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飯局
第十二章 飯局
在外面溜達了一大圈之後,姜培生和陳婉萍又回到了鼎新茶樓,不過他們沒再上二樓小包間,而是坐在一樓大廳聽起了蘇州評彈。臺上有兩人,穿藏青色長衫的老頭彈着三弦,紅口白牙的妙齡少女半抱琵琶,姜培生雖聽不懂蘇州話,但卻聽得出來這曲調悲悲切切。“他們在唱什麽?”姜培生低聲問。陳婉萍回答:“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陸放翁和唐婉的《釵頭鳳》啊,”姜培生想了下說:“有情人難成眷屬,難怪唱得哀怨。這麽一比起來,我更喜歡剛才那首《無錫景》。”“《無錫景》哪有《釵頭鳳》的唱詞好?”陳婉萍扁扁嘴角并不認同。姜培生笑:“好風光不常有,苦命鴛鴦遍地是。我是俗人就圖個喜氣,讨自己開心。”倆人正說着話,樓上下來幾個人,婉萍側頭看了眼是小包廂裏的。看樣子是他們聚會結束了,姜培生站起身等着陳瑛也從樓上下來,上前說:“這次你請我喝茶,下次我請你吃飯吧。”陳瑛下意識想拒絕,話到唇邊又想到周子寅反複說的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自我糾結好半天,終于點了一下頭:“行,再找合适的時間吧。”“有這話便算是約定了。”姜培生很是開心,扭頭一瞧,只見陳婉萍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搖扇子。她唇邊帶着淺笑,表現出一副從容自在,只是臉上肌肉僵硬顯得格外刻意。姜培生說不清自己在心虛什麽,只是忽然間緊張起來,折身走到陳婉萍身邊說:“不然我約個地方,你與周子寅也一起來?”“你心中是想和我表姐約會,叫我和周子寅過去做什麽呀?”陳婉萍假笑着怼了句,搖着扇子走到陳瑛身邊,挽住了對方的胳膊,說:“表姐,我們回家。”“我送你們。”姜培生說。“我是南京人哎,要你個不認路的來送。”婉萍的從容淡定裝不下去了,板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一路上陳婉萍都沒說話,陳瑛瞧出來她悶悶不樂,問:“是因為姜培生嗎?”“與他沒關系,”陳婉萍回答:“有些事情我自己沒想清楚,腦子裏亂哄哄的,但不礙別人的事情,表姐,你莫要理我就是了。”聽婉萍這樣說了,陳瑛也不好追着問,她倆走回…
在外面溜達了一大圈之後,姜培生和陳婉萍又回到了鼎新茶樓,不過他們沒再上二樓小包間,而是坐在一樓大廳聽起了蘇州評彈。臺上有兩人,穿藏青色長衫的老頭彈着三弦,紅口白牙的妙齡少女半抱琵琶,姜培生雖聽不懂蘇州話,但卻聽得出來這曲調悲悲切切。
“他們在唱什麽?”姜培生低聲問。
陳婉萍回答:“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陸放翁和唐婉的《釵頭鳳》啊,”姜培生想了下說:“有情人難成眷屬,難怪唱得哀怨。這麽一比起來,我更喜歡剛才那首《無錫景》。”
“《無錫景》哪有《釵頭鳳》的唱詞好?”陳婉萍扁扁嘴角并不認同。
姜培生笑:“好風光不常有,苦命鴛鴦遍地是。我是俗人就圖個喜氣,讨自己開心。”
倆人正說着話,樓上下來幾個人,婉萍側頭看了眼是小包廂裏的。看樣子是他們聚會結束了,姜培生站起身等着陳瑛也從樓上下來,上前說:“這次你請我喝茶,下次我請你吃飯吧。”
陳瑛下意識想拒絕,話到唇邊又想到周子寅反複說的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自我糾結好半天,終于點了一下頭:“行,再找合适的時間吧。”
“有這話便算是約定了。”姜培生很是開心,扭頭一瞧,只見陳婉萍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搖扇子。她唇邊帶着淺笑,表現出一副從容自在,只是臉上肌肉僵硬顯得格外刻意。
姜培生說不清自己在心虛什麽,只是忽然間緊張起來,折身走到陳婉萍身邊說:“不然我約個地方,你與周子寅也一起來?”
“你心中是想和我表姐約會,叫我和周子寅過去做什麽呀?”陳婉萍假笑着怼了句,搖着扇子走到陳瑛身邊,挽住了對方的胳膊,說:“表姐,我們回家。”
“我送你們。”姜培生說。
“我是南京人哎,要你個不認路的來送。”婉萍的從容淡定裝不下去了,板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
一路上陳婉萍都沒說話,陳瑛瞧出來她悶悶不樂,問:“是因為姜培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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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沒關系,”陳婉萍回答:“有些事情我自己沒想清楚,腦子裏亂哄哄的,但不礙別人的事情,表姐,你莫要理我就是了。”
聽婉萍這樣說了,陳瑛也不好追着問,她倆走回家開門的是陳彥達,他注意到婉萍手裏的團扇,問:“怎麽又亂買東西呀?”
