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舍不得
第十七章 舍不得
姜培生的指揮部在新民門附近的一處民房裏,晚上八點半,他把一盒哈德門香煙扔給了手下的連長,問:“你覺得下午那女的怎麽樣?”“哪個女的?”連長抽出根煙點上。“來找我的那個。”姜培生說。“營長,她是你女朋友?”連長想了下說:“叫婉萍是吧,我記得你之前提起過。”姜培生點了下頭:“嗯,問你呢,說話。”“挺标致的,瞅着就知道是大家閨秀,”連長笑着說:“難怪要折騰你這麽久。”“主要是她爹事太多,拖到我快三十了還不給個準信,”姜培生悶聲說:“我再不成家,就該出家了。”“媽的,糟老頭子!”連長彈了彈煙灰:“不成您換一個呗!反正女人都那樣,臉蛋身材好,弄起來得勁就行了,不然指着她給你上課嗎?營長,您什麽時候想開了要找個樂子,我帶你去啊!我知道幾個活兒頂好的。”“快拉倒!你那些都是什麽貨色,”姜培生嫌棄地撇嘴角:“我跟你說,你最好少去,小心染上髒病!有錢不如攢着,過兩年在老家好好讨一房婆娘。”“咱營長金蟬子投胎的,”連長笑嘻嘻地說:“我是豬八戒,沒那口葷腥活不下去。說起來,營長,你能借我*兩塊錢不?”(*1935年國民政府推行法幣,初期法幣與銀元的兌換為1塊銀元兌換1元法幣。)“幹嘛?”姜培生蹙起眉。連長回答:“這陣子緊得很,等風頭過了,我不得去快活下。想找個好的,但咱兜裏不是……”“皮癢了吧?你上次借我的都沒還,這就又敢來。”姜培生擡手照着連長的後背打了一巴掌。他手勁兒忒大,打得連長一個踉跄從椅子上掉下去。就在腦袋戳進火盆裏前,姜培生一把把連長撈住,啧啧嘴,說:“借你也行,幫我個忙吧。”“幹什麽?”連長擡頭問。姜培生嘆了口氣:“我最近痛定思痛,覺得我跟陳婉萍的事情主要還是我這人太講究。要是早點把該辦的事情辦了,在肚子裏揣個小的,她爸哪來那麽多屁事兒挑剔我。”“那倒是,”連長說完,問:“您的意思是……”姜培生指了下窗外:“我等會兒開車出去一趟辦點事兒。”“開車?”連長想了下,一驚:“那輛龐克亞…
姜培生的指揮部在新民門附近的一處民房裏,晚上八點半,他把一盒哈德門香煙扔給了手下的連長,問:“你覺得下午那女的怎麽樣?”
“哪個女的?”連長抽出根煙點上。
“來找我的那個。”姜培生說。
“營長,她是你女朋友?”連長想了下說:“叫婉萍是吧,我記得你之前提起過。”
姜培生點了下頭:“嗯,問你呢,說話。”
“挺标致的,瞅着就知道是大家閨秀,”連長笑着說:“難怪要折騰你這麽久。”
“主要是她爹事太多,拖到我快三十了還不給個準信,”姜培生悶聲說:“我再不成家,就該出家了。”
“媽的,糟老頭子!”連長彈了彈煙灰:“不成您換一個呗!反正女人都那樣,臉蛋身材好,弄起來得勁就行了,不然指着她給你上課嗎?營長,您什麽時候想開了要找個樂子,我帶你去啊!我知道幾個活兒頂好的。”
“快拉倒!你那些都是什麽貨色,”姜培生嫌棄地撇嘴角:“我跟你說,你最好少去,小心染上髒病!有錢不如攢着,過兩年在老家好好讨一房婆娘。”
“咱營長金蟬子投胎的,”連長笑嘻嘻地說:“我是豬八戒,沒那口葷腥活不下去。說起來,營長,你能借我*兩塊錢不?”(*1935 年國民政府推行法幣,初期法幣與銀元的兌換為 1 塊銀元兌換 1 元法幣。)
“幹嘛?”姜培生蹙起眉。
連長回答:“這陣子緊得很,等風頭過了,我不得去快活下。想找個好的,但咱兜裏不是……”
“皮癢了吧?你上次借我的都沒還,這就又敢來。”姜培生擡手照着連長的後背打了一巴掌。他手勁兒忒大,打得連長一個踉跄從椅子上掉下去。
