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積怨
第五十六章 積怨
年後如懷回到北平的學校,婉萍留下了他假期帶回家的幾本書。不過對姜培生說起來統一稱為愛情小說,姜培生看不懂外文,也就只把這當做愛情小說。6月24,蔣撕毀《雙十協定》向蘇區發動進攻。內戰開始後,學生們四處游行抗議,天津城裏又亂起來,姜培生忙得連續幾天都見不着人。老話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姜培生不在家,老實安分了半年的姜武安和姜樹成又開始唧唧歪歪地折騰人。夏青私底下催過婉萍,讓她跟姜培生說說,趕緊把大哥一家子人盡早送回陝西。婉萍對此也很是為難,她确實跟姜培生提過,只是姜培生說他大哥再住一段日子就會自己回去。婉萍當然是心裏有埋怨,想着要就這麽讓姜武安一家子住着,十年八年他們都能安穩住下去。當然了,婉萍有時候也能理解姜培生,畢竟他三歲喪父,家裏全靠老母和兄長,盡管這些年兄弟間也有不少積怨,但也實在拉不下臉趕人。
年後如懷回到北平的學校,婉萍留下了他假期帶回家的幾本書。不過對姜培生說起來統一稱為愛情小說,姜培生看不懂外文,也就只把這當做愛情小說。
6 月 24,蔣撕毀《雙十協定》向蘇區發動進攻。內戰開始後,學生們四處游行抗議,天津城裏又亂起來,姜培生忙得連續幾天都見不着人。
老話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姜培生不在家,老實安分了半年的姜武安和姜樹成又開始唧唧歪歪地折騰人。
夏青私底下催過婉萍,讓她跟姜培生說說,趕緊把大哥一家子人盡早送回陝西。婉萍對此也很是為難,她确實跟姜培生提過,只是姜培生說他大哥再住一段日子就會自己回去。婉萍當然是心裏有埋怨,想着要就這麽讓姜武安一家子住着,十年八年他們都能安穩住下去。當然了,婉萍有時候也能理解姜培生,畢竟他三歲喪父,家裏全靠老母和兄長,盡管這些年兄弟間也有不少積怨,但也實在拉不下臉趕人。
7 月,聞一多和李公仆先後在雲南被殺,輿論頃刻間如另一顆原子彈轟然炸開,學生們的反戰情緒在全國蔓延,天津的學生消停不到一周又走上街頭,而且這次工人為聲援學生也鬧起了罷工。姜培生領命令要去驅散學生運動,他很不樂意做這種事情,晚上回去睡覺時還跟婉萍抱怨:“十年前我就負責帶兵攔在路口堵學生們的抗議,誰能想如今升到少将師長警備副司令了,還是幹當年跟做連長時一樣的差事,真是沒意思到極致!”
鬧哄哄的事情持續到了 7 月下旬,好容易稍微消停,家裏姜樹成又給姜培生惹來一樁麻煩事。他看上了百樂門的一個歌女,和另一個客人争風吃醋,倆人起沖突,姜樹成失手把人家的腿給打斷了。
苦主鬧上門,結果姜武安一家子卻做起縮頭烏龜,死活不肯出面,最後逼得婉萍出來解決事情,去醫院看人又賠錢。被打的是個做航運的商人,和姜培生在生意上有些往來,所以事情沒鬧大,人家不缺錢,只是點名要個道歉,可偏姜樹成就是不肯低頭。
被家裏人輪番說急了,在晚飯桌上姜樹成索性梗着脖子說:“是他先對翠梅動手動腳的,憑什麽我要跟他道歉?翠梅跟我好上了,難不成我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嗎?”
“你說什麽?”姜培生夾到嘴邊的肉又放下來,盯着姜樹成說:“讓你上學你不上,給你介紹個好人家的姑娘,你也不去見。一眼相中了歌舞廳裏的,你真是給我長臉。”
“歌舞廳裏的怎麽了?”姜樹成小聲反駁:“你又沒見過翠梅,你怎麽知道翠梅不好?”
