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姜家人
第五十三章 姜家人
姜培生之前就跟婉萍說過,等一切安頓下來,他會把老娘從陝西接過來同住,大哥一家人也會過來住一陣子。民國三十五年元月五日,姜培生的老娘、大哥、大嫂和兩個侄子從陝西老家到了天津。火車預計是上午十一點到站,八點多鐘婉萍就起來洗漱化妝,頭一次見姜家人,她換上了一身喜慶的紅格子羊毛尼旗袍,配上兩串珍珠項鏈,手腕上是新買的翡翠镯子。火車晚了點,接到人的時候已經是十二點多,婉萍在車站等了近一個小時,凍得手腳都麻了。姜培生看到一家人從火車上下來,連忙拉着婉萍上前:“娘,這是婉萍。”姜培生的老娘姜李氏珍繡是個小腳老太太,身材矮小,略有些臃腫,臉很圓潤,把皺紋撐起來了,倒是顯得人不太老,塌鼻子小嘴巴,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灰白的頭發在腦後挽成了一個小疙瘩。“婆婆, ”婉萍笑着挽住了江姜李氏珍繡的胳膊,順勢抱過來她懷裏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孩。“哎呦!哎呦!大滿的媳婦比照片上還俊俏啊!”姜李氏珍繡上下打量着婉萍,笑:“你看看,到底是城裏人,打扮得跟報紙上的大明星一樣。這才配得上我家大滿,帶着出去,多給人長精神。”
姜培生之前就跟婉萍說過,等一切安頓下來,他會把老娘從陝西接過來同住,大哥一家人也會過來住一陣子。民國三十五年元月五日,姜培生的老娘、大哥、大嫂和兩個侄子從陝西老家到了天津。火車預計是上午十一點到站,八點多鐘婉萍就起來洗漱化妝,頭一次見姜家人,她換上了一身喜慶的紅格子羊毛尼旗袍,配上兩串珍珠項鏈,手腕上是新買的翡翠镯子。
火車晚了點,接到人的時候已經是十二點多,婉萍在車站等了近一個小時,凍得手腳都麻了。姜培生看到一家人從火車上下來,連忙拉着婉萍上前:“娘,這是婉萍。”
姜培生的老娘姜李氏珍繡是個小腳老太太,身材矮小,略有些臃腫,臉很圓潤,把皺紋撐起來了,倒是顯得人不太老,塌鼻子小嘴巴,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灰白的頭發在腦後挽成了一個小疙瘩。
“婆婆, ”婉萍笑着挽住了江姜李氏珍繡的胳膊,順勢抱過來她懷裏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孩。
“哎呦!哎呦!大滿的媳婦比照片上還俊俏啊!”姜李氏珍繡上下打量着婉萍,笑:“你看看,到底是城裏人,打扮得跟報紙上的大明星一樣。這才配得上我家大滿,帶着出去,多給人長精神。”
雖說是誇人的話,但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頭一次見到婆婆婉萍也不好多說,只能抱着小孩子陪笑,但可偏那小崽子還不樂意,擰巴身子動來動去地哼唧。
“小友叫小嬸。”珍繡拍了一巴掌小孩的屁股,小孩髒兮兮的手抓着婉萍的大衣,吸溜了快淌到嘴唇的鼻涕,腦袋擰向另一邊,死活不肯吭聲。
“真是狗肉上不了桌,”珍繡笑着罵了一句,扭頭對婉萍說:“這是大滿叔家的娃娃,叫姜小友,帶來這邊陪俺的。”
