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高參
第五十五章 高參
姜培生一覺要睡到天大亮,醒來的時候看見婉萍從衛生間裏出來。他坐起身說:“不是說十二點吃餃子嗎?怎麽也沒人叫我?”“怎麽沒叫?叫你好幾遍,根本叫不醒。”婉萍嘴裏說着抱怨話,走到床邊坐到姜培生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昨晚喝了那麽多酒,你今天難受嗎?”“還行吧,睡足了沒什麽感覺,”姜培生說着話把婉萍的手握在掌心問:“明遠呢?我把他拉來咱家,結果自個兒睡死過去了。”“他把你背到樓上來就走了,”婉萍聽着姜培生聲音有些啞,從床頭櫃上拿了水杯遞給他;“本來我是打算把人留下來吃餃子的,但他堅持說第二天好多事情,太晚回去怕會耽誤。”“嗯,這兩天事情确實有點多。”姜培生壓了口水,停頓片刻說:“等過完年抽空去趟醫院吧。”“你怎麽了?是身上不舒服嗎?”跟小鬼子打了八年,姜培生身上留下很多的舊傷,婉萍總是擔心他這兒疼或者那兒不舒服的,所以一聽到姜培生提起醫院就緊張。
姜培生一覺要睡到天大亮,醒來的時候看見婉萍從衛生間裏出來。他坐起身說:“不是說十二點吃餃子嗎?怎麽也沒人叫我?”
“怎麽沒叫?叫你好幾遍,根本叫不醒。”婉萍嘴裏說着抱怨話,走到床邊坐到姜培生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昨晚喝了那麽多酒,你今天難受嗎?”
“還行吧,睡足了沒什麽感覺,”姜培生說着話把婉萍的手握在掌心問:“明遠呢?我把他拉來咱家,結果自個兒睡死過去了。”
“他把你背到樓上來就走了,”婉萍聽着姜培生聲音有些啞,從床頭櫃上拿了水杯遞給他;“本來我是打算把人留下來吃餃子的,但他堅持說第二天好多事情,太晚回去怕會耽誤。”
“嗯,這兩天事情确實有點多。”姜培生壓了口水,停頓片刻說:“等過完年抽空去趟醫院吧。”
“你怎麽了?是身上不舒服嗎?”跟小鬼子打了八年,姜培生身上留下很多的舊傷,婉萍總是擔心他這兒疼或者那兒不舒服的,所以一聽到姜培生提起醫院就緊張。
姜培生搖了下頭:“我意思是咱倆一塊兒去看看醫生。”
姜培生話未直說,但婉萍敏銳地聽出來了他的意思,後背僵了一瞬,随後又緩下來,看向培生問:“我姨母跟你說昨天中午的事情了?”
“不是姨母,是黃嬸。”姜培生說:“昨晚上不是跟明遠下棋嗎?剛下一會兒黃嬸就過來,絮絮叨叨地把事情跟我講了一遍。我當時氣得夠嗆,加上點酒勁,腦子一熱都想沖出去抓住小兔崽子抽他兩巴掌。還是明遠把我拉住了,說大過年的別鬧得太難看,但是這事聽完我也沒興趣下棋了,原本是想躺沙發上緩一緩情緒,結果人一躺下就睡着了。”
姜培生這話讓婉萍覺得憋悶一天的氣消下去,她回想着要真是昨晚姜培生把姜樹成打了,那點兒鬧得多難看,興慶着有馮明遠把人拉住。
“行,那等年後去看醫生吧。”婉萍點點頭,說實話她也有點納悶兒,按道理講她和姜培生都還算年輕怎麽就一直懷不上呢?
“噢,對了,還有,”姜培生說:“你不要怕我大哥和姜樹成,尤其是那小崽子。他下回再敢沒輕沒重地亂講話,你該罵他就罵他,不用顧及着我大哥的面子。”
姜培生說不用管他大哥面子,他自己也就這麽做了,吃早飯的時候全家人都在,姜培生就指着姜樹成說:“初三一過,家裏會來很多人拜年,到時候你別在家裏呆着。”
“咋了小叔?”姜樹成一臉茫然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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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了?我怕到時候你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冒出來一句,吓壞了來拜年的。”姜培生看着姜樹成笑:“你把他們都吓跑,我這點遺産可就讓你提前敗光了。”
“小叔,你啥意思呀?”姜樹成像是沒有隔夜的記憶,完全不記得昨天中午自己個兒說的話。
“你不記得了?唉,大哥,你記得昨天中午樹成說的話嗎?”姜培生眯着眼睛笑。
姜武安局促地擺擺手:“小孩嘛,他胡說八道呢!大滿,你跟樹成有什麽計較的。”
“你兒子十八歲是不懂事的小孩,我十八歲念黃埔,再長他一歲就拿槍跟人拼命了。我手下的兵十四五的都有,你覺得他們犯錯也能拿小孩子不懂事當借口嗎?”姜培生說話時笑眯眯,聽得人卻一個機靈。
姜樹成慌慌張張地站起身說:“小叔,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你聽我解釋。”
“你是覺得你小叔傻,還是你覺得憑你的口才能講出個花來?”姜培生不笑了,沉下臉說:“大哥,拿出小時候管教我的架勢,好好管管你兒子吧。”
姜培生說完,桌上沒人再敢接他的話茬。年初一的第一頓飯氣氛是相當的壓抑。吃過早飯後,姜培生坐車去了警備司令部,正如他起床時候說的,近來事情的确是很忙。初一初二忙了兩天,初三家裏一下子來了許多拜年送禮的人,那些人裏有婉萍認識的,但大部分是婉萍不認識的,姜培生應付來應付去到了正月十五才有空。
兩人去了醫院,醫生檢查一番卻告知他倆,誰都沒問題。拿到這個結果,姜培生追問醫生:“我倆都沒問題,那怎麽能懷不上呢?”
