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歸來
第三十一章 歸來
馬太太去世後,她的一雙兒女黑龍和興安被送去了孤兒院。婉萍去看過那兩個孩子幾次,她有心想收養他們,但家裏的情況并不樂觀,自從夏青生病每個月得花不少錢來買藥,如懷正是上學的年紀也需要留出學費。眼下的物價又一直在漲,可偏偏學校工資是不漲的。日子越來越艱難而兩個孩子總要長大,他們長大後是要上學的,生病了也得花錢治療,這不是養只小貓小狗随便給點兒口糧就能打發過去,如果要收養黑龍和興安需得全家慎重考慮。在馬太太去世三周後,一日陳家吃晚飯時,夏青說:“養吧,孩子太可憐了。小小的就沒了父母,在我們家養着,怎麽着不會餓着他們,有我們一口幹的也絕對不會讓他喝稀的。就算将來讀不起書,家裏兩個老師還教不了他們識字嗎?”夏青在陳家此前一貫是什麽都聽陳彥達的,嫌少會說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婉萍和如懷長大後,她更加是沒了主見,有時買匹料子做衣裳都得要別人幫忙拿主意,但這回她第一個說出來要收養兩個孩子。其實陳家人心裏都是願意收養的,只是之前缺個下決心的人,夏青說完後全家人都松下口氣。
馬太太去世後,她的一雙兒女黑龍和興安被送去了孤兒院。婉萍去看過那兩個孩子幾次,她有心想收養他們,但家裏的情況并不樂觀,自從夏青生病每個月得花不少錢來買藥,如懷正是上學的年紀也需要留出學費。眼下的物價又一直在漲,可偏偏學校工資是不漲的。
日子越來越艱難而兩個孩子總要長大,他們長大後是要上學的,生病了也得花錢治療,這不是養只小貓小狗随便給點兒口糧就能打發過去,如果要收養黑龍和興安需得全家慎重考慮。
在馬太太去世三周後,一日陳家吃晚飯時,夏青說:“養吧,孩子太可憐了。小小的就沒了父母,在我們家養着,怎麽着不會餓着他們,有我們一口幹的也絕對不會讓他喝稀的。就算将來讀不起書,家裏兩個老師還教不了他們識字嗎?”
夏青在陳家此前一貫是什麽都聽陳彥達的,嫌少會說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婉萍和如懷長大後,她更加是沒了主見,有時買匹料子做衣裳都得要別人幫忙拿主意,但這回她第一個說出來要收養兩個孩子。其實陳家人心裏都是願意收養的,只是之前缺個下決心的人,夏青說完後全家人都松下口氣。
隔天,婉萍就去學校請了半天假,上午最後一堂課講完,連飯都顧不上吃便前往孤兒院。在孤兒院裏她遇見了一個老熟人——白曉媛,她說自己從香港過來,這次回重慶就是要帶走黑龍和興安。
“馬太太去世前給我家顧小姐寫了信,她知曉太太心腸軟,人又仗義,所以拜托了她在自己去世後收養一雙兒女。”叫了許多年的太太,白小姐一時還沒改過口,說話時顧小姐和太太兩個稱呼總是混着叫:“太太收到信後立刻回信勸她不要輕生,但寫信時我們心中就已然有了最壞的打算,顧小姐與馬太太交往多年,她最知道馬太太的性格。老話說過剛易折,她決定赴死便沒有再抱任何生還希望,寫信來也只是給孩子們找個依托。”
婉萍記起馬太太後來看似鎮定的那半個多月,想來是她已經在安排後事,不禁說:“所以你們早就知曉了。那為什麽不告訴我?如果我更仔細一些,說不定可以救下馬太太的……”
“我們給你寫信了。”白曉媛說。
“我沒有收到!”婉萍聽到這話,神色一怔。
“可能是馬太太把我們寄給你的信拿走了……”白曉媛柔聲安慰婉萍:“姜太太,馬太太下了決心,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每一次就能救得了她。”
“她太失望了……馬太太她……是他們讓她太失望了。”婉萍嘆了口氣說:“你們什麽時候離開?收養的手續應該很複雜吧。”
“收養抗日烈士遺孤的手續的确比我們想的要複雜,所以折騰到現在才過來。”白小姐手裏拎着個皮箱,同婉萍說話時,目光不斷向裏面的屋子瞧:“今天我要帶兩個孩子走,一會兒拿上東西我們去朝天門碼頭,姜太太你來了就送送我們吧。”
“好的啊,我請你們吃小面,去了香港就吃不到重慶小面了。”婉萍淺笑着說。