“乖乖啊,我的大孫子!歌舞廳裏的是啥樣的女人,你可別叫她把你帶壞了。”姜李氏珍繡拍着大腿說:“乖孫子,你就聽你小叔的話去給人道個歉,咱再別去歌舞廳那種地方了!”
“我不!”姜樹成還在犟嘴,姜培生抄起筷子向他砸了過去。
兩根筷子直戳戳地敲在腦門上,姜樹成被打得一縮脖子,擡起頭看到臉色鐵青的姜培生。
“打小鬼子的時候我怎麽沒見着你有半點骨氣,這會兒為個女人掐尖吃醋你來骨氣了!你這是骨氣嗎?你那是下賤!明天就滾去跟人家道歉!再敢給我添堵一次,王八羔子就拎包滾回老家!”姜培生罵完,黃嬸立刻又遞上來一雙筷子。
Advertisement
“我就是喜歡翠梅怎麽了?那男的給翠梅灌酒,翠梅躲了幾次,躲不掉才來求我,我就是喜歡她,瞧不得別人欺負她怎麽了?”姜樹成到底歲數不大,幾句話說完眼眶通紅。
“你還敢跟我委屈!”姜培生正在氣頭上,瞅着姜樹成這幅死不認錯的樣子更加來火氣,還是旁邊婉萍把人拉住了,壓在椅子上。她扭頭對姜樹成說:“你把人家腿打斷了,怎麽着都是要道歉。至于你和翠梅的事情,另找時間再說。”
“什麽翠梅不翠梅,這事沒得說!”姜武安在旁邊發了話,姜樹成站起身跑了出去。
姜樹成和翠梅的事情,這次終于不用姜培生和婉萍去煩心,他大哥姜武安和大嫂惠蘭成天蹲在家裏守着人,唯恐兒子跑出去又去見那個上不得臺面的女人。夏青趁這個機會給姜武安出主意,說是讓他帶一家先回陝西,等斷了姜樹成的念想再說以後的事情。對此建議,姜武安只哼了下鼻子,雖然沒說一句話,但倆人此刻都明了對方的意思,一個是趁機趕人,一個是堅決不走。
“說的是來天津住幾個月,但一晃眼就又到年底了!”夏青這話跟婉萍念叨了好幾次。
“好了,姨母。到底是培生的大哥,他不開口說,我哪裏好意思趕人呀。”婉萍一邊安慰夏青,一邊翻着手裏的書。自從上次那本《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看完,婉萍又開始看起來馬克思的《資本論》,但如懷留下的這本書是德文的。婉萍讀書時候學的英文,對于德文只是粗懂,要一邊查字典一邊看,因此看得非常費勁,從清明節看到聖誕節也就看了三分之二。
婉萍中學念的是教會學校,因此在年少時她是很喜歡過平安夜和聖誕節的,但是長大後經歷一連串事情,婉萍對這種洋節的感情淡了許多,反而是姜培生近來和美國人做生意,把聖誕節看得比婉萍更重。平安夜那天晚上姜培生拿出來一個紅絲絨盒子給婉萍,打開裏面是一枚亮晶晶的被打磨成橢圓形的透明寶石。
“這是什麽?”婉萍問。
“鑽石,”姜培生把鑽石拿起來,伸到婉萍面前說:“怎麽樣?很漂亮吧,現在老美都流行帶這個,號稱是寶石之王。”
“很貴吧,”婉萍拿在手裏左右看看,憂心重重地說:“你哪來的?培生,不要讓這些東西給你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沒關系,”姜培生大咧咧地擺手,躺在床上說:“他們一批進口了十來顆,我拿的這個算小的。”
“可是……”婉萍還要再說,卻見将姜培生翻身用手捂在眼睛上,一副不樂意再解釋的樣子。其實婉萍早注意到,姜培生是越發不喜歡自己說他的事情,特別那些所謂的生意。
短短的一年裏,姜培生變得太多,從前身上的一股精神氣兒全然沒了,每天挂在嘴邊的就是“錢錢錢”,有時婉萍都覺得自己的丈夫是個穿着軍裝的買賣人,他心思全在怎麽撈錢上,混成了自己在重慶時最厭棄的那類人。
瞧着姜培生眼前這副樣子,婉萍也來了脾氣,一年來積攢下的種種不滿湧上來。她把鑽石扔在床上,站起身朝姜培生的後背狠打一巴掌:“你起來!別躺下了!”