姜小友戴着個虎皮帽子,頭頂被剃光了,後腦勺上留着一根細細的小辮子,皮膚黑粗,尤其是臉蛋紅紅的兩團,嘴唇微厚,眼睛不大,只有小鼻子比較挺。他不斷吸溜着鼻涕,黑溜溜的眼睛看婉萍時充滿警惕。
婉萍并不是不喜歡小孩子,從前馬太太家的一雙龍鳳胎她就喜歡得不得了,但這個孩子婉萍有點喜歡不起來,一面是他長得不算可愛讨喜,另一面是因為他抵觸的眼神,總讓婉萍心裏犯別扭。
“這是我大哥武安,大嫂蕙蘭和大哥的長子樹成。”見過了母親,姜培生又指着同來的大哥一家子跟婉萍一一介紹。
姜武安帶了頂貂皮帽子,外面的長棉衣是駱子毛的大翻領,單眼皮,扁長眼,但臉型、鼻子、嘴與姜培生一瞧就知道是一家人,只是身高矮了些。大嫂慧蘭是一張豐滿的圓盤子臉,小鼻子、小眼、小嘴巴,微低着頭,瞧着不甚大方。她和姜李氏珍繡一樣也是雙小腳,上身穿着棕褐色短褂,下身是青灰色的裙子。
姜武安的兒子姜樹成這年十八,比如懷小了四歲。還在念書的如懷一身學生氣,但姜樹成卻顯得十分流氣老城,一副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好些年的樣子。他穿着身紮眼的白色西裝,鼻梁上架一副棕色鏡片的蛤蟆鏡,頭發梳得流光水滑,外面披着件皮草大衣。剛從車裏下來時,倆指頭中間夾着根香煙,被父親姜武安打了一巴掌,才把煙丢在地上撚滅。
“小叔,你現在混得真威風,”姜樹成伸手拍了下姜培生的肩膀,好似他跟姜培生才是兄弟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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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培生撇了一眼姜樹成,對姜武安說:“走吧,大哥。家裏準備好了吃的,回去就可以直接吃午飯。”
“大滿,我們到你那邊怎麽住?”珍繡問。
“娘,我安排好了,您過去住就行。”姜培生對母親是很孝順的,說話時會特意勾着身子靠在她身邊,聲音不高,溫吞吞的。
“大滿現在是出息了,咱們姜家也是能沾沾光。”姜武安說着看了眼陳婉萍,說:“弟妹好洋氣,到時候別嫌棄我們一家子。”
“怎麽會?”婉萍忙笑着搖頭:“都是一家人。”
“哎,說的是,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算我們姜家人。”姜武安知道婉萍的父母也住在姜培生那裏,故意說了這話。他見到婉萍臉色微僵一瞬,但也沒開口反駁,心裏不由地想這女人估計也是個好拿捏的。
洋房二樓有六間房,婉萍和姜培生住在東側最大的一間,對面被改成了一間帶防盜門鎖的書房,留給姜培生處理緊要的事情用,另外還有一間空餘。西邊的三間房子,只有大套房是陳彥達和夏青在住。樓上的三間加上樓下的一間,四間房子昨天婉萍已經讓黃嬸打掃過,姜培生原本想的是讓母親跟他們夫妻一塊住在東邊,西邊的兩間房子和樓下的正好可以留給大哥一家人挑選。
陳彥達和夏青在多倫道 7 號裏迎接了姜家人,寒暄幾句後,姜培生帶人到樓上看房間。姜李氏珍繡和蕙蘭是很滿意的,但姜武安和兒子姜樹成卻遲遲沒說要住在哪一間。
“先吃飯吧。”姜培生招呼着人到樓下,南北兩位大廚準備了滿桌子菜。等一家人坐下來,姜培生又說了一遍自己的安排,末了還特意強調空出來的房間等着如懷寒假回來正好能住。