快到下午三點的時候,黑龍和興安被負責人從屋子領出來,兩個從前叽叽喳喳鬧着不停的小孩在短短不到一個月裏長大了許多,他們變得安靜乖巧,走到婉萍身邊時鞠了一躬,說:“姜太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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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到了香港要聽白阿姨和顧阿姨的話。”婉萍蹲下身,從兜裏掏出來一把花生糖塞進他們的口袋,說:“黑龍、興安,一定記得你們的家在黑龍江興安嶺,長大了要回家看看。那裏的冬天會下大雪,白茫茫的大雪,有高高的紅杉樹,有呆頭呆腦的傻狍子,有肥魚,還有花生和高粱。”
婉萍的聲音在微微顫抖,白小姐伸手将兩個孩子攬進懷裏低聲說:“放心吧,姜太太。我家太太說了,等戰事結束,她就會帶兩個孩子去他們的東北老家。”
“嗯,”婉萍用力點點頭:“我曉得顧小姐是一諾千金的人,她答應了送黑龍與興安回家,就一定能做得到。”
婉萍掏錢請了白小姐和孩子們吃重慶小面,然後把他們送到朝天門碼頭。汽笛聲響後,婉萍看着那船越走越遠,直到徹底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江霧裏。
馬太太、馬團長以及孩子們的照片、證件被白曉媛帶走了,剩在屋子裏的都是舊衣裳和被褥,婉萍把它們拿去燒掉後三樓的房子就徹底空了。房東想把樓上再租出去,但因為之前就有鬧鬼傳聞,再加上馬太太自殺,一時間晦氣的說法傳得附近人盡皆知。
半年後,三樓的房子沒有租出去,樓下賣麻花的也不幹了,說是生意不好,打算換個鋪面。金碧谷 28 號一時就只剩下陳家人還在住着,房東特意跑來跟陳彥達商量,只要他們不搬走,房租可以不漲。
那就住着吧。陳家人是這樣一致想的,反正馬太太他們都認識,那樣正直的一個人就算真成了鬼也不會害人的。
當年 12 月,日軍第三次進攻長沙,他們調集五個師團,十萬餘人浩浩蕩蕩地殺了過來。這一仗從 12 月打到了 1 月初,1 月 15 日小鬼子撤至新牆河以北,統共丢下了将近六萬具屍體。大勝的消息傳到重慶,所有人都是一片歡欣鼓舞,而更令婉萍高興的是在 1 月底她收到了姜培生寄來的信,說是由于他所屬部隊在第三次長沙戰役和去年春天上高會戰中表現出色,上面特批了一個月探親假,他将于 2 月 7 號到重慶,直到元宵節過後第三天,3 月 3 號離開。
培生要回來了!這是陳家頂天大的好消息!
婉萍自不必說,她覺得自己簡直高興暈了頭。一封短信,晚上睡前看一遍,醒來後要從枕頭下摸出來再瞧一遍,唯恐是自己做夢。歡喜的同時,婉萍又陷入了巨大的焦慮,尤其是越靠近日子她越焦慮,雖然時常有來信,但到底是四年未見,而且此次姜培生回來是要和她住在一起的!兩人雖然結了婚,但那是怎樣混亂的情況之下呀,這次回來才是第一次要同床共枕呢!婉萍每次想到都是無比羞澀,站在鏡子前會看着自己發呆,忍不住去想姜培生會怎樣抱着她。
與婉萍同樣焦慮的還有陳彥達,他是真不知道要怎麽面對這個女婿。當初他不同意婉萍跟姜培生在一起,大過年鬧得十分難看,如今沒有一點過度就要坐在同一張桌上成自家人了,陳彥達只是想着就覺得腦子疼。
他不知道要說什麽話才能緩和氣氛,擔心着姜培生那小子記仇給他甩臉色,同時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氣,在飯桌上又和人家吵起來。這種焦慮在姜培生回來的前一天徹底大爆發,陳彥達整晚上沒睡覺,他就盯着窗戶外面,看着天從漆黑變成墨蘭,然後是青灰,到最後太陽出來一片亮堂堂。
與婉萍和陳彥達的複雜情緒不同,夏青的高興就純粹許多,在她眼裏打了大勝仗的姜培生是能稱得上一句英雄的,這樣的人物回來,面子上倍兒有光彩。如懷的情緒與夏青更像,只是他又多了幾分好奇心,畢竟他上次見到姜瑞生還是五年前他來家裏吃年夜飯,那時候自己剛十一歲,印象裏的這位姐夫好像就只會不停的給他姐和他爸送禮。
從磁器口碼頭到朝天門碼頭坐船約麽三十分鐘,姜培生信裏講他的船是下午三點半到朝天門,理論上婉萍兩點從家裏出門,過去都是綽綽有餘的,但她實在是等不住,上午十點多鐘便催着夏青做早午飯,吃過飯十一點剛出頭就換上那身粉色的羊毛尼旗袍裙直奔碼頭。
