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放不下
第十六章 放不下
陳彥達真是沒料到自己一句話,居然會惹來姜培生這樣大的反應!雖然陳瑛、周子寅沒有說他,但陳彥達看得出來,兩人對自己都有些不滿,午飯吃過便匆匆離開了。年夜飯只留下他們一家四口,婉萍還在樓上哭着不肯下來,夏青勸了幾次“大過年的不要哭,哭了不吉利”,可絲毫不起作用。來南京這麽些年,丙子鼠年的春節是過得最糟心的。春節後婉萍提出來要搬去與陳瑛住,夏青和陳彥達好說歹說總算把人勸住。陳彥達實在擰不過婉萍,只能在女兒跟前服了軟,答應她去教導總隊找姜培生,把那些傷人的話解釋清楚。陳彥達嘴上答應了,心裏卻是不怎麽樂意的,硬拖到三月份才終于被夏青拉着去了趟教導總隊,但沒見着人。此後婉萍也去找過幾次,都被告知姜培生所部已被調往其他地方,具體駐防地涉及機密不能告知,這導致陳家基本失去了姜培生的消息。十個月,整整十個月,陳婉萍再見到姜培生時,已經到了十一月底。那天婉萍又去了教導總隊,本想問一問姜培生近期的消息,結果剛到地方就看見他人從馬路對面走過來。“培生。”婉萍欣喜地向姜培生招手。從前姜培生見到婉萍總是笑盈盈的,這次雖然沒板臉,但實在客氣得有些過分,只微微點了下頭,溫聲問她:“婉萍小姐,請問有什麽事嗎?”“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陳婉萍看着姜培生便不自覺地委屈起來。“前陣子被調走了,這兩天我才回來的。”姜培生說得很含糊。“我來找你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婉萍低聲說:“我代我父親來向你賠禮的,我想你不要再生他的氣了。”“如果是說過去的事情,婉萍小姐可以不用再來。”姜培生神色冷淡地說:“眼下局勢越來越緊張,身為軍人實在不适合再繼續糾結個人的事情了,婉萍小姐也當自己早做打算。”“可是……”婉萍伸手要拉姜培生的袖子,卻被人向後一步躲開。姜培生沒有再給陳婉萍解釋的時間,轉身快步走向教導總隊的大門。陳婉萍看着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滿腹的酸澀委屈被打翻了,遲到将近一年,她終于認清楚兩人的确已是不得不散場的地步。陳婉萍回家免…
陳彥達真是沒料到自己一句話,居然會惹來姜培生這樣大的反應!雖然陳瑛、周子寅沒有說他,但陳彥達看得出來,兩人對自己都有些不滿,午飯吃過便匆匆離開了。年夜飯只留下他們一家四口,婉萍還在樓上哭着不肯下來,夏青勸了幾次“大過年的不要哭,哭了不吉利”,可絲毫不起作用。
來南京這麽些年,丙子鼠年的春節是過得最糟心的。春節後婉萍提出來要搬去與陳瑛住,夏青和陳彥達好說歹說總算把人勸住。陳彥達實在擰不過婉萍,只能在女兒跟前服了軟,答應她去教導總隊找姜培生,把那些傷人的話解釋清楚。
陳彥達嘴上答應了,心裏卻是不怎麽樂意的,硬拖到三月份才終于被夏青拉着去了趟教導總隊,但沒見着人。此後婉萍也去找過幾次,都被告知姜培生所部已被調往其他地方,具體駐防地涉及機密不能告知,這導致陳家基本失去了姜培生的消息。
十個月,整整十個月,陳婉萍再見到姜培生時,已經到了十一月底。那天婉萍又去了教導總隊,本想問一問姜培生近期的消息,結果剛到地方就看見他人從馬路對面走過來。
“培生。”婉萍欣喜地向姜培生招手。
從前姜培生見到婉萍總是笑盈盈的,這次雖然沒板臉,但實在客氣得有些過分,只微微點了下頭,溫聲問她:“婉萍小姐,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陳婉萍看着姜培生便不自覺地委屈起來。
“前陣子被調走了,這兩天我才回來的。”姜培生說得很含糊。
“我來找你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婉萍低聲說:“我代我父親來向你賠禮的,我想你不要再生他的氣了。”