“這個安排怕是不行啊,”姜培生才說完,姜武安接過話:“大滿,在咱們老家哪有娘家人住在婆家,還要住最好的房子?你這洋房統共就兩個大間,一間你們住,另一間理所當然要留給咱們姜家自己人。”
“你什麽意思?”陳彥達看向姜武安問。
“沒別的意思,就是說這事大滿辦的不對,不合規矩。”姜武安朝陳彥達擺擺手。他心裏認定陳婉萍是個在家裏不怎麽管事的,所以又拿出來了在老家的大家長做派。
“那你給我講講規矩,”陳彥達說。
“我聽大滿說過,您是大教授,有學問的,可是您住這地方是我們姜家人的地方,吃的用的也是我們姜家的。老話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住在哪裏,自然是我們姜家人先挑呀,總不能是誰來的早就把好地方占了,我們來得晚就要吃啞巴虧吧。”姜武安話剛說完,姜樹成馬上插嘴接着說:“西邊那間大房子要住也該是我爹娘住,哪輪得着個外姓人?就這是大學教授?一點規矩都不懂,還是個啥教授。”
姜武安和姜樹成這話氣得陳彥達當場掉了臉,放下筷子說:“別說得像是我依靠着姜培生吃飯,我自己有工作。西邊的屋子你們樂意住就住,從明天起我搬到南開大學的教職校舍去。”
“好了好了,有話好好說,你又不是個小孩,一點就炸地發脾氣。”夏青說了陳彥達兩句,然後對姜武安說:“你們那邊家裏是什麽規矩,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但是在我們這裏沒有夫家就比娘家高的道理,我們是婉萍的父母,是長輩,憑什麽要把房子讓給你個小輩住?”
“小叔三歲的時候,我爺就意外走了,老話說長兄如父,這個家是我爹養的!他從上學到後來去部隊,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我爹供着,小叔有今天我家是第一功臣!憑什麽你家要排在我們姜家前頭先享受”姜樹成絲毫不讓。他話說完,姜武安說着朝姜培生揚了一下下巴:“大滿,你給個話吧。”
全部人的目光這下字全紮在姜培生身上,他瞧着自個大哥樂了:“我給個什麽話?大哥,你兒子這話講得像咱娘過世了一樣,我是你養大的啊?”
“大滿,你這是說的什麽呀?”姜李氏珍繡拉住兒子的手,向着陳彥達努努嘴說:“親家公,像俺們這種老頭老太太有個地方住就行,房子大小有啥子區別。”
“親家母你這句話說錯了,這不是房子大和房子小的事情。”夏青笑着說:“今天要是你想住西邊的那房子,那當然可以。咱們是平輩的,你年紀又比我們大,我讓着你這誰也沒話說,但是你大兒子,一個小輩要把我們從屋裏趕出去,這事就絕對不行!”
從火車站接姜家人出來開始,姜武安和姜樹成就不斷地說他們怎麽個勞苦功高,像是陳家都是趴在了姜培生身上的吸血蟲一樣。婉萍對這父子倆真是半點好感都沒有,尤其是房子的事情後,更是窩了一肚子火氣。夏青的話講完,她實在忍不住了,對姜培生說:“我爸爸要是去住校舍,我就跟他去住校舍。這房子留給你們家裏人住吧,你大哥一家想住哪個屋子就住哪個屋子,想住到什麽時候就住到什麽時候。”
“我看要不然這樣,”姜培生拉住婉萍的手,笑着說:“大哥你帶嫂子住到我和婉萍的房子裏去,我和婉萍住到我們警備司令部去。這房子留給你們随便折騰,就是婉萍那話,你們一家想住哪個房子住哪個房子,想住到什麽時候住到什麽時候,就是想住到天花板我都給你們撐個架子,你看這安排行嗎?”
