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分離
第三十六章 分離
除了王軍長,過年期間姜培生帶着婉萍還去拜訪了不少他的長官和同學。最忙的是初五,這天早上八點半兩人從家裏出來,到了晚上九點多才回去,十二個小時裏面他們走了五戶人家。婉萍在重慶生活四年,到此時她才知道原來這城裏還有那麽多所謂的“熟人”。張王李趙鄭錢黃,別說名字了,光是姓婉萍都覺得自己沒記齊全。這樣的忙碌一直到元宵節前才算消停下來,婉萍睡前泡腳時對姜培生抱怨:“我走得腳也酸,笑得臉也僵,這十天送出去的禮錢足有我們家一兩年的花銷了。”“我也不樂意成天陪着笑臉到處送禮,但沒法子,該走的人情還是要走。”姜培生挽起褲腳跟婉萍擠進了一個泡腳的木盆裏,撐着膝蓋,說:“大鬼小鬼都得顧全到,少了誰一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給你穿小鞋呢!上戰場沖鋒的不怕敵人迎面的子彈,最怕自己人在背後放冷槍。”
除了王軍長,過年期間姜培生帶着婉萍還去拜訪了不少他的長官和同學。最忙的是初五,這天早上八點半兩人從家裏出來,到了晚上九點多才回去,十二個小時裏面他們走了五戶人家。
婉萍在重慶生活四年,到此時她才知道原來這城裏還有那麽多所謂的“熟人”。張王李趙鄭錢黃,別說名字了,光是姓婉萍都覺得自己沒記齊全。
這樣的忙碌一直到元宵節前才算消停下來,婉萍睡前泡腳時對姜培生抱怨:“我走得腳也酸,笑得臉也僵,這十天送出去的禮錢足有我們家一兩年的花銷了。”
“我也不樂意成天陪着笑臉到處送禮,但沒法子,該走的人情還是要走。”姜培生挽起褲腳跟婉萍擠進了一個泡腳的木盆裏,撐着膝蓋,說:“大鬼小鬼都得顧全到,少了誰一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給你穿小鞋呢!上戰場沖鋒的不怕敵人迎面的子彈,最怕自己人在背後放冷槍。”
“這些人真是混蛋透頂了!”婉萍忍不住罵。她這些天陪着姜培生拜訪了許多人,也聽到不少他們內部的事情,心裏時常會難以控制地冒出火氣。小鬼子的飛機還在狂轟亂炸,高層的人怎麽能依舊是內鬥的內鬥,貪污的貪污?
他們看得見督郵街的歌舞廳裏夜夜笙簫,卻好像從來不看報紙,不知道黃泛區的災民已經餓死了數十萬人。他們把重慶打造成小上海,卻忘了真正的上海在日本人的手裏,他們說重慶是陪都,就把被屠殺的南京老百姓甩在腦後。
“可不是嗎?我也覺得他們真是混蛋透頂了。”姜培生伸手摸摸婉萍氣鼓鼓的小臉兒說,“我遇到過一件事情,校長批條上寫的是五百支德國毛瑟 M1942 步槍發即将來報到的新兵,我帶人去了軍需處卻只給領四百支。回去的路上,我就想這剩下的一百個人該怎麽辦呢?如果使用中正式,到時候一旦開打,後勤補充彈藥就會很麻煩。結果第二天我去接新兵的時候,驚奇地發現這個問題解決了,你猜怎麽弄的?”