婉萍十二點四十分就到了朝天門碼頭,冬天的重慶濕冷濕冷的。她站在江邊,冷風刮在臉上像小刀割一樣,婉萍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來來往往的船只。吹了整整三個鐘頭的冷風,快四點時婉萍終于等來了姜培生乘坐的那艘渡輪。
船還未靠岸,陳婉萍就看到了甲板上的姜培生,他穿了身褐綠色的軍裝,手裏拎着一只大箱子,勾着後背與旁邊一位身材嬌小的女人講話。那女的相貌非常嬌俏,細眉大眼睛,笑起來臉上兩個梨窩,頭發也燙的是時下流行的款式,一身奶白色的皮草大衣,脖子上還挂了串特別招眼的珍珠。
婉萍看着她和姜培生有說有笑,肚子裏那壇老醋剛要打翻卻被理智扶了回去。想想看啊,姜培生是什麽官職,那位太太的穿着打扮怎麽看都不是一個上校能應付得來的,婉萍猜着她應該是某位高官的太太吧,恰巧在船上而已。
等船靠了岸,婉萍看到另一個穿草綠色軍裝的人先走上臺階,然後伸手去扶着那位太太走下來,姜培生拎着箱子跟在後面,瞧見婉萍後連連招手。
婉萍等待姜培生時是焦躁的,遠遠看到他是興奮的,但真的看到他向着自己招手,婉萍忽然不知所措了起來,在一秒鐘裏過去的事情都砸到了面前,他們那樣倉促的婚姻,他們還沒來得及重新當面和好。
随着姜培生越來越近,這種急促又飛速被沖淡,喜悅重現占據了整顆心髒,婉萍快步上前,她此刻只想給四年未見的丈夫一個大大的擁抱,但走到白皮草太太面前時還是壓制住激動的心情停住腳,低了下頭,說:“太太好。”
“你是哪一位啊?”白皮草太太看了一眼陳婉萍,問。她聲音脆甜,伴着濃重的福州口音,要不是婉萍之前有同學是福州人,她可能連這句話都得想半天才能分辨出來是什麽意思。
“她是我太太,陳婉萍,”婉萍正要開口,被姜培生搶了先。他大步走到過來,把陳婉萍拉到自己身邊,笑着說:“婉萍,這位是王太太,我們軍長的夫人。”
果然!婉萍為自己猜到王太太的身份感到了一絲小得意,又朝着人家微微鞠躬:“王太太好。”
“培生真是好福氣,娶得這樣漂亮的老媽。”王太太的話音剛落就見到婉萍神色一僵,她連忙擺手笑起來:“忘掉了,你們都聽不懂福州話,老媽在我們那邊是妻子的意思,都姆是丈夫。我頭一次叫我家依哥‘都姆’,他也是被吓了一跳。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依哥什麽意思?依哥就是哥哥,我丈夫比我大幾歲,我習慣叫他依哥。”
王太太說話時語速頗快,聲音又是脆生生的,一開腔就像是滿把的小玉珠子噼裏啪啦地砸進磁盤裏。她是個不端架子的人,婉萍對這位王太太第一印象很好,心中覺得她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人,緊張的情緒也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笑着回應:“讀大學時寝室裏有個福州來的同學,幾年耳濡目染,我多少聽得懂些福州話。”
“在江西的時候我講話他們常說聽不懂,有時想找個人聊天,都不知道該找誰說。這下子好了,婉萍,以後在重慶我找你出去逛街、喝茶,你可不能拒絕我。”王太太說着拉住婉萍的手用力晃了晃,然後指向剛才扶她下船的身穿草綠色軍裝的男人說:“那位是王副官,會留在重慶照顧我們一家子,往後你們可能常打照面。”
“姜太太好,”王副官聽到聲音回身向婉萍點頭致意。
“王副官,”婉萍回了禮,看到有七八個人搬着大箱子小箱子從船上卸下來,王副官指揮着他們。
“王太太怎麽之前沒來重慶住呢?”婉萍問。
“依哥的部隊在江西,我也住在江西。這不是我家老大到了上中學的年紀,依哥說江西的教育哪趕得上重慶,非得把孩子送過來。老大老二要在重慶上學,我也就跟着一起把家搬過來。”王太太回頭掃了一眼搬上碼頭的箱子,笑着說:“依哥本來讓我和四個孩子同他一起坐前兩日的飛機來重慶,但我怕這些家當在路上出閃失,所以就坐了船。哦呦,在船上把我吐的呀,早知道這樣我也坐飛機,才不遭這份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