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錫景
第十一章 無錫景
婉萍心裏難受極了,一回到宿舍眼淚便掉下來。她把那盒巧克力扔在桌上,然後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臉。“怎麽了?”陸淑蘭見狀連忙起身坐在婉萍的床邊,輕拍她的後背:“怎麽出去的時候還高高興興,回來就哭了呢?不會是那個姜培生欺負你了吧?”“他沒欺負我,但他要氣死我了!”陳婉萍拖着哭腔氣呼呼地說:“大熱天的,我陪他喝了半天茶,拉着我叽裏呱啦地講了好多話,結果兜一大圈子到頭來就是為了讓我給表姐帶話的!我為他能活着回來那般高興,結果他就把我當個傳聲筒!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那個姜培生真是氣死我了。”“你這氣生得好沒理由!你明明出門前就想到了,姜培生可能是找不着陳瑛才找你的。”陸淑蘭坐在旁邊一點沒安慰,反而是潑了桶涼水上來。不過這話也有好處,就是婉萍聽完一下子停止了眼淚,她眨眨眼睛側身坐起來,深吸口氣,看着陸淑蘭說:“那也是姜培生不好,他就應該見着我直接說讓我給表姐帶句話。如果是那樣,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氣!他拉着我去喝茶,講了半天他們在淞滬打小鬼子的事情,最後才說讓我給表姐帶話,這是什麽意思啊?是覺得直說我會不幹嗎?這樣小瞧人,我當然要跟他生氣了。”“你生氣是因為他小瞧你,還是因為吃醋了。”陸淑蘭的眉梢一挑,抿嘴微笑。“吃什麽醋,我又不喜歡他,”陳婉萍大聲說。“對啊,你又不喜歡他,那現在哭什麽?”陸淑蘭說着,看到陳婉萍扔在桌上的那盒巧克力,伸手拿過來看着上面的牌子說:“意大利進口的巧克力哎。這個也是他讓你帶給陳瑛的?”陳婉萍抽抽鼻子,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淚水搖了下頭說:“沒有,他給你的。”“他給我的?我們就中午見過一次,姜培生送我這個做什麽?”陸淑蘭晃晃手裏的巧克力,對着陳婉萍笑:“姜培生又不是個半仙,能掐指一算就知道今天中午會遇着我。你說這個是他給我的呀,還是給你的呀?”“反正他說是給你的,就是給你的呗!”陳婉萍還在生着悶氣,抱着膝蓋說。“好的嘛,就當是給我的好了。”陸淑蘭說着打開鐵盒子,因為天…
婉萍心裏難受極了,一回到宿舍眼淚便掉下來。她把那盒巧克力扔在桌上,然後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臉。
“怎麽了?”陸淑蘭見狀連忙起身坐在婉萍的床邊,輕拍她的後背:“怎麽出去的時候還高高興興,回來就哭了呢?不會是那個姜培生欺負你了吧?”
“他沒欺負我,但他要氣死我了!”陳婉萍拖着哭腔氣呼呼地說:“大熱天的,我陪他喝了半天茶,拉着我叽裏呱啦地講了好多話,結果兜一大圈子到頭來就是為了讓我給表姐帶話的!我為他能活着回來那般高興,結果他就把我當個傳聲筒!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那個姜培生真是氣死我了。”
“你這氣生得好沒理由!你明明出門前就想到了,姜培生可能是找不着陳瑛才找你的。”陸淑蘭坐在旁邊一點沒安慰,反而是潑了桶涼水上來。
不過這話也有好處,就是婉萍聽完一下子停止了眼淚,她眨眨眼睛側身坐起來,深吸口氣,看着陸淑蘭說:“那也是姜培生不好,他就應該見着我直接說讓我給表姐帶句話。如果是那樣,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氣!他拉着我去喝茶,講了半天他們在淞滬打小鬼子的事情,最後才說讓我給表姐帶話,這是什麽意思啊?是覺得直說我會不幹嗎?這樣小瞧人,我當然要跟他生氣了。”
“你生氣是因為他小瞧你,還是因為吃醋了。”陸淑蘭的眉梢一挑,抿嘴微笑。
“吃什麽醋,我又不喜歡他,”陳婉萍大聲說。
“對啊,你又不喜歡他,那現在哭什麽?”陸淑蘭說着,看到陳婉萍扔在桌上的那盒巧克力,伸手拿過來看着上面的牌子說:“意大利進口的巧克力哎。這個也是他讓你帶給陳瑛的?”
陳婉萍抽抽鼻子,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淚水搖了下頭說:“沒有,他給你的。”
“他給我的?我們就中午見過一次,姜培生送我這個做什麽?”陸淑蘭晃晃手裏的巧克力,對着陳婉萍笑:“姜培生又不是個半仙,能掐指一算就知道今天中午會遇着我。你說這個是他給我的呀,還是給你的呀?”