“不是買的,旁人送的,”婉萍說。
陳彥達馬上警覺起來:“誰送的?”
“一個同學,”陳婉萍頓了下說:“前陣子認識的一個同學,他從上海來南京讀書給我捎了個小禮物。”
“你們女大的?”陳彥達追着問。
“中央的大學。”陳婉萍回答。
“男的女的?”陳彥達拿出做學問的精神來刨根問底。
“哎呀,給我送團扇做禮物的,爸爸,你說是男的還是女的嘛?”陳婉萍嗔怪一句,搖着團扇走進了屋裏。
一番說辭讓陳彥達放了心,可旁邊的陳瑛卻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實在是婉萍這話說得相當有意思,她未說是男是女,只說從上海回南京讀書,讀的是中央的大學。乍聽起來像在說一個從上海來南京讀書的女孩子,但把姜培生帶進這話裏,便會發現居然也是滿足的,他從上海打仗回南京在中央陸軍學校進修兩年。
陳瑛小步追上婉萍,走到她身邊低聲說:“他是個上海小姑娘?”
“對的啊!”陳婉萍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得意地搖了兩下扇子。
暑假陳瑛沒有回家,而是選擇留在南京。她找了三份工作,白天在書店幫忙,晚上做文書幫人謄抄些東西,周末還要給幾個小孩子做家教,從早到晚忙得像個活陀螺。見她這樣,陳彥達在一天晚飯時問陳瑛:“是不是學費出了問題?”
“我同父親講自己已下了決心,是絕對不會和培生哥結婚的,誰許下姜家的事情就讓誰去解決。我父親是做慣了封建大家長的,頭一遭被人忤逆發了好大脾氣,一點不覺得是他的問題,反而認為是我讀書多了才學得這樣沒規矩。他讓我回家去,可我偏就要留在南京讀書,往後我賺學費和生活費,不靠着他了。”陳瑛說話時表情輕松,像是斷了經濟來源這事兒對她毫無壓力。
陳瑛說完見到陳家人用驚訝的眼光看着自己,忙放下碗說:“表叔表嬸,我并非要賴在您家的意思,我會支付房租的,我已經問好附近租房的價格了。如果您要是覺得不方便,我也可以搬出去。”
“傻囡囡講得什麽話,我家差你這幾個房錢呀!說得像表叔表嬸是那樣胎氣的人。”夏青笑着搖頭說:“我瞧着你留下好,留下給我們婉萍做個伴。她小時候也沒個姐姐妹妹在身邊,又不喜歡同附近的孩子玩,結果就養成現在的性子,成日裏蹲屋裏頭,哪也不喜歡去!我們不要你什麽房錢,你要真有心啊,就帶着我們婉萍去其他學校開洋葷,幫我們找個好女婿。”(*胎氣:方言小氣)
“開……開洋葷?”陳瑛被夏青的話吓了一跳。
“開洋葷就是見見世面。”陳婉萍解釋完,嘟起嘴巴說:“我才幾歲嘛!書都沒念完,着什麽急?我又不是個醜八怪,還能嫁不出去?”
“哎喲,我不是怕那個姜……”夏青的話說了一半被陳彥達拉住,他擺擺手說:“好了好了,不說婉萍了。瑛子你就留在這裏,不要擔心什麽房費。如果學費有問題,你只管來找我說,書還是要念的,這事不要聽你父親。”
“嗯。”陳瑛鄭重地點點頭。
整個暑假陳瑛都這樣從早到晚地忙,婉萍時常見不着她,見到了總忍不住想起之前她與姜培生約的飯,想問問他們是不是已經吃過了,但每次話到嘴邊又覺得說不出口。就這麽糾結着到開學。
大二增加了許多功課,時間也像被催着跑起來,過得飛快。
轉眼就進入十月,一日陳婉萍上課回到宿舍間發現床上擺了一只信封,看樣子是宿舍某位同學幫她帶回來的。誰會給自己寫信呢?婉萍好奇地拿起來,“金陵女大 陳婉萍 收”信封上的幾個字又大又笨,橫還向上微微歪着。
陳婉萍覺得可笑,拿起信封像跟她一同進來的陸淑蘭搖了搖,說:“淑蘭,有人給我寫信哎!你瞧這字寫得笑死人,說它方正吧,偏橫線是歪的,像差勁兒的木工打出來的醜板凳。”
“你現在取笑人家,等拆開一瞧是情書可怎麽辦?”淑蘭軟着聲音說。
“哪有人會給我寫情書?你就亂講。”盡管話是這樣說的,但婉萍心髒還是跳快了兩拍,拿着信走到陸淑蘭身邊拆開,抖出來一張信紙。
信寫得極簡單,只有一句話:“周六若有空,請婉萍小姐賞臉一起吃飯,十一點半韓複興鴨子店——姜培生。”
“哎喲,我說是誰呢?”陸淑蘭故意把聲音拖長,笑着輕推了把婉萍的肩膀:“咱們婉萍小姐是去呀?還是不去呀?”