“如果是說過去的事情,婉萍小姐可以不用再來。”姜培生神色冷淡地說:“眼下局勢越來越緊張,身為軍人實在不适合再繼續糾結個人的事情了,婉萍小姐也當自己早做打算。”
“可是……”婉萍伸手要拉姜培生的袖子,卻被人向後一步躲開。姜培生沒有再給陳婉萍解釋的時間,轉身快步走向教導總隊的大門。陳婉萍看着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滿腹的酸澀委屈被打翻了,遲到将近一年,她終于認清楚兩人的确已是不得不散場的地步。
陳婉萍回家免不了又哭了一場,心中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與表姐換一換,姜培生還會那樣冷漠決絕嗎?全心全意喜歡時山海可平,一旦有了裂縫,過往的事情就成橫亘在眼前的鴻溝,婉萍想了整夜,到天明時甚至生出懷疑,姜培生真的喜歡過自己嗎?也許她只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所以一句傷人的話都容不下。
“我要同姜培生分開了。”早飯時,陳婉萍紅着眼睛鄭重宣布。陳彥達聽後終于長舒口氣,他是很了解女兒的,雖然平時嬌滴滴,可真下了決心的事情也不會輕易改變。
此後兩周陳婉萍果然沒有再提起過姜培生一句,就在陳彥達欣慰他們的生活終于能回到從前那般平靜時,12 月 12 西安出了大事!
Advertisement
張學良和楊虎城扣留蔣介石,強迫他“停止內戰,聯共抗日”!
這事情雖然發生在西安,但對南京的震動卻更加明顯,城裏的氛圍變得極端緊張,一夜間街上的軍警增加到平時的兩三倍,他們抓了不少有紅色傾向的人,街頭巷尾都在說那些被抓的要被槍斃。
陳婉萍不由擔心起陳瑛和周子寅,很怕他們這個時候會出事。14 號下午接到學校停課通知,陳婉萍第一時間并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先去陳瑛租住的三層筒子小樓。陳婉萍剛走到小樓門口就看見幾個警察從樓裏下來,她一瞬間腦子裏全是各種糟糕情況,走上樓後看到陳瑛租的那間房子被貼了白色封條,更是兩腿都在發軟,靠牆上緩了兩分鐘才敲了兩下隔壁的房門。
開門的是個老頭,婉萍指着陳瑛的房間問:“住在這裏的人是被帶走了嗎?”
“聽說提前得消息跑了。”老頭聲音壓得極低,伸長脖子往樓梯看了一眼,輕聲說:“別打聽了,現在啊少在街上晃,和他們沾上沒好事,小姐盡快回家吧!”
陳婉萍點點頭,從樓上走下來,回家的路上不斷想着表姐和周子寅會去什麽地方。她正擔憂着,忽然在前方拐角見到個戴頭巾的熟悉身影,婉萍心下一驚,顧不得再多考量立刻跟了上去。她随着那人拐進入小巷,接着就被摁住肩膀壓在牆上。
“疼。”婉萍驚呼了一聲立即被人捂住嘴,她看到壓着自己的是一個年輕男人,鼻子微微有點歪斜。
婉萍十分害怕,只覺得手腳的血液都涼了大半,她正在想自己會不會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就見那歪鼻子男人就被拉開。婉萍看到包着頭巾的女人果然是自己的表姐陳瑛,她身邊是周子寅。
陳瑛上前連忙揉了揉婉萍的肩膀,問:“你怎麽會過來?”
“我擔心你會出事,”婉萍拉住陳瑛的手,說:“剛才……剛才警察把你的房子查封了。”
“他們昨天封掉了報社,有兩個同志已經被抓。”周子寅的目光一邊謹慎地左右看,一邊說:“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多一分鐘都可能被抓住。”
“這話是沒錯,但他們現在把太平門、中山門、通濟門等等城門都給攔了,根本不讓人出去!”歪鼻子急躁地揉着頭發。
“你別留在這裏,快走吧,”陳瑛輕輕地推了一下婉萍的肩膀說:“這是我們的事情,別把你連累了。”
“怎麽能說是連累呢?你是我表姐呀!”陳婉萍看着神色慌張的三個人,來回踱了兩步,心中冒出一個想法:“表姐,你們先去我家躲一躲,我去找姜培生。”
“你想幹什麽?”歪鼻子聽到這話,上前一把抓住婉萍,說:“姜培生就是條咬人的狗,你要找他來抓我們?”