“反正他說是給你的,就是給你的呗!”陳婉萍還在生着悶氣,抱着膝蓋說。
“好的嘛,就當是給我的好了。”陸淑蘭說着打開鐵盒子,因為天氣熱,巧克力已經有些化掉了。她拿出放在抽屜裏的小勺,挖了一塊含在嘴裏,微眯着睡鳳眼對婉萍說:“蠻好吃的,不愧是進口貨。你要不要嘗嘗看?”
“不要不要。”陳婉萍紅着眼睛,用力地搖頭。
“真的不要啊?”陸淑蘭說完又挖一勺伸到了婉萍嘴邊說:“我喂你嘛,來嘗嘗看。你別想着它是姜培生送的,你就當是我請你吃的,這樣不就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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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陳婉萍剛一張嘴,陸淑蘭的勺子就塞進了她的嘴巴裏,絲滑奶甜帶着微微苦澀的巧克力化在舌尖。
陳婉萍的嘴巴被堵住了,陸淑蘭看着她通紅的眼睛,柔聲說:“婉萍,你萬萬不要委屈自己。不必要想着他和陳瑛的事情,你只管确定你是不是喜歡姜培生。若是你喜歡,就毫不猶豫地去告訴他你的想法,去問問他能不能只喜歡你一個人,從此不再想其他的。若姜培生能做到,那自然是件好事。若他做不到,你就一腳把這人遠遠地踹開,從此再也不要想他。我們都還很年輕,往後會遇到許多人,不值得在一個人身上浪費太多的年華。”
婉萍與淑蘭是同歲的,但婉萍時常覺得淑蘭要比自己成熟許多。她聽着這些話,認真想了好一會兒說:“我未必就是喜歡姜培生,也可能是因為羨慕我表姐。她人長得好看,能力也好,姜培生喜歡她,中央大學的周子寅學長也喜歡她……”
“這你讓我怎麽說?”陸淑蘭短嘆口氣,笑着站起身:“既然如此,你先別忙着生姜培生的氣啦!有哭鼻子的功夫,不如先自己好好想清楚,你到底喜歡不喜歡人家,值當不值當去吃這口沒來由的醋。”
喜歡姜培生嗎?陳婉萍自己無法分清楚這種感覺,說不喜歡又明明在乎人家,可說喜歡偏總會想起周子寅,心中拿兩人作比較,相貌、學識、父親接受度等等得出的結論都是周子寅更勝一籌。這就相當麻煩了,陳婉萍陷入了一種自我糾結裏,他甚至覺得自己簡直混蛋至極了,怎麽會這樣花心呢?
如此複雜糾結的情緒直到一天下午,陳婉萍看到陳瑛與周子寅在校門口有說有笑,她恍然意識到自己前幾天簡直是在犯瘋病,周子寅也好,姜培生也好,他們喜歡的人都是表姐啊!這會兒該糾結痛苦的人也是陳瑛,自己到底有什麽好糾結的呢?
真是的!婉萍跺跺腳,她氣惱自己的愚蠢,各種意義上的愚蠢,包括到過了這些天,才猛然想起忘記幫姜培生給陳瑛傳話了。
“總之就是姜培生想跟你和好,以前的事情別往心上去……”當天晚上陳婉萍去了陳瑛的宿舍,把姜培生說的話原樣轉述給了對方,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最近腦筋不好,隔了這些天才記起來跟你說。”
“沒關系,”陳瑛倒是很大方:“我們都能夠理解姜培生的,也讓他不要太挂懷就是了。”
“嗯,”婉萍點了下頭,猶豫一會兒說:“表姐,不如有空我們一起出來吃點東西吧,有些話他當面說總比我轉來轉去的要好。”
“我考慮一下。”陳瑛笑着,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同意。
陳婉萍原以為這頓飯真要是約起來可能也要等到入秋了,但沒想到一周後,陳瑛便向婉萍發出邀請,周六下午在夫子廟鼎新茶樓二樓,請她和姜培生一起去喝茶。
雖然說周五婉萍和陳瑛是一起回了陳家,但周六上午大清早,陳瑛便如慣常出去了。午飯後,婉萍與夏青撒了個謊,說要找同學借幾本書看,溜出家裏去了鼎新茶樓。
婉萍出門前曾想過表姐為何會有錢請她和姜培生出來喝茶,等到了地方才意識到這哪是幾個人的小聚會呀,分明是一個學生組織的小型集會。
他們定了個不大的包廂,但來人足有十幾二十個,那些人大部分婉萍都只見過一面,實在說不上話。她站在人相對少的包廂門口,快到約定時間時才見姜培生急急忙忙地從樓下跑上來。
他沒穿教導隊的制服,套了件寬松的月白色長衫,看見婉萍便站到她的身邊低聲說:“我出來挺早的,但走丢了方向,找好半天才過來。”
包廂裏人擠得很多,但桌子只有一張,一小盤花生,一小盤瓜子,中間孤零零擺了個茶壺,但顯然大家此次來也不是喝茶的,沒人過去倒茶,而是圍着那張桌子讨論起來各種主義與思想辯證。
姜培生立在旁邊立着聽了幾分鐘,眼神怪異地看向陳婉萍,壓低着聲音說:“我不太适合這裏吧。”
陳婉萍顯然也沒懂陳瑛或者說周子寅他們是什麽意思,茫然地搖了搖頭。
“瑛子,”姜培生挪了兩步,湊到陳瑛身邊輕聲問:“我以為是一個很私人的飯局,現在這個情況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是這樣的。”陳瑛沒說話,倒是旁邊的周子寅在很熱情地解釋,“我聽陳瑛說你能夠理解學生組織的抗議行為,所以我想你或許希望更深入地了解我們的一些想法與主張。”
“我覺得你們想的稍微有點多了,”姜培生擺擺手往後退兩步,走到陳婉萍的身邊,拉了下她的胳膊:“我出去有幾句話跟你說。”
陳婉萍點點頭,兩人打開包廂走了出去。站在門外,姜培生笑得很是無奈,問婉萍:“我的婉萍小姐,你到底跟瑛子怎麽說的?”