就在腦袋戳進火盆裏前,姜培生一把把連長撈住,啧啧嘴,說:“借你也行,幫我個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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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什麽?”連長擡頭問。
姜培生嘆了口氣:“我最近痛定思痛,覺得我跟陳婉萍的事情主要還是我這人太講究。要是早點把該辦的事情辦了,在肚子裏揣個小的,她爸哪來那麽多屁事兒挑剔我。”
“那倒是,”連長說完,問:“您的意思是……”
姜培生指了下窗外:“我等會兒開車出去一趟辦點事兒。”
“開車?”連長想了下,一驚:“那輛龐克亞?營長,那車不好動吧,上頭要的東西。”
“我開一下能怎麽樣?那種高檔車,你不想摸一摸?”姜培生說着拍拍衣服站起來,長嘆口氣:“主要是讀書多的不好騙啊,非得有點她平時摸不着的東西才能在晚上約出來。”
連長搖搖頭:“營長,現在風頭太緊了,為個女人太不值當。”
“你不懂,越危險才越刺激越感人!咱這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姜培生說着笑起來,從兜裏翻出來兩塊錢遞給連長,說:“我在城外辦事兒,出去一個小時。萬一不走運巡查隊來了,你給我打個馬虎眼。”
“成吧,”連長猶豫了下把錢揣進口袋,啧啧嘴:“營長,我泡妞花錢,您泡妞費命啊。”
婉萍在衣櫃裏挑挑揀揀半天,最後選了一條藕粉色的羊毛呢旗袍裙,立領,領口上繡着兩顆豔紅色的小櫻桃。這是淑蘭送給的,說做短了穿上不好看,閑置着也是浪費,不如送人。
“如果你也瞧不上,那就只能扔掉了。”她說話時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婉萍心裏明白,裙子就是淑蘭專門送給她的,因為前些日子倆人出去喝茶時她瞧見了自己常穿的那條裙子袖口已經被磨破。淑蘭從來是嘴巴壞心腸軟的,她關心你也不會說關心的話,總要拐彎抹角的給找個潦草理由,像是做的一切行為都只是捎帶手而已。婉萍收下了裙子,但也沒有白拿,她家裏沒有淑蘭那樣寬裕,回禮送不起貴重的,就在晚上幫人家翻譯十來份文件做答謝。
晚上八點,婉萍穿好了一身,裏面是藕粉色的旗袍裙,外面是灰色的呢子大衣。她坐在窗前,認真塗上口紅,正紅色的這支是去年姜培生送她的生日禮物。之前都只塗薄薄一層提提氣色,但今日婉萍塗得很厚,粉白的臉上豔麗的紅唇在夜色下總像是醞釀着一些別樣的情緒。
八點四十五分,婉萍已經等在院子門口,只要響三下敲門聲她就能立刻離開。夏青注意到了婉萍整個晚上的異常,從屋裏走出來問她:“婉萍,你心裏到底裝着什麽事兒啊?這麽打扮真的是為了給學生補課嗎?”
婉萍搖搖頭,她沒心情再多解釋,只把夏青推回房裏,說:“我這麽大了還不能有點自己的事情嗎?姨母,你就不要管我了。”
夏青見婉萍這樣也只能叮囑她:“現在外面不太平,你一定得小心啊!別再做些讓你父親擔心的事情了。”
“曉得了曉得了。”婉萍煩躁不安地說完又走到院子門前,她搓着手,每一分鐘都無比煎熬。
“咚咚咚。”第三聲剛落下,婉萍立刻打開門走了出去。巷子裏一點亮光也沒有,黑黢黢的,只能隐約看見一個身影。姜培生伸手拉住了婉萍的胳膊,兩人慢吞吞地往巷頭走,誰都沒有說話,只靜靜地聽着周遭細微的動靜。
走到巷子口時,姜培生拉開了副駕駛的門讓婉萍先上去,自己特意從後面繞過,走到後備箱時貌似無意的将手搭上去,然後狠狠按下,聽到一聲輕微的“咔噠”後快步走到駕駛位。
姜培生坐上車後長出了口氣,然後踩下油門,車子猛然一動,差點撞在前面的牆上,後面接着傳來“嘣”的一聲悶響。
“你小心些,”婉萍拉住了姜培生的胳膊。
姜培生啧啧嘴,側過頭向後面問:“後備箱裏有幾個人?”