“你們那麽多彎彎繞繞,我哪裏會曉得嘛。”婉萍嘟着嘴地搖搖頭。
“很簡單,”姜培生短促地笑一下,攤開手說:“因為人也不夠,說的是補充兵員五百,但實際加上十四五歲的毛孩子也就四百個人。你說這事荒唐不荒唐?可笑不可笑?而更荒唐更可笑的是這些人的饷錢得按照五百個人報,最後才能拿到三百個人的數量。所以大家才說前方吃緊後方緊吃。”
聽到高層的人這樣爛,婉萍的眉毛已經皺巴成一團,尤其想到再過四天姜培生就又要回前線去,心裏就越加難受起來:“不管他們怎樣,你在前線一定要多注意身體。家裏的事情你千萬不要擔心,發了饷錢不用想着給我們留,你需要的時候就只管拿出來用吧。”
“說實話的,聽你剛才一講我都不想搬去芝蘭路那邊了。租房子的錢不如留給你,我們在金碧谷 28 號住了這些年也是好端端的嘛。”婉萍低聲嘟囔說。
“早知道會讓你擔心,我就不說那些話了。”姜培生看着婉萍笑:“王軍長是個妙人,打仗、做生意、走關系都很有他的門道。雖然有些抱怨話,但總的來說我們部隊情況不算糟糕。你放心吧,我的事情我自己心裏有數。既然說好了年後搬到芝蘭路 19 號,你就安心搬過去。我知道你住得好,心裏也能踏實不少。”
姜培生是個說一不二的作風,他這樣講了婉萍也只能點點頭接受。
“我現在最期待的事情是過陣子你來信告訴我,這裏有一個小的。”姜培生說着話,伸手輕按在了婉萍的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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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萍之前對懷孕生子心裏是有些不安的,但自從上次王太太跟她講了那些話後,婉萍才真正地開始期待一個小的生命,一個像姜培生的孩子,能陪着她,能在情況最糟糕之時給她以慰藉。
婉萍默默地對那個不知何時才能到來的孩子許諾過:“我絕不像樓上馬太太那樣抛棄你,我要陪着你長大,把自己最好的都給你。你不必多麽聰明,不必多麽可愛漂亮,更不必做出什麽偉大事業,只要健健康康,只要坦蕩、正直、善良,做個好人。”
“要是一對龍鳳胎胞胎就最好不過了。”婉萍緊鎖的眉頭舒展開,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一個就好,男孩女孩都行,我可不敢太貪心。”姜培生拉着婉萍的手,笑着說。
隔天是元宵節,夏青和婉萍一同去買了湯圓回來,二十顆黑芝麻餡和一顆花生餡的。許久不去拜佛求菩薩的婉萍忽然又迷信起來,她堅信着吃到花生餡兒的新年就會交好運氣。
湯圓上桌後婉萍先撈了一顆給姜培生,一定要他吃到花生餡兒了其他人才能動筷子。可偏就是這花生的太難找,皮兒厚餡兒少的大湯圓姜培生連吃了五六顆後,臉上也露出了些許難色,但看着婉萍那般執着勁兒,他又不好拒絕。
還是夏青見姜培生太難受,忍不住說:“算了,吃不着就算了。婉萍,你要讓再撈下去,這一盆湯圓得讓姜培生一個人吃光了。”
“不應該啊,我記得那個花生餡的和黑芝麻餡的有點區別,怎麽會撈不到呢?”婉萍眼巴巴地看着姜培生又咬開了一顆黑芝麻餡兒的,皺着眉問夏青:“你說會不會是賣湯圓的師傅給咱們包錯了?或者是剛才下湯圓的時候忘放了?”
“怎麽可能?你忘了那個花生餡兒湯圓是你自己挑的。剛才下鍋也是你親手放進去的,你可不能随便冤枉人。”夏青聽到這話連忙擺手說。
“這樣講的話,那它肯定在鍋裏,我一定能撈得出來。”婉萍态度很是堅決。姜培生也只能順着她,一邊吃,一邊心裏默默祈禱着趕緊吃到,否則肚皮都要被一盆湯圓給撐炸了。
婉萍和她母親的性格是有些像的,偏執起來都是八頭牛都拉不住的主兒。陳彥達幾次想開口勸阻,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橫豎由着她吧!畢竟姜培生要回前線,圖個好彩頭也是讓婉萍有個安心。
姜培生吃到第十顆湯圓的時候,一口咬下終于見到黃色餡料,他長長地出了口氣,對着婉萍笑:“吃着了,這回吃着了。”
婉萍也終于放在手裏的湯勺,心滿意足地對姜培生說:“這麽多湯圓就你吃到了花生的,今年一定能有好運氣,平平安安,打勝仗。”
“姐姐,姐夫一個人吃了半盆湯圓,他再吃不着,那才見鬼了呢!”如懷在旁邊聽着忍不住插嘴,婉萍拿起筷子敲了他的腦袋說:“就你廢話多!”
