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家
第三十二章 家
“坐船的确辛苦,到了重慶得好好歇歇。”婉萍笑着對王太太說:“太太,我與培生一起幫您把東西搬去新家吧。”“不用了!”王太太擺擺手,回身指着王副官和那些忙碌的工人說:“這邊的工人有王副官看着幹活,不勞我操心。再說培生是我家依哥的愛将,我随便指揮他的兵,他知道了可是會罵我的。”見慣了重慶城裏那些橫行霸道太太們,王太太這樣一說反而讓婉萍有些驚詫,忍不住說:“王軍長這樣嚴格啊!”“家裏家外、大事小事全是依哥說了算,他管我就像管他的兵一樣,嚴得很呢!不準打牌,不準吃酒,不準抽煙,不準随便指揮他的人,不準收禮,還有好多個不準,我若是碰不見都想不起來。”王太太環抱胳膊笑着抱怨了一通丈夫後,對婉萍說:“這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夫妻趕緊回家吧。他們能回來的日子少,不要浪費時間在碼頭上吹冷風。”“好。”姜培生與婉萍一口同聲地答應,随後兩人買了從朝天門碼頭到磁器口碼頭的船票。
“坐船的确辛苦,到了重慶得好好歇歇。”婉萍笑着對王太太說:“太太,我與培生一起幫您把東西搬去新家吧。”
“不用了!”王太太擺擺手,回身指着王副官和那些忙碌的工人說:“這邊的工人有王副官看着幹活,不勞我操心。再說培生是我家依哥的愛将,我随便指揮他的兵,他知道了可是會罵我的。”
見慣了重慶城裏那些橫行霸道太太們,王太太這樣一說反而讓婉萍有些驚詫,忍不住說:“王軍長這樣嚴格啊!”
“家裏家外、大事小事全是依哥說了算,他管我就像管他的兵一樣,嚴得很呢!不準打牌,不準吃酒,不準抽煙,不準随便指揮他的人,不準收禮,還有好多個不準,我若是碰不見都想不起來。”王太太環抱胳膊笑着抱怨了一通丈夫後,對婉萍說:“這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夫妻趕緊回家吧。他們能回來的日子少,不要浪費時間在碼頭上吹冷風。”
“好。”姜培生與婉萍一口同聲地答應,随後兩人買了從朝天門碼頭到磁器口碼頭的船票。
在船上時婉萍緊緊抱着姜培生的胳膊,像是一松手這人便又跑到天南海北再也抓不着。 姜培生與婉萍并排坐在小渡輪的長椅上靠着彼此,幾次婉萍想說話,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講不出來,覺得說什麽都不如此時此刻把這人牢牢抓在手裏,更能讓她安心。
姜培生也未開口,只是盯着婉萍看,直到船停在磁器口碼頭,兩人下船後他才說話:“婉萍,算起來我們足足有四年未見,但我今天見到你時卻沒感覺有那麽長時間。除開燙了頭發,你哪兒都沒變,跟以前一樣好看。我恍恍惚惚地覺着,前陣子我們才坐下來吃過飯一樣。”
婉萍原以為見到姜培生後會喜極而泣,但事實上這一路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直到姜培生說她一切未變,還說她和從前一樣漂亮時,婉萍的眼淚忽然像決堤的黃河水嘩啦沖出了眼眶。她抱着姜維生的胳膊,擡頭看着他消瘦的臉,拖着哭腔說:“可你和以前不一樣了,你瘦了好多,又黑又瘦的。你的手心從前也有繭子,但沒有這麽多的裂口,現在你瞧嘛,好多裂口!我都不敢用力握住,怕一捏就讓你疼。”
婉萍哭得姜培生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他連忙把婉萍抱進懷裏,拍人家後背說:“手上那些小口子哪會疼嘛,我皮糙肉厚的,一點感覺也沒有。你不要哭,你哭得我心裏怪難受的。我第一天回來得高高興興才對,而且馬上要去你家。你若哭着進去,你爸非得跳起來罵我。”
“不是我家,是我們的家,我們是一家人。你不要總對我父親抱着抵觸情緒。”婉萍深吸口氣,擦着眼淚嘟囔:“再說我爸爸什麽時候會跳起來罵過人?你倆都一個樣,他怕你給他甩臉色,你怕他跳起來罵你,明明什麽都沒發生,先給自己預設了一堆糟心事兒。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你當之前的事情沒發生過,坐下來就好好吃飯。”
“好,都聽你的,你就是我的參謀長。”姜培生笑着安慰婉萍:“你說事情過去了,那我就當過去了。”
雖然姜培生是這樣說的,但他心裏其實仍有芥蒂,所以進到陳家後并沒有主動開口,安靜地坐在桌子旁邊,簡直像個下館子等着上菜的客人。
婉萍見姜培生不與人打招呼,便輕輕地推他的一把後背,指着夏青說:“這是我姨母,你不記得了?”
