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身份
第七十一章 身份
北平解放後,不少特務都潛伏了下來。僅僅半年時間,警察就抓揪出來三十來個。女警小林子特別留意了大帽胡同13號的柳念歸,幾乎每天都要去那邊瞧一瞧,直到10月1號開國大典後才确定了她人員關系特別簡單,應該不是特務。婉萍再見小林子時,是她上門請自己去警察局。婉萍心裏慌得不行,半年來她幾乎沒睡過什麽好覺,總是害怕人家把過去挖出來。白天不敢出門,夜裏看着辍學在家裏的姜小友又特別難受,從天津帶來的金條,除了婆婆珍繡重病時拿出去買過藥,後來也不敢再花了,唯恐招惹些是非,平日裏的吃穿用度只能靠着陳彥達和夏青送過來。這樣的日子過得婉萍情緒每日都在崩潰邊緣徘徊,坐在警察局裏實在是有些撐不住,所以崔警官和小林子還沒開始說話,她先哭了出來。“講實話吧,你到底叫什麽名字?你丈夫是誰?”小林子面色嚴肅地問陳婉萍。
北平解放後,不少特務都潛伏了下來。僅僅半年時間,警察就抓揪出來三十來個。女警小林子特別留意了大帽胡同 13 號的柳念歸,幾乎每天都要去那邊瞧一瞧,直到 10 月 1 號開國大典後才确定了她人員關系特別簡單,應該不是特務。
婉萍再見小林子時,是她上門請自己去警察局。婉萍心裏慌得不行,半年來她幾乎沒睡過什麽好覺,總是害怕人家把過去挖出來。白天不敢出門,夜裏看着辍學在家裏的姜小友又特別難受,從天津帶來的金條,除了婆婆珍繡重病時拿出去買過藥,後來也不敢再花了,唯恐招惹些是非,平日裏的吃穿用度只能靠着陳彥達和夏青送過來。
這樣的日子過得婉萍情緒每日都在崩潰邊緣徘徊,坐在警察局裏實在是有些撐不住,所以崔警官和小林子還沒開始說話,她先哭了出來。
“講實話吧,你到底叫什麽名字?你丈夫是誰?”小林子面色嚴肅地問陳婉萍。
“我叫柳念歸,丈夫叫姜大滿,婆婆在年初去世。我和丈夫有一個孩子叫姜小友,今年九歲。”婉萍擦掉眼淚,堅持着過去的說法。
小林子抿抿嘴角,問:“陳彥達、章夏青和你常有往來,你們是什麽關系?”
“陳章氏夏青是我姨母,陳彥達是我姨夫,我一直在北平沒找到工作,要靠他們接濟過日子。”最初的慌亂後,婉萍穩住心态,指尖擦了眼淚,冷靜地回答着小林子的問題。
“你丈夫做什麽工作?”小林子問。
“大滿他給別人下苦力,”婉萍說:“幹的都是髒活累活。”
聽她還在說這些謊話,小林子擡頭掃了眼婉萍,問:“姜大滿給誰做苦力?現在人去了哪裏?”
“一幫做生意的把他帶走了,去哪裏我不知道。”婉萍說:“我男人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一輩子都在随大流,他只管別人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腦袋不太靈光, 實在算不得聰明人, 時常稀裏糊塗的,但絕對不是個壞人。”
聽見婉萍賣力給姜培生開脫,小林子皺起了眉毛。她父親從前在國民黨一個大官家裏做廚子,就因為一頓飯沒做好,被那人手下一頓好打,回家後不久就病死了。母親帶她哭着到處申訴,但誰也不願意搭理這門官司,好端端的一個人白白死了連個水花都沒激起來。所以小林子對國民黨大官一貫沒有任何好印象,聽着婉萍這樣說,一下子就沉了臉,拍桌子說:“你到現在還在撒謊!你的情況我們都知道了,別再想騙人!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叫什麽名字?你丈夫叫什麽名字?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婉萍聽到小林子這話心裏一抖,她垂下頭,緊咬下唇不再吭聲,手指揪着衣服。
“姜太太你不認識我了,但我認得你。”坐在一邊始終沒有吭聲的崔警官終于開口,他站起身從兜裏掏出了一塊帕子,遞到婉萍面前說:“三年前你用這塊帕子壓住了我母親頭上的傷口。當初多虧了你和你丈夫,我和母親才不至于被保密局的人打死,這麽多年一直還沒跟你說聲謝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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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萍低頭看着手絹,她認出來是自己的東西,然後猛然擡頭看向崔警官。這人之前來過大帽胡同 13 號,但到了此時婉萍才記起來這張臉的确是在更早之前就見過,眉心有顆紅痣的崔警官是三年前在天津利順德大飯店門前被毆打的那個青年。
原來他早就認出了自己,想到這半年多來勞心費力地掩飾,婉萍瞬間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憐。長時間懸在心頭的大石頭咣咣砸下來,她先是感到了渾身輕松,嘴角不由得彎起,但緊接着眼淚又沖出眼眶。
“姜太太,你知道你丈夫姜培生現在在什麽地方嗎?”崔警官問。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婉萍搖頭說:“去年十二月底我跟他通過最後一個電話,之後就再沒消息。那時候他在湖北宋先生的兵團,現在人去了哪裏?我不清楚。”
