你不必謝我們。”劉章連忙在旁邊擺手說,“你們救他就好,我們軍長人真的不壞。”
“壞不壞不是你們說了算,”戰士清清喉嚨,朝最後面的人說:“找個擔架來吧,送姜培生去縣醫院。”
劉章和小胡陪同去到縣醫院,可姜培生在那裏呆了不到半小時,縣醫院的醫生就搖頭直接說人救不了,要救得去成都,去大醫院才行。劉章聽到這話心裏直接涼了半截,先給姜培生預判了死刑。想着跟在他身邊的這些年,劉章眼睛紅了,小胡一見着也跟着抹眼淚。
他倆都在琢磨着要在哪裏給姜培生立墳了,傍晚縣醫院門口來了一輛汽車,幾個人擡着姜培生上車,說要把人送到成都去看病。劉章驚訝地半天說不出話,實在沒想到他們能做到這種地步。
劉章和小胡被留在當地,姜培生送到成都靜安醫院只剩下了一口氣,連着搶三天才勉強撿回條命。他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在醫院,拖着虛弱的聲音直喊劉章,想問他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
劉章沒有被他喊來,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個穿着黃綠色制服的小戰士,看起來十八九歲,一張圓臉,瘦瘦高高的。他見到姜培生醒了,咳嗽一聲清清嗓子,走進來大聲說:“姜培生,你已經被我們解放軍俘虜了!不過我們的政策是優待戰俘,會給你治病的。至于你對人民犯下的罪過,以後會慢慢追究。”
被俘虜了!姜培生腦子瞬間一白,他咬緊着牙齒沒有吭聲,飛速想了一個問題。如果他被俘虜後接受救治的消息傳出去,島上的人會不會理解成他這是在變相配合宣傳共黨的優待政策?畢竟蔣總裁最愛宣傳的是殺身成仁,他倒好,不僅沒自殺還躺在醫院裏等着人家救治。若是碰上姓魏的那種人,肯定會以此難為婉萍和母親,甚至最糟糕扣上“通敵”的大帽子。
見姜培生繃着臉,小戰士也沒有好臉色,把手裏的一碗粥放在并床邊的矮櫃上,說:“你要是好點了就爬起來自己吃飯,我可不會伺候你吃喝拉撒。”
矮櫃上的粥姜培生看都沒看一眼,此時他完全陷入了對于島上妻子母親的擔憂中,閉着眼睛尋思這般拖半口氣賴活着還不如死了幹淨,也免得再給婉萍招來禍事。
小戰士等天黑時再來病房發現給粥一動沒動,他以為姜培生是動不了,面上立刻顯出自責,連忙拍了拍姜培生的肩膀說:“我去把飯熱一熱再給你拿過來,不過你可記好了,我不是讨好你,是你病成這樣沒法自己吃,我才好心幫忙喂你的。”
“你可以把我拉出去槍斃,”姜培生虛着聲音說:“我可不敢要你們的好心。”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小戰士也是有脾氣的,他“哐啷”把碗重重返回矮櫃上,剛要開口訓斥,病房裏進來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他理着平頭,方臉,戴一副黑框眼鏡,中等個子,看起來文绉绉的,像是個書生。他拍拍小戰士肩膀說:“安寶,你得耐心些,慢慢來,不能發脾氣嘛!尤其是像姜培生這種生重病的,情況更加特殊。”
“可是黃政委……”安寶自覺着有點委屈,剛要開口解釋,就見政委擺擺手說:“安寶,你去把雞肉粥熱一熱喂給姜培生,動作慢些,不要催他或者逼着他。”
安寶熱飯回來黃政委已經走了,他端着熱粥到床前,喂了幾次但姜培生都咬緊牙齒堅決不肯吃。倆人拉扯了二十來分鐘,眼看着一碗熱粥又要涼了,安寶又急又氣逼出來滿頭汗,指着姜培生說:“你太不識好歹了!這可是雞肉粥,戰士們都吃不上的好東西,我一口一口喂給你,你還不吃,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任由他說什麽姜培生橫豎不搭理,安寶氣得半死也拿他沒有辦法只能端着粥出去問問醫生該怎麽辦,十來分鐘後醫生進來又給姜培生挂了一瓶葡萄糖。
晚上病房裏沒了其他人,只有葡萄糖在緩慢地滴着,姜培生把手上的針頭拔了,拼盡渾身力氣撐起身體取下吊瓶,狠狠拍在了自己腦袋上,鮮血霎時迸濺出來,他暈沉沉地從床上摔了下去。這動靜在安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響,沒一會兒便有護士跑進來。
尖叫聲、腳步聲,姜培生分不清周圍的情況,再睜眼看見已經是大天亮。他腦袋上纏着紗布,床前坐着一臉氣鼓鼓的安寶,他見着姜培生睜眼便忍不住大聲訓斥:“你這個人真是冥頑不靈!也不想想那光頭自己拍屁股跑小島上繼續作威作福了,留下你們給他做墊背的!你怎麽還能死心塌地給他賣命呢?”
聽到這話,姜培生冷哼了一聲,對安寶說:“誰對蔣死心塌地了?我不過是為了我老婆老娘和孩子,他們都在島上……我要是不死,只怕留下把柄讓那些狗特務為難他們……我就剩半條命了,難不成還要用這半條命連累自己一家子嗎?”
這些話完全超乎了安寶的理解,他愣愣地看着姜培生說:“他們為什麽會害你一家子?你明明給他們賣命都到這地步了呀!”
安寶的反問戳在姜培生的心口上,他實在憋屈難受,一時情緒失控眼淚湧了出來,無力地癱倒在病床上,低聲嘟哝:“為什麽?能為什麽?他不把我們當人呗……他成天說讓我們殺身成仁……卻不想我們也是媽生爹養有老婆孩子的人……我想見我老婆……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她……沒讓她過上安穩日子,老讓她心裏難過……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但現在我回不了家,見不到我老婆了……我一點也不樂意去死的,只是我要不死,我怕他們為難我那一家子……天老爺的……我這一輩子到頭,到底是圖了些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