“姨母好。”姜培生沒有像從前來陳家那般熱絡,只是客客氣氣地給夏青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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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好好,”夏青面上笑着,心裏卻只感覺生疏得厲害。姜培生實在是變了太多,以至于讓夏青開始懷疑是不是打到腦子裏的那顆彈片影響了她的記憶。
“姐夫好,”與夏青不同,如懷表現得自然很多。當然了,也可能因為他本來對姜培生就沒什麽太多印象,所以反而更好接受了。
陳彥達把自己關在房子裏不肯露面,直到夏青把菜上齊去敲了門,他才慢悠悠地從房間裏走出來,看到姜培生後也不說話,徑直地坐在了桌子的另一邊。
姜培生不說話,陳彥達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麽僵着。眼瞅着這頓飯的氣氛是越吃越尴尬,婉萍挑起來話頭,說起在學校裏的一些瑣事,按平時她說起這些陳彥達總是能搭上兩句,但這次陳彥達卻始終一言不發,草草吃了小半碗米飯和幾筷子菜就放下了碗說:“學校那邊要寫幾個報告,我今天忙,先回屋裏做事情了。你們慢慢吃,不用管我。”
陳彥達像是完全沒注意到這桌上多出個人,說完就匆匆回了房間。婉萍有些擔心姜培生會把這理解成陳彥達有意無視給他難堪,正想着要怎麽解釋,就聽父親卧房的門打開了。他快步走過來,将一小罐茶葉放在了飯桌上,面向着姜培生的方向,大聲說:“南京的雨花茶,拿去泡着喝吧。”
姜培生擡頭看向陳彥達,說了聲“謝謝”。
“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家裏有的就随便拿去喝吧!”陳彥達說完扭頭又回了卧房,夏青看着他的背影笑出來:“婉萍,你看你爸爸這人!是不是很好笑?平時當寶貝一樣的茶葉,現在又成不值錢的東西了,讓他說句軟話跟要命一樣難。”
“爸爸不就這樣嘛,”婉萍說着側頭看向姜培生。他依舊是沒有說話,不過婉萍瞧得出來,他臉上從進門開始就緊繃繃的那層介懷終于放了下來,渾身輕松,連眉角都微微垂着,異常和順。
晚飯後婉萍像平時一樣起身收拾餐桌,卻被夏青攔住了,她指揮着如懷拿起桌上的碗筷送進廚房,對婉萍和姜培生說:“你們回去早點休息吧。”
婉萍自然明白夏青的意思,心中一下子又緊張又羞澀,她攥着袖口看向姜培生。培生倒是表現自然,問婉萍:“哪間是你的卧房?”
“你同我來。”婉萍拉住姜培生的手,向着自己的卧房走過去。
姜培生進屋後點燃了床頭的蠟燭,而婉萍卻沒有上前,而是靠在門上。兩人便這樣一動不動地互相看着燭光下的彼此足有三四分鐘,婉萍的耳根都燒了起來,她正猶豫着要怎樣開口,就見姜培生倒在了床上,他倆手捂住眼睛笑着說:“我好緊張啊。”
“你有什麽好緊張?”婉萍嗔怪說:“要緊張也該是我緊張。”
“怎麽會只有你緊張,我心裏也慌得到很呢!你屬于大姑娘上花轎,我現在的情況像老和尚破色戒。”姜培生躺在床上,歪頭對婉萍笑。
“亂講話!”婉萍嘟起嘴搖頭:“我今年又不是十八歲沒見過世面,從南京到重慶這一路上我可瞧準了,甭管讀過書的還是沒讀過書的,下苦力的還是做買賣的,尤其是當兵的,你們男人閑沒事紮一起,嘴裏不跑兩句黃腔就能被憋死。”
“哈哈”姜培生聽着婉萍說話大笑出來,擺手說:“沒辦法,我們是些粗人嘛!你總不能指望着我們滾上一身泥水蹲在壕溝裏聊《紅樓夢》吧!不過你說到這,我想起手下的一個連長,淞滬戰争前他小子是青幫的打手,常年混跡于十裏洋場閑,沒事兒最喜歡跟人說的就是黃浦江租界區裏的酒場舞廳和妓院。他跟我講最高等的妓女叫書寓,她們號稱是賣藝不賣身的,對外都被叫做某某先生,走的是文雅路子,得先掏錢聽書,日子久了混成常客,才能請出去私會,但能不能發展到……主要還得看人家書寓是不是答應,硬來可能會被送警察局。”
姜培生說的這些是婉萍之前未聽過的,她起了好奇心追着問:“那次一等的呢?”
“次一等的叫做長三,樣貌未必比書寓差,主要是才藝遜色些。他們和書寓一樣不是随便能請出去的,也是要先花錢結識,随後在長三表演後要使勁兒打賞,随意一場表演至少三個銀元打底。等賞足了銀子才能把人請出局,之後像談戀愛一樣,出錢出力地把人哄着點頭,最後還要在堂子裏大操大辦地擺幾桌酒席才算正式把人包養了。”姜培生見婉平有興致,說着自己也坐起來:“我頭一次聽他講這些的時候,心裏就想,乖乖!這得是多有錢的公子哥才能玩得起的情趣啊!”