縱然說是與姜培生分了,陳婉萍心中也怨恨過他過于無情,但聽到姜培生被罵還是忍不住皺起眉:“姜培生哪裏是你說的那樣!再說有表姐在,他絕不會害你們!眼下查得這樣嚴,你們留下遲早被抓,要出城門就得靠內部的人照應。除了他,你們還認識誰?”
“婉萍說得有道理,”周子寅拉開歪鼻子,點頭說:“如果培生兄肯幫忙,那自然是最好的。”
“我去找他。”婉萍整整衣衫,說完折身快步走出巷子。歪鼻子依舊滿臉擔憂,看着陳婉萍的背影,嘴裏不斷叨念:“她的話能信嗎?姜培生能信嗎?如果姓姜的把我們賣了,怎麽辦?”
“難道你有其他辦法?還是說你覺得我們手無寸鐵的三個人有本事從那麽多只槍杆子下逃出去?”陳瑛怼了歪鼻子,然後拉住周子寅的胳膊,說:“我知道表叔家附近有條偏僻巷子,我們去那裏等着婉萍。”
“好。”周子寅點點頭,拍拍歪鼻子的肩膀:“走吧!”
陳婉萍又一次去了教導總隊,不過此時那邊已經戒備森嚴。她剛走進,便被人呵斥住:“什麽人?幹什麽的?”
“我找姜培生,”陳婉萍說:“我是他未婚妻。”
衛兵盯着陳婉萍看了一會兒,想起來她之前的确找過姜培生,這才開口回答:“姜營長在新民門駐防。”
新民門!婉萍在腦子裏大致想了下方位,心中不由暗喜。新民門距離丁家橋只有三四公裏,而且出了新民門,向東約五百米就是寧省鐵路,那邊都是長滿了雜草的荒地,藏人應該是很容易的。
陳婉萍叫了輛人力車直奔新民門,她在路上思量着見到姜培生要怎麽樣說話,但真到了地方反而是路上想的那些都不重要了。婉萍看着身邊來來往往背着槍的士兵,心髒撲通撲通地簡直要從嘴裏跳出來,緊張得連指尖都冒出一層薄汗。
姜培生依舊是冷着張臉,态度客套地問:“婉萍小姐,找我有事?”
陳婉萍點點頭,目光掃了一圈,看向人相對較少角落說:“到那邊,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姜培生面上冷着,但對陳婉萍總是忍不住要心軟,聽她這樣說便順着人走過去,低聲說:“你別怕,慢慢說,是不是家裏出事了?”
“不是我,是表姐。她的住處被查封了,警察正在到處抓她、周子寅和另一個人。”陳婉萍語速極快,聲音又放得極輕:“姜培生,你能不能幫他們盡快離開這裏?”
“啧……這種事……”姜維生臉上露出難色。婉萍微垂下眼眸,抓住姜培生的衣袖,聲音因為害怕與緊張混雜的情緒而顫抖:“我知道你與我爸爸鬧了不開心,但那不關表姐的事情!再說你不是喜歡表姐的嗎?她現在要出事了……我……表姐從前總是幫我,我這次也想幫她,我不能看着她被抓什麽都不做!姜培生,我求求你,好不好?”
“我跟瑛子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提這些幹什麽?我同你在一起時又不是小娃娃鬧着玩的。婉萍,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你不能說這些話,罵我一樣。”姜培生下意識地握住婉萍的手,說:“不要怕,怎麽講我不會放着你的事情不管的。他們現在在什麽地方?”
“我跟表姐說先回我家等消息。”婉萍說。
“那就這樣,”姜培生想了片刻說:“今天晚上九點我開車去你家,敲門三聲你就出來,千萬不要驚動你家裏其他人。”
“我?”陳婉萍聽到這樣的安排一愣:“表姐他們呢?”