“你丈夫沒有給你安排離開天津嗎?”崔警官說:“他們那邊大部分将領的家眷都去往島上了。”
“我們本來也是要去島上,但送票的拿走了我們的票。三個人只有一張票,婆婆重病,我答應過培生要照顧老人和孩子,所以我不能走,只能留下來。”婉萍說着過去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伸手拉住崔警官的袖子說:“崔警官,他幫過你,你就該知道,培生他人不壞,只是被卷在那些人當中分不清楚方向。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是他自己拍腦袋要去做的,是他們逼着讓他做的,他被推到了那個風口浪尖上不做也沒辦法。我跟你們說,他是下苦力幹髒活累活的,這話也不全人就是騙人,他給他們賣命,他們卻還要在背後捅刀子。”
婉萍越說心裏越是覺得委屈,哭得格外厲害:“我表姐是你們的人,培生的參謀長也曾經是你們的人,他從來沒有害過他們。培生不是個惡人,他就算是有錯,也不至于是要命的錯。”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但如果你們将來抓了他,我求求你們千萬不要槍斃培生,抓起來坐牢,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可以,就是不要槍斃他。”婉萍哭得渾身都在發抖,不斷地擺手說:“培生他是做過錯事,但罪不至死,真的罪不至死。”
“在天津培生做的一些事情也是希望家裏人能過好,他要是有十分罪,總還是有三分在我的。”婉萍捂着臉哭:“但這些不關孩子的事情,他還很小,而且他也不是我與培生親生的,只是個從他叔叔家過繼來的孩子。你們要是抓我做牢,請一定把小友交給我爸爸陳彥達照顧。”
“姜太太你多慮了,我們為什麽要抓你坐牢呢?姜培生的事情是姜培生的事情,他做過什麽我們自然會調查清楚。”崔警官說着,輕拍拍婉萍的後背,然後打開了審訊室的房門。
婉萍聽到“吱嘎”一聲側頭看過去,門外的人有一張她無比熟悉的面孔,只是記憶裏的人青春活力,而眼前的卻有了年歲的痕跡。她不再年輕,眼角有魚尾紋,留着齊耳短發穿着寬松的黃綠色衣裳。人似乎是變了,但又好像沒變,因為她的眼睛始終那麽明亮,像燃燒着一把不會熄滅的火苗。
“表姐!”婉萍愣愣地看着陳瑛,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她。
陳瑛快步進門一把就把婉萍攬進了懷裏,拍着她的後背說:“好了,好了,不要哭了。”
“表姐表姐……”婉萍緊緊抱着陳瑛,哽咽着說:“培生他真的不是十惡不赦的人,他做錯事,但罪不至死啊!表姐你跟他們說,表姐你跟他們說……好不好?培生真的曾經幫過你,冒險把你們送出的南京城,對不對?你跟他們說嘛……你跟他們求求情。”
“好了,婉萍,這些事情都會調查清楚,不會冤枉姜培生的。”陳瑛溫聲細語地安慰着婉萍,拿出帕子幫她擦眼淚:“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不必要再藏着掖着。有什麽咱們坦白就好,往後不要躲出去住。你住在表叔家裏,我也能時常過去照顧你和小友。”
“嗯,”婉萍抽着鼻子。
陳瑛陪在一邊,婉萍拉着她的手,終于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從警察局出來,當天下午陳瑛幫着婉萍和姜小友搬回到陳家。
晚飯是陳瑛幫着夏青在廚房準備,婉萍帶着小友和父親陳彥達坐在客廳裏。父女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婉萍提起來小友叫自己母親了,陳彥達笑着拍拍孩子的腦袋。姜小友小時候五官沒長開,陳彥達沒看出來,這兩年沒見再仔細看看,他發現姜家人的臉型、鼻子、嘴巴都有那麽幾分相似。
晚飯桌上陳瑛問起了婉萍以後的打算。
“我想找份英文教師的工作,我以前在重慶的時候就是英語老師,有些經驗。其他的事情之前沒做過,只怕是做不好。”婉萍提起找工作的事情,面帶愁雲地說:“只是……我怕北平的學校因為培生的關系不敢用我。”
“那倒不會,姜培生是姜培生,你是你。”陳瑛笑着對婉萍說:“實在不行,我還能給你做擔保,保證你不是特務。”
“說起來,表姐你怎麽知道我被叫去了警察局?”婉萍問。
“你跟着警察走後,小友跑來找表叔表嬸。表叔害怕你出事就又到學校找了我,”陳瑛笑着說:“婉萍,何必要編這些掩飾身份的謊言呢?我們又不是封建朝廷,要搞什麽連坐刑訊審問,或者抓了你去當人質。你不要害怕警察,知道什麽說什麽,你看這不就回家了嗎?沒有人會故意刁難你。”
婉萍咬着筷子點點頭,頓了一會兒,說:“現在不怕了。”
“不怕就對了,新中國不搞軍統保密局那一套。”陳瑛夾了一筷子雞蛋放在婉萍碗裏說:“我現在在貝滿女中做政治部的主任,我可以給校領導寫封信擔保你的立場。至于你的英語教學水平,那我可不敢打包票。婉萍,你真想去做老師,得自己認真準備教案。”
“表姐,你放心,我肯定會認真準備的,”婉萍一笑又紅了眼睛,吸吸鼻子,對陳瑛說:“小友還沒有找到學校,表姐,你也幫他找一找吧。”
“行啊。”對于這個要求,陳瑛爽快地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