“兩個。”陳瑛的聲音從後排座下傳來。
姜培生緩慢踩下油門,他一邊倒車一邊說:“這種高檔洋車我不太會開,路上要是有颠簸或者急剎,你們忍一忍千萬不要發出聲音。”
“你怎麽弄來的這種車?”陳瑛問。
“今天上午繳獲的贓車,一家人想往外面跑,被我扣了。”姜培生回答:“你們也是運氣好,遇上了一輛後備箱改裝過的。要是普通的龐蒂克一個人塞進去都費勁兒得很。”
“你為什麽要扣他們?”婉萍問。
“他們主要抓你表姐那種紅的,但順手也會逮幾個通日的吃油水。今天上午,有個胖子帶着老婆、兒子和一後備箱的美鈔金條要從新民門出去。紅色都是窮光蛋,就他掏錢賄賂我的手筆保準跟日本人脫不了關系。我這人讨厭小鬼子,但更讨厭二鬼子,撞我這裏算他們不走運。”姜培生說:“那人一家和錢被憲兵隊的帶走,車子被上頭的某位瞧上了,不好在憲兵隊處理就先放我那,明天會有私人來開走。你們也是夠運氣,正好能蹭上這波,要不是有他們,今天我也沒有半點辦法。”
從丁家橋到新民門只有三四裏,姜培生說着話,一腳油門的距離就到了新民門門口,守城的士兵見到是姜培生開車後向他敬了個禮,然後遞過來一個本子讓他簽字。
姜培生從大衣兜裏拿了包煙放在了本子上,然後推給守門的士兵說:“我出去巡查一下,半個小時就回來,你和弟兄們抽兩根煙,休息休息。”
“營長……”守門的士兵很是猶豫,手裏拿着本子,既不敢強迫姜培生簽,也不敢就随便拿回來。
姜培生往陳婉萍身上瞄了一眼,指關節敲敲本子,沉下臉,顯出不耐煩:“怎麽這麽沒眼色?我帶個大活人還能跑了?你們連長是誰?”
婉萍緊張地吞了口唾沫,低垂着頭,手指攥着胸前的衣服。士兵盯了婉萍幾秒,随後點點頭,向姜培生敬了個禮,拿着本子和煙退到一邊。
車從新民門出來後上了一座石橋,開過橋又往前走了約了一百米接着拐進片人高的草叢中。姜培生熄了火,等着大約兩分鐘,沒聽到周圍其他動靜後,側頭對陳瑛說:“下來吧,你們趕緊走。”
話說完姜培生打開車門走到後備箱,他從褲兜裏掏出一把小銀鑰匙,擰了兩圈後将後備箱蓋子擡起來。憋了整整一路的兩個人終于能通暢的喘口氣兒,周子寅從車裏爬出來時差點摔一跤,好在是旁邊人扶住他。姜培生眯起眼睛,看了眼歪鼻子,低聲問:“我是不是見過你?”
“你不僅見過我,你還一拳打斷了我的鼻梁。”歪鼻子壓着聲音,但依舊能聽出來話裏有怨氣。
“啧。”姜培生輕啧一下舌頭側過臉。
“謝謝,”周子寅用力握住姜培生的手說:“培生兄,這次多謝你了。”
“嗯,”姜培生很坦然地接受了感謝,指着不遠處有光的方向,說:“那邊就是鐵路,你們快走吧!”
三個人再沒有多說其他的話,迅速走進了高高的雜草叢中,姜培生看着他們沒了蹤影後回到車裏。
婉萍在副駕駛上沒有動,等到姜培生回來後看着他說:“我們回去吧。”
“太快了,現在回去會被懷疑的。”姜培生說着脫掉了身上的軍大衣,然後側頭看着婉萍說:“你也把外套脫掉吧。”
十二月的南京正冷得滲人,完全沒道理要脫外衣,婉萍聽着姜培生的話,渾身一個機靈,她兩臂夾緊,雙手壓在胸前,警惕地問對方:“培生,你要幹什麽?”