“我……”婉萍拿着信一時慌張起來,她沒想過姜培生會約她出去吃飯。
“去嘛,去嘛,反正大中午的,光天化日他不能拿你怎麽樣!再說是韓複興鴨子店唉,他家鹽水鴨好出名的!”陸淑蘭說。
“我想一想啦。”陳婉萍只覺得耳根在微微發燙,她小心地把信收起來,壓在了枕頭下面。
收信的日子在周三,但此後兩天婉萍過得都相當煎熬。好容易到了周六,她大早上起來就把櫃子裏的衣裳都翻出來,立領的旗袍裙,小翻領的洋服,挨個試了一遍,挑挑揀揀到了十點多點才最終選下一身鵝黃色的短袖旗袍裙,外面搭了件薄薄的奶油白色小開衫。
婉萍從二樓下來,正好遇見夏青。
“這是要出門啊?”夏青問。
“見個同學。”婉萍說。
“男同學?”夏青彎着嘴巴笑:“我就說嘛,不出來吃早飯在屋裏瞎折騰什麽呢?原來是要出門約會哦!”
“哪有啊!”婉萍半是撒嬌地搖搖頭,一邊同夏青說着“午飯和晚飯不用等我啦!”,一邊小跑着出了陳家院子。
陳婉萍難得奢侈得叫了次人力車夫,到韓複興鴨子店時正好是約定的十一點半。她剛走到門前,帶着瓜皮帽的小童就迎上來:“小姐,裏邊請!請問您幾個人?”
“有沒有一位姜先生定了位置?”婉萍問。
小童略一思考,笑着點頭:“有的,我帶您過去。”
十一點半正是飯點兒,餐廳裏的人不少。小童帶着婉萍穿過前廳走到一處拐角,指着一人背影,說:“那邊是姜先生。”
小童所指的姜先生穿了身深栗子色西裝,陳婉萍正疑惑是不是同姓的人搞錯了,就見那人聽到聲音站起來轉過身。
“搞什麽呢?怪模怪樣的。”陳婉萍看着姜培生忍不住笑起來。
“怎麽了?”姜培生被笑得心虛,低頭看了眼衣裳,問:“很難看嗎?”
“沒說你衣服啦,我是說你怎麽戴了副眼鏡?還是金絲邊的。”陳婉萍笑着走到姜培生身邊,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胳膊上,指着眼鏡說:“你原來是近視眼啊!”
“沒有,”姜培生顯得有些窘迫,他連忙把眼鏡摘下來遞到婉萍手邊,說:“你看,平光的,是個樣子貨。”
“又不近視,你戴它幹什麽?”婉萍笑着,把眼鏡放回姜培生的西裝上衣口袋說:“總不至于是顯得有文化吧?”
“周子寅不是也戴了副這種眼鏡嗎?”姜培生問:“你說為什麽他戴着你就喜歡,我帶上就奇怪呢?”
所以姜培生是為了讨自己喜歡嗎?陳婉萍一下子紅了臉,慌忙解釋:“他本來就近視啊!再說你眼睛好看,被眼鏡擋住多可惜。”
正為自己東施效颦感到難堪的姜培生被這句話掃去了陰霾,從褲兜裏拿出兩張電影票說:“吃過飯後我們去看電影吧,卓別林的《城市之光》。”
“好的呀,我最喜歡卓別林了,”婉萍欣喜地接過電影票,說:“那咱們看完電影後,我請你吃飯。這樣咱們一人一次,誰也不欠誰的。”
姜培生之前沒來過韓複興鴨子店,點的幾樣菜都是店員推薦的,既然能稱為招牌,口味自然是不會太差。兩個人吃過飯後,步行去了不遠的電影院,一路上婉萍忍不住地誇卓別林的電影有多好看,說到高興的地方,自己先咯咯咯的笑起來。巧的是她今兒又穿了一身嫩黃,姜培生看着陳婉萍,覺得旁邊的女孩簡直是只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小黃鹂,明媚可愛的把整條街染上了一層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