聖誕節送上一枚大鑽石,姜培生實在覺得這禮物是夠分量的,所以他不明白婉萍哪來的脾氣,擡頭看着她問:“怎麽了?”
怎麽了?從姜培生的大哥侄子到他的所謂生意再到姜李氏珍繡經常叨念的孩子,要把埋怨的話全部說出來,婉萍可以講到第二天天亮,但也正是太多的不滿擠在一起需要發洩,一時反而堵得她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
婉萍低頭看姜培生,憋了半天,最終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煩躁地伸手拍了兩下說:“你看你現在胖的!我以前總說你太瘦了,但你自己瞧瞧嘛,這一年胖了少說得有三四十斤!”
“以前那是吃不好,現在情況不一樣,再加上應酬多,成天總坐着,難免要長胖。”姜培生笑着:“再說哪裏有長胖三四十斤?我從前的衣服都是能正常穿,頂多了也就長胖十來斤。”
“十來斤?你看看你那肚子!”婉萍說着,把姜培生從床上硬薅起來說:“不僅是肚子,你看你的臉都長胖了一圈。”
“婉萍,這就是你不懂的男人,到我這歲數那不叫長胖啊,這就是正常的發腮。”姜培生還在笑着解釋,他并未意識到婉萍真的生氣了,只覺得這就是夫妻間的鬥嘴而已。
婉萍本來不是個多麽計較的人,只是今天種種怨氣積在這一點上惹得她發毛,非得證明自己沒說錯。所以聽到姜培生說什麽鬼扯的發腮,婉萍氣得腦瓜子疼,她搬了個凳子到衣櫃前,從頂層取下來一只木箱子,箱子裏的是當初日軍受降時婉萍帶姜培生特意去裁縫店改合身的軍裝。
“不是說沒胖嗎?來你把它換上。”婉萍把一套衣服取出來,塞到姜培生懷裏。
到此時,姜培生才忽然發現婉萍今日情緒異常,他把衣服放在身邊拉着婉萍的胳膊,問:“你怎麽了?是我娘還是我大哥,侄子今天又惹你了?”
“你把衣服給我換上!”婉萍氣呼呼地說。
見到婉萍跟自己發脾氣,姜培生也不敢再多說,老實起身換上那身衣服。他的确是胖了許多,褲扣扣不上,上衣的扣子也是緊繃着。
“我就說你胖了吧,你死活要跟我狡辯!”婉萍的情緒此刻迎來了大爆發,她跺着腳說:“你就是這樣完全不聽勸,我說了你嫌煩,可不說呢,就由着你這樣嗎?而且你這不只是胖,你就是虛!你這一年喝了多少酒,光是胃疼去醫院就看了四次。醫生說不讓喝酒了,可是你照喝不誤,這樣的話我們還去看什麽醫生啊?還有你母親總在抱怨我們沒有孩子,生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嗎?是我努力就可以的嗎?你腸子不好,滿身舊傷,一變天就肩膀疼腳疼,現在喝酒喝得胃也不好,人又虛胖,姜培生,你讓我怎麽說你!”
“那我戒酒好不好?明年肯定瘦回來。”姜培生見婉萍掉了眼淚,立刻把人摟進懷裏,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婉萍,我答應你的事情,哪件事情沒做到呢?”
真要算起來,姜培生是個一身毛病的人,但他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答應人的話絕不失言。婉萍被将被姜培生這樣一哄,原本還在強忍的眼淚,這下子全流出來了,她抽着鼻子說:“我不喜歡你大哥大嫂,不喜歡你侄子,對你母親和姜小友也沒太多感情!你們全家我只喜歡你,我害怕你出事,擔心有一天你回不來。你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麽辦?把姜小友真的當成你兒子嗎?可他跟你一點也不像,我沒辦法對着你們全家人去想你。”
“你就是不懂!你自以為是,可你什麽也不懂!”婉萍越哭越傷心,這一年來的不滿終于能一股腦多姜培生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