中午一頓湯圓吃得姜培生躺在床上足足歇了半天,連晚飯也不想吃。婉萍看看他的難受樣子又對中午的行為後悔起來,說:“早知道把你撐這樣,還不如不吃呢!你腸胃不好,我就怕你再弄出點其他毛病來。”
“我皮糙肉厚的出不了什麽毛病,你就是太心疼我了,把我當紙糊的一樣。婉萍,你對我這樣好,我都不舍得回去了,”姜培生躺在床上,對婉萍笑,“我現在就想抗戰勝利後可以找個好地方買棟喜歡的房子,然後窩在家裏,跟你過太太平平的好日子。”
“以後肯定會的,”婉萍坐到床邊抱住了姜培生,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聽着心跳聲說,“到時候我們還會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多熱鬧啊。”
“真好,我想着心裏就高興。”姜培生拍着婉萍後背說。
一個月說長挺長,但說短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元宵節過後,婉萍只覺得自己稀裏糊塗地睡了一覺,醒來便又要把姜培生送走。
她幫着姜培生收拾行李時,好幾次都差點掉下眼淚,但每回眼淚在眼眶裏都是滾了一圈後又被憋回去。婉萍實在是不想姜培生印象裏的自己總這樣哭哭啼啼的,惹得他在前線也時時擔心挂念。
送姜培生去朝天門碼頭的一路上,婉萍本來有許多話,但真要開口時她反而發現語言是無力的,一路上只是緊緊抱着姜培生的胳膊。直到要把人送上離開重慶渡輪時,婉萍依依不舍地松手,幫他整了整衣領,說:“我等你平安回家。”
“好。”姜培生的回答很簡短幹脆,用力抱下婉萍後拎着箱子快步走上了渡輪。
姜培生來時是婉萍一個人在朝天門碼頭接他的,走時卻是全家人都去送行了。婉萍看着白茫茫的江霧把小輪渡徹底吞沒,陳家人才重新搭上了從朝天門開往磁器口的船,在船上夏青忽然問婉萍:“這個月你好像沒來月事啊。”
夏青的話提醒了婉萍,她意識到這點後心中猛地冒出喜悅,把正濃重的分別之苦都沖淡了一兩分。
沒來月事意味着什麽,陳彥達當然是知道的。他瞧了眼婉萍,清清喉嚨說:“咱們盡快搬到芝蘭路 19 號去吧,那邊環境好些。”
“好的呀。”婉萍柔聲答應着。
當天晚上婉萍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全家人已經搬到了芝蘭路 19 號。小院裏面開滿了紅的粉的黃的等等各色鮮花,花叢中的小秋千上坐着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小小的軟軟的孩子們都有一雙很像姜培生的明亮的桃花眼,見到她後奶聲奶氣的喚着“母親”。
清晨醒來,婉萍覺得自己簡直是被這個夢甜醒的。她躺在床上又回味了半個小時才磨磨蹭蹭地起來,結果因為這事差點在開學第一天遲到。
婉萍滿心歡喜地想等到周末去醫院做檢查,可誰想開學第三天正在上課時,她忽然感到小腹一陣熟悉的絞疼。
婉萍快步走去衛生間,果然是遲到了近兩周的月事。她忽然覺得心口一涼,鼻子發酸,是一種被美夢欺騙後的強烈委屈。此刻與姜培生分別後的相思之情霎時間如潮水般瘋狂湧來,婉萍只覺得自己難受極了,眼淚再也無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