姜培生看着陳婉萍沒有立即解釋,他伸手在婉萍的嘴上重重地擦了一下将口紅暈開在臉頰上,然後将粘在手上的口紅蹭到自己的下巴以及脖子上。
“說的不是開車出城風流快活嗎?那咱倆要是衣服這麽格正的回來,你覺得誰會信呢?”姜培生說着解開軍裝的前兩顆扣子,把大衣遞給婉萍說:“你穿我的衣服,把你的大衣扔到後排去,再解開脖子上的兩顆扣子。”
“我穿你的,你怎麽辦?”婉萍終于松了口氣,接過姜培生遞來的大衣輕聲問他。
“我皮糙肉厚的抗凍,”姜培生笑着搖搖頭,從褲兜裏又摸出來了一包煙,對婉萍說:“我下去抽根煙,回來咱們就走。”
“你以前從不抽煙的。”陳婉萍嘟哝了句。
“我一直都抽,只是之前不在你面前抽罷了。”姜培生說。
“抽煙對身體不好,我不喜歡聞煙味。”陳婉萍低聲說。
婉萍委屈巴巴的時候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姜培生在黑暗裏看不清她面上的細小表情,但只是聽着聲音依然能想得到,心頭不由一甜,嘴角便揚起來,連聲音都溫軟得像哄孩子一樣:“我又不讨你做老婆,不要你來管我。”
姜培生說完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婉萍卻被他這一句弄紅了眼睛,嘟着嘴巴,心裏實在酸得厲害。
等一根煙抽完,姜培生開車帶着婉萍穿過新民門又開回了丁家橋,車停在巷子口,姜培生朝婉萍擺了擺手說:“你回家吧,我也趕緊把車開回去。”
“好,”婉萍嘴上說着,但開門下車後卻沒立刻離開,她立在巷子口看着姜培生走了才慢騰騰地往家裏走,心裏此刻十分的不好受,有舍不得也有埋怨,埋怨自己沒出息,說好了分開就是要分開的,怎麽能又沒出息的開始想起他的好。
婉萍糾結着走回家裏,她穿過院子,走進小樓。剛一進門,“啪”燈大亮,陳彥達就坐在堂屋裏,他看見婉萍立刻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盯着問:“你去哪兒了,和誰在一起?”
婉萍此刻只覺得異常疲勞,再沒精力瞞着父親,于是說:“我跟姜培生出去了。”
“姜培生!又是他!又是那個小兵頭子,婉萍,我真是要被你氣死了!”陳彥達拍着桌子說:“你這麽晚跟他出去,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是女孩子呀!我從小就同你講,要自愛!”
“我只是同姜培生一起出去,怎麽就是不自愛了?”陳婉萍說:“在你眼裏姜培生到底是個怎麽樣惡劣的人?為什麽你不先問問我們到底幹了什麽再來指責我呢?”
“他帶着你能幹什麽好事?”陳彥達氣鼓鼓地說。
陳婉萍抿抿嘴角,輕飄飄地回答:“剛才我們送表姐、周子寅他們從南京城裏逃出去了。”
婉萍這句話說得很輕松,但聽見陳彥達的耳朵裏,他卻一下子反應過來,女兒是從怎樣的危險情境中才回來,後背猛地一涼上前抓住了陳婉萍的胳膊說:“你不要命了?這種事情敢瞎摻和!”
“我下午遇見了表姐,那些人正在到處抓她,我沒辦法什麽也不做地眼睜睜看着,所以我去找姜培生幫忙。”陳婉萍平靜地解釋說:“我和他做了場戲,把表姐他們帶到城外。”
做的什麽戲?一直立在樓梯口沒吭聲的夏青盯着婉萍這麽一身終于反應過來,她“哎呀”一下拍着大腿,驚呼:“囡囡,那是女孩子的名節啊!”
“名節重要,還是人命重要?姨母,名節能值得幾條人命?”婉萍極力壓着情緒,但聲音還是止不住地顫抖:“三條人命啊,我覺得值了。再說姜培生不會再把這件事張揚出去的,你們都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