“是的呀,難怪有人說溫柔鄉是銷金窟呢!”婉萍與姜培生說着話,逐漸沒有之前那樣緊張了。她走到床邊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到姜培生的對面問:“長三下去是什麽?”
“我記得叫做麽二,兩個銀元就能過夜,更重要的是沒有前頭那些聽曲聽說的過程,掏錢辦事,直奔主題。”姜培生回答說。
見他回答的如此熟稔,婉萍聽着心裏吃味了,倆胳膊往胸前一抱,翹起二郎腿盯着姜培生問:“漂亮嗎?”
“我哪知道,我又沒去過那些堂子。”婉萍腮幫子鼓着,姜培生瞧她那樣子只覺得可愛極了,伸手捏了捏軟乎乎的小圓臉,故意說:“你要是好奇,等有機會咱倆一塊去堂子裏開開眼。”
“誰要去那種鬼地方!”婉萍瞪着姜培生說:“你剛才還講自己是老和尚呢!我問你誰家老和尚這麽了解堂子裏的事,你分明就是個豬八戒。”
“你這說的真冤枉死我了,你說他們在旁邊講,我也不能把自己耳朵堵上,或者不讓人家開口吧!他說了我就聽呗。總不能是我不吃豬肉,還不允許人家豬跑吧。”姜培生笑着,拉過婉萍的手攥在手心裏,垂下眼眸,低頭看着她白膩細軟的手說:“我也想開個葷,需得婉萍小姐幫我。”
話繞了一圈又轉回自己身上,婉萍一下就鬧了大紅臉,她輕咬着下唇,掌心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兩人在蠟燭下坐了好半天,最後還是婉萍先開口,她站起身來說:“我去打桶熱水進來,你坐了好些天的船,把腳洗幹淨。”
“嗯。”姜培生擡起下巴,乖順地點點頭。
廚房的小蜂窩爐上燒着一壺熱水,這是提前一天婉萍就跟夏青商量好了的。她把熱水倒進洗腳盆裏又加了些冷水,反複試過幾遍溫度後,端着木盆回了卧室裏。
婉萍推門進去就看見姜培生已經脫了外套和鞋襪,他坐在床沿邊皺着眉盯着自己的腳。
“怎麽了?”婉萍把洗腳盆放在床邊,說着話目光落在了姜培生的腳上,緊接着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急聲問:“培生,你的左腳!怎麽……怎麽會少了兩根腳趾?”
“前兩年我部奉命在高安攔截日軍,左腳的小腳趾被彈片打中了,但當時傷口不大,我也就沒注意,結果兩三天我整個左腳腫得像個饅頭,小腳趾連着旁邊那根腳趾頭一起爛掉了。”姜培生滿不在乎地笑着說:“醫生跟我講,幸好不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否則我左腳可能都保不住。”
婉萍蹲下身要細看那早已愈合的傷口卻被姜培生伸手拉住,他把婉萍按在對面的椅子上,兩腳沒進熱水裏,說:“我的腳又醜又臭沒得看。”
“你受傷的時候是不是很疼?”婉萍紅了眼眶。
“你心疼我,那便是好了兩三年的舊傷也會有點疼。”姜培生看着婉萍,笑:“但當時那情況下,我真的不怎麽疼。小鬼子的飛機鋪天蓋地炸,到處都在死人,我哪兒來得及在乎兩根腳趾啊。而且那一戰後,我升了團長,現在想起來不記得疼,就記得我們守住了陣地是實打實的高興事兒。”
姜培生說到受傷,婉萍想起來剛到重慶七個月時,許太太丈夫來信裏提起過姜培生在南京受過重傷,養病五個月後才歸隊。
“你身上還有什麽傷?”婉萍嘴裏問着,伸手拉起了姜培生的衣服,一眼就看到他肚子上一條蜈蚣樣的扭曲長疤,婉萍渾身僵硬,眼淚又流下來。
“好了,早就好了。傷的不重,就是疤有點大看着吓人而已。”姜培生笑着安慰婉萍,再次把人按到椅子上,問:“你要洗腳嗎?我出去給你換水。”
婉萍咬着下唇搖搖頭,她撩起粉色羊毛裙旗袍下擺,脫了鞋襪,兩腳也沒進盛着熱水的木桶裏。她的腳白白嫩嫩,像剛做好的白豆腐一樣,連腳趾蓋兒都是瑩潤的。
婉萍輕輕地踩在姜培生的腳背上,肌膚貼在一起被熱水浸泡着。
姜培生晃了晃腳,小朋友得了有趣玩具似的,興趣十足地仔細打量着婉萍的腳。這樣直白的目光看到婉萍渾身都像着了火,她只覺得萬分的羞澀,剛要起身卻被姜培生攔腰抱住,然後兩人滾到床上。姜培生伸手拿起床頭的蠟燭扔進了泡腳盆裏,燭光驟然消失,房間裏一片黑漆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