“車停在你家巷子口。車門和後備箱都不會關,讓他們想辦法把自己塞進後備箱和後車座下面,塞不進去的就沒辦法了。五分鐘,從我出來找你,到我們坐上車,一共只給他們留五分鐘。”姜培生說。
“什麽車?”婉萍問。
“黑色龐蒂克,下午剛查扣的一輛贓車。明天上繳,正好今晚用得上。”姜培生把陳婉萍從角落拉出來,從身後抱着她,朝新民門邊上的一輛黑色轎車揚起下巴。
他們在一起時最多也只是拉拉手,忽然被姜培生這樣摟在懷裏,婉萍渾身都是僵硬的。她正不知所措,又感到一只手搭在腰間,極盡暧昧地揉捏了一把。
婉萍被驚得差點跳起來,她慌張地轉過身,雙手緊緊抓着姜培生的衣服前襟,問:“你要幹什麽?”
“演給他們看,得讓那些雙眼睛相信我願做牡丹花下鬼。”姜培生說着嘴唇貼在婉萍的耳邊,輕聲說:“晚上擦口紅,穿身顏色豔麗的衣裳。”
姜培生說完松開陳婉萍,笑着向她擺擺手,走向新民門。
陳婉萍慌張的心還沒有恢複,就看見姜培生說着話從懷裏掏出煙扔給了幾個守門的官兵,他們轟然笑出來,看向自己的目光戲谑而赤裸。
一路忐忑地回到丁家橋,陳婉萍剛走進巷子就被忽然出現的陳瑛拉進了岔口。婉萍看着陳瑛他們三人問:“表姐,你們怎麽不進去?”
“進去了只怕給你們添麻煩。這邊巷子偏僻,他們應該暫時找不過來。”陳瑛說:“你那邊怎麽樣?”
陳婉萍輕聲回答:“今晚九點,姜培生會開一輛黑色龐蒂克過來。車停在巷子口,五分鐘,你們只有五分鐘的時間可以躲進後備箱和後座下面。”
“龐蒂克的後備箱只有巴掌大,可我們有三個人!”歪鼻子插嘴,看向陳瑛與周子寅,問:“車後座下面可以藏一個,後備箱裏藏不下兩個人,我們誰走誰留?”
“陳瑛去後座,後備箱如果只能藏下一個人,就你走,我留下。”周子寅壓住歪鼻子的肩膀,說:“現在帶我們出城是極危險的事情,婉萍和培生兄願意冒險,這份情誼我們要永遠記得,絕不因為誰走誰留下就生出怨怼!”
“子寅……”陳瑛神色緊張。
周子寅搖搖頭:“我是組長,大家都服從安排。”
“那輛車我遠遠瞧了眼,後備箱看起來比尋常見過的要大一些,擠一擠或許可以藏下兩個人。”陳婉萍認真想了一會兒說。
“但願吧。”陳瑛嘆了口氣,伸手抱住婉萍:“今天一別,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了。”
“有緣總能再見到的,表姐。”婉萍的頭枕在陳瑛的肩膀柔聲回答。
與陳瑛他們确定了時間地點,陳婉萍回到陳家小院,她總想着晚上的事情,心裏卻一刻也沒有辦法安寧下來。
“你今天心裏是有事嗎?”陳彥達在晚飯時問婉萍。
“沒有,”婉萍迅速否認,說完想了會兒,又補充一句:“我晚上有些事情要出門一趟。”
櫻花落海洋“什麽事啊?”夏青說:“現在外面鬧哄哄的,能不出去就少出去吧。”
“跟學生約好了,不好改。”婉萍說。
聽到這話陳彥達的眉頭蹙起來:“我怎麽聽說你們學校停課了?”
“學校停課,學生就不念書了嗎?遇到問題要找老師,老師難道不給解決嗎?”婉萍冷着臉怼父親。她以前對陳彥達是絕對不會冷臉的,但春節那件事後,父女兩人的關系變遠不如從前那般好了。
“你現在有主意得很,我管不了你了!”陳彥達怒沖沖地摔下飯碗,扭頭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