婉萍一路上沒怎麽吭過聲,姜武安原以為弟媳婦是個以後能被拿捏的,結果沒想到人家這樣好說話,是因為知道自己有姜培生護着,橫豎是不會吃虧的。姜武安是個生意人,生意人最是能屈能伸,他今兒明擺着讨不着什麽便宜了,于是馬上換上一副嘴臉,說:“大哥不是這意思啊,大滿。這是你家,當然你來安排,你說讓我們住哪,我們就住哪裏。嗨呀,這就是個小事,不用争來争去。我們剛來第一天,千萬別鬧得你不痛快。”
“你和嫂子在西邊的兩個客房裏選一間,娘和小友随我們住在東邊。樹成是年輕人,晚上睡得晚就住到一樓的客房去,免得在樓上吵着老人。”姜培生安排完了房子,對陳彥達說:“冬天裏大學宿舍冷得很,還是家裏暖和些。”
“爸爸算了吧,”婉萍把筷子重新塞進了陳彥達手裏。
夏青覺得今天自個打了個大勝仗,臉上都揚着喜色,胳膊整碰了一下陳彥達說:“吃飯啦,吃飯啦。”
“對對,大家吃飯吧。”姜培生的大嫂蕙蘭應和着夏青的話,給丈夫和婆婆各夾了一塊兒紅燒排骨。
姜李氏珍繡覺得自家人吃了虧,臉上很是不好看,借機訓了大兒媳婦兒:“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瞧你個沒出息的樣子。該你說話的時候屁都說不出來,難怪管不住自家男人,老大要再找個小的呢!”
“他是當家的,我也管不住他呀。”大兒媳婦蕙蘭垂着臉低聲反駁了一句。
“什麽當家的不當家的,管不住男人就是你自己沒用。”姜李氏珍繡瞥了眼婉萍面前的碗筷,說:“你要是說話頂事,往地上唾口唾沫都是個坑。”
“就是!娘你就是脾氣太軟,太好說話了,所以才被人欺負!咱家姜家人憑什麽要被人欺負!”姜樹成接過老太太的話,說。
“長輩說話有你什麽事情?沒大沒小地插嘴,我忍你一上午了!姜樹成,你不要第一天來就讨嫌,我家不是你來指手畫腳的地方!”姜培生垮下臉訓斥了侄子,将筷子狠狠拍在桌上,問:“今天到底能不能讓我吃一口安生飯?”
姜培生在家裏從來沒發過這麽大的火,頭一次見他拍桌子把婉萍也吓了一跳。桌上再沒人叽叽喳喳,姜家和陳家的第一頓午飯才終于都動了筷子。陳彥達一貫吃的不多,再加上受了氣,扒拉幾口飯便上了樓,他離開後不久,夏青跟着上去。
姜樹成是一點記性都沒有,才被姜培生罵了,瞧見陳彥達和夏青上樓又想說話,可剛張開嘴就被姜武安輕踢了腳。他瞥了眼姜培生的臉色,把到嘴邊的話憋回去。
“娘,我今天不太舒服,上去睡了一會兒。您慢慢吃,還有想吃的只管叫家裏廚子做。”姜培生等着婉萍吃得差不多,跟母親珍繡講了一句,拉着婉萍也去到樓上。
“哎,好好好。”珍繡笑着答應。她在姜培生面前不說話,等着人走了,跟大兒子抱怨:“哎呀,大滿也是的,胳膊肘子怎麽能向外拐。陳家人憑什麽給俺們甩臉子,也不看看他們自家的閨女。多大歲數也沒給姜家生下了一兒半女,讀再多的書能頂個啥用?”
“娘,我當時就說應該把我和芳菊的兒子帶過來,你看你非要從叔家選個娃娃。”姜武安往樓上瞥了一眼,壓低着聲音說:“大滿要是将來和陳家的沒孩子,這些好東西不全便宜咱叔了?”
珍繡雖然沒讀過書,但腦子可不傻,尤其是對自己的孩子什麽品行更是了如指掌,她當然明白老大打的是什麽算盤,所以當初才堅決不帶他和小老婆生的兒子,而是從旁邊家選了個小娃。最好最壞的情況老太太都想到了,所以聽姜武安又說起要把自己兒子過繼給姜培生的事情,珍繡馬上反駁說:“老大你不要瞎說,大滿怎麽會沒孩子?婉萍實在是生不出來,後面俺就再給大滿張羅一個嘛。反正這事你不要管了,俺做娘的會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