“你同我怎麽講的,我就同她怎麽講的呀!我可沒有添油加醋。”陳婉萍瞪大一雙飽滿的杏仁眼,認真說話時巴掌大的小臉兒都是微微緊繃的。
“真搞不懂……這種活動叫我來幹什麽?”姜培生笑着搖頭,這時茶樓樓下傳來三線與琵琶交雜的悠揚小調,少女清脆又婉轉的嗓音像是能敲碎着悶熱送來一陣清涼。
“這是……”姜培生走到樓梯扶手邊,向下看去。
“蘇州評彈,”陳婉萍回答:“唱的是《無錫景》。”
雖然聽不懂樓下人在唱什麽,但不妨礙姜培生喜歡這曲小調,他側頭對婉萍說:“我們下去聽吧。”
話說完他自己先下樓,婉萍跟在後面,倆人立在幾桌散客後面。等到一曲唱完,姜培生“啪啪”鼓起掌,周圍人聽到動靜紛紛轉過頭。陳婉萍拉了下姜培生的胳膊,低聲說:“又不是你們北方人看大戲,不要亂鼓掌!”
陳婉萍的話剛說完,就見一穿白馬褂的十來歲少年走過來。他手裏拖着個盤子,上面擺了幾把團扇,見到姜培生便勾下身子,大聲說:“先生,賞個彩頭吧!”
“好,”姜培生倒大方,取了一個銀元放在托盤上。陳婉萍垂着眼睛,低聲嘀咕:“冤大頭。”
“先生選把扇子。”少年笑盈盈地說。
姜培生轉頭看向陳婉萍:“你挑吧。”
“嗯?”陳婉萍微微蹙起眉。
姜培生笑:“我拿着把團扇像什麽話,你來吧。再說天氣熱,你陪我出來,拿着扇扇風也行。”
雖說是不能要姜培生送的禮物,但是他總是有辦法讓陳婉萍處于不得不收下的地步。陳婉萍猶豫一會兒,選了一把青色扇面的。
“巧了,我也覺得這把最好看。”姜培生笑着說。
陳婉萍挑起眉梢白了一眼,走出茶館,姜培生忙跟在後面,說:“你這是去哪兒?”
“帶你去個聽曲兒的好地方。”陳婉萍拖長聲音說。
姜培生見她唇角偷藏着笑,心想大概不會是個多好的地方。果然倆人走了十分鐘不到,就上了一座石橋。陳婉萍用拿着扇子的手往前一指說:“去吧,過了秦淮河,你可以到對面聽曲,那邊最喜歡你這種冤大頭。”
秦淮河是何地,姜培生當然是知道。他連連擺手笑:“那可不敢,同僚說那邊盡是蜘蛛精、狐貍精,去了只怕就沒法再好生生回來了。”
“她們能把你怎樣?生吞活剝了你?”陳婉萍用團扇輕擋住嘴,說:“我看你分明是個豬八戒,滿嘴油腔滑調的死不正經才帶你過來。”
“亂講亂講,”姜培生笑着,眉眼彎彎地說:“我可不是豬八戒,我分明是那死不了的孫猴子,是守身如玉的金蟬子。婉萍菩薩,剛才可是在考驗在下?”
陳婉萍被姜培生兩句話逗得很是開心,抿着嘴角強忍住笑,側過頭看向橋下波光粼粼的秦淮水。
“惬惬意呀夏天去避暑呀,山路曲折折多幽雅呀,水連哪個天來,天呀天連水呀!”婉萍想起來《無錫景》中的唱詞,一時順嘴問:“你去過無錫嗎?”
“沒有。”姜培生回答:“我沒那麽自由,不能想去哪裏去哪裏。”
“要是有機會去無錫游玩吧。”婉萍笑盈盈地說。
大概是熱的,姜培生覺得陳婉萍像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子,白嫩的皮膚透出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