“可能是概率問題吧。”醫生解釋說。
姜培生側頭看了眼婉萍無奈地笑:“那概率也太低了吧。”
“這種事情也不好說,”醫生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婉萍和姜培生也只能相信是時候未到。回家的路上姜培生跟婉萍說:“晚上有個酒會,我們一起過去。”
“誰辦的?”婉萍問。
“楊司令,”姜培生回答。
說起楊司令,婉萍可一點也不陌生。這人是警備司令部的司令,姜培生和另一個姓陳的都是他的副職。婉萍見過楊司令好幾次,那人是個油頭粉面的,臉很白,相貌端正清秀,把自己打理得特別精致,尤其是身上總香噴噴。聽姜培生說過,他用的香水都是法國進口的,若是不穿軍裝,楊司令更像是個講究體面的商人或者電影明星。
想到這個人,婉萍又不由記起來,剛到天津時姜培生跟她說的笑話。因為此前姜培生和楊司令隸屬不同的派系,偶有接觸也在重慶開會的短暫間隙,倆人基本上也就是勉強把臉和名字對得上。在天津警備司令部裏,他們辦公室是門對門,姜培生有一天下午去找楊司令讨論經費的事情,一推開門,撲面的香氣打過來,他看到楊司令正對着鏡子修眉毛。這情形讓姜培生瞬間慌神,以為對方居然是個兔兒爺,吓得他連忙從辦公室裏退出去,對以後要怎麽共事着實犯難。但隔了兩天,他聽說楊司令在追求天津城裏一走私槍械軍火的富商女兒,這才清楚了,人家不是有特殊癖好,單純就是喜歡捯饬自己。
“他風流慣了,追女人就是楊司令這輩子最大的樂趣,”姜培生後來跟婉萍說:“楊司令走到哪兒就把風流債留到那兒,跟狗撒尿标地盤一樣。”
知道了他這些事情,婉萍對楊司令自然是沒什麽好印象,所以聽姜培生說晚上要帶她去參加楊司令的酒會,立刻搖搖頭說:“我才不去呢,要去你自己去。”
“我也不清楚今晚上他宴請了什麽人,總之楊司令說好幾遍讓帶家眷一起去,那就去吧。他畢竟比我職級高,沒必要在這種事上跟他頂着幹。”姜培生解釋完,婉萍琢磨着也是這個道理,于是這才點頭應下。
酒會在天津利順德大飯店,來的客人裏面有幾個婉萍此前未見過的生面孔,姜培生帶着她上前跟人打招呼,但臉上神色卻不是太好。沒一會兒楊司令來了,同時領進來三個穿西裝帶禮帽商人打扮的男人。
“日本人!”婉萍看到他們的板刷胡後輕聲驚嘆,側頭看向姜培生,見他臉上神色愈發難看了。
酒會的中央有個小舞臺,楊司令請的客人到齊後,幾個臉被塗成煞白的穿着華麗淡紫色和服日本女人登上了舞臺。
姜培生給楊司令敬了杯酒,掃了眼三個日本人後,放下酒杯離開大廳徑直走到外面的小陽臺上。
婉萍跟着姜培生出去,見到陽臺上只有他們夫妻二人時,婉萍問:“他們是什麽人?”
“他媽的!”姜培生鮮少地在婉萍跟前爆了粗口,他從衣服兜裏掏出細雪茄點上,站在陽臺上抽了半根後才說話:“軍統和日本憲兵隊的人,媽的蛇鼠一窩。”
軍統,全名叫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說的是調查統計局,但實際幹的更多的是綁架、暗殺、搞情報之類的工作,姜培生一貫不怎麽喜歡這些人。但在天津有軍統的人也是很正常,但為什麽會還有日本憲兵隊的,婉萍就實在想不明白了。按理說日本人打敗仗應該已經被趕回老家,現在怎麽這些人又大明大放地出現在這裏呢?
“日本憲兵隊為什麽會來?”婉萍也不禁皺起了眉。
“我之前就聽了風聲,說老頭子有意要留下一部分日本人做高參,将來專門對付共黨。現在看來這消息是真的。”姜培生狠抽了兩口煙,壓着聲音跟婉萍說:“你說這算什麽事?我們拼死把他們趕走,扭個頭這幫人又被請回來。國防部這些混蛋!吃裏扒外的東西!”
一門之隔的酒會大廳裏衣着華麗的女人正舞動着金色的小扇,清脆的小調傳進陽臺。可音樂半點也沒起到安撫人心的作用,姜培生反而是聽着愈加煩躁,把雪茄頭扔在地上罵:“吊喪似的鬼叫,難聽死了!真他媽晦氣!”
“我們回家吧。”婉萍拉住姜培生的胳膊。
姜培生點點頭和婉萍回到酒會上,他又給楊司令敬了杯酒,說句身體不太舒服就先行離開。婉萍走得慢了兩步,聽見楊司令對旁邊的日本翻譯說:“崗村先生不要在意,姜培生是個沒文化的大老粗,欣賞不來《滕娘》這等藝術瑰寶。您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勝利者需要以這種恭敬甚至于讨好的姿态來面對曾經的侵略者嗎?婉萍心裏只覺得一陣煩躁,快步跟上了姜培生的腳步,兩人從利順德大飯店裏出來。
他們正要上車時聽到一聲尖叫,姜培生順着聲音瞧過去,只見幾米外六七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正圍毆某個人。
“幹什麽呢!”姜培生呵斥了一聲。
打人的停下手,姜培生和婉萍走上前。被他們圍在中間的瞧着像是一對母子,路燈下婉萍見兩人臉上都是鮮血,急忙蹲下身從手包裏掏出手絹,壓在老婦人的正在流血的額頭。
婦人顫抖的手猛然要抓住婉萍的手腕,婉萍被驚得後退半,姜培生連忙上前把人擋在了身後,問:“到底怎麽回事?”
“我要殺了小鬼子崗村!”年輕男人叫嚷着,他大概 20 歲出頭,長臉,薄嘴唇,眉心有顆紅痣,短短的頭發,冬天裏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藍色外卦,剛要爬起來就被旁邊的人一腳踹倒。
姜培生蹙起眉頭,翻眼看了動手的人,老太太手捂在流血的腦袋上,啜泣着說:“我女兒被日本人糟蹋死了……她才十六歲啊!在街上好好走着……就被日本人抓上車……被活活地糟蹋死了……”
“我妹妹慘死沒人管,那個日本人今天又成了你們的座上賓!”年輕男人向着姜培生大聲吼:“這是個什麽道理!不是打勝仗了嗎?不是說我們打贏了日本人嗎?你告訴我憑什麽他不用償命!憑什麽我們要讨個公道還得被打!”
聽到這話黑色中山裝又要去踹,可腳剛擡起來,就被姜培生一巴掌抽在臉上,力量之大打得他身體一歪摔在地上。姜培生從衣兜裏掏出了一卷錢,塞給跟在身後的副官劉章,說:“帶人去醫院。”
老太太聽到這話以為姜培生是要給她申冤,伸長手拖着身體往前爬了兩步,哭喊:“官老爺求求你了!我女兒死得冤呀!她才十六歲……就只是上街買一包鹽啊……”
姜培生緊咬着牙關,婉萍聽到他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但停頓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握着婉萍的手走向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婉萍的手上染了老太太的血,姜培生幫她細致地擦掉,然後将手絹團成一團,從車窗裏丢了出去。車子發動後婉萍扭頭看着被甩在後邊的母子,又一次想起了死在上海的朱荞朱穗姐妹。
“我這個生來自由的不列颠人被迫忍受這一切,為的是要替古代法老找金子。”婉萍說。
對于婉萍冒出來的這句話,姜培生沒反應過來,側頭問婉萍:“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是最近看書忽然想起來了,”婉萍回答。
“什麽書?”姜培生問。
“*《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書是如懷帶回來的。那天放在沙發上,我就順手拿起來看了。”婉萍說。
“哦,那本外文的是吧?”姜培生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麽一本書,扔在沙發上好幾天,他瞧見婉萍捧着看過。
“講什麽的?”姜培生順口接着問。
“一本愛情小說。”婉萍想了下,對姜培生說了謊。
“噢,美國人的愛情小說講得還挺深奧。”姜培生說着長嘆了口氣:“我十八歲那年本來是想考大學讀古文的,但是我大哥非拉着我去了廣東讀黃埔軍校。要是我生在太平年,現在八成跟你爸一樣,是個戴眼鏡的教書先生,講音韻古文那種,說不定也會寫兩本小說。不過我要寫,肯定不寫愛情小說,我要寫就寫神魔演義,少年出山一路斬妖除魔。”
婉萍聽着姜培生說話,神色複雜地點點頭說:“等将來你不忙了,也可以寫給我看,就寫少年英雄行俠仗義,不要再有什麽權利黨派顧忌了。”
*《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馬克思著,分析法國 1848—1851 年革命事件,首次提出了關于勝利的無産階級打碎資産階級國農機器的必要性的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