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二八
第九章 一二八
婉萍随陳瑛和周子寅退回到中央大學後,很快得知消息,另外幾路學生也大部分被驅散了。只有少數幾十個人跑到總統府前,他們抗議半天卻沒有得到任何動靜,最後有個學生憤怒地自焚了,全身冒着火要往裏面沖,結果被警衛擋住,除了活活燒死自己之外,裏面卻依舊沒有一個消息。12月15日的學生運動,沒有取得任何預想中的結果,這樣的局面無疑是令人無比失望的。漸漸在學生中間開始彌漫着一種極其悲觀的論調,有人開始認同蔣的決策,他們說現在的情況就是能避免戰争就要盡全力避免戰争,因為我們是無法戰勝日本的。他們是工業國,而我們是落後的農業國,他們的士兵訓練有素,有飛機,有艦隊,有坦克,有各式輕重武器,而我們的大部分士兵卻穿着草鞋,只有落後的漢陽造和大砍刀,這樣的情形怎麽能打仗呢?一旦和日本打仗那是要亡國滅種的,現在日本只是要東北要就給他們嘛,只要華北還在,只要東南還在。陳婉萍觀察到陳瑛已經有一周沒有出學校參加學生活動了。一天吃午飯時,她找到陳瑛問她:“表姐,你……你和周子寅學長他們還好吧?”“大家情緒都不太好,但是沒關系……沒關系的。”與那些極端悲觀,極端失落相比,整個抗議活動裏忙前忙後積極組織的陳瑛卻顯得更加冷靜,她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只是平淡地說:“我們給那位自焚的同學辦了一場簡單的追悼會,他母親從山東過來哭得十分傷心。我們就此也做了反思,自焚的行為是錯誤的!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夠以傷害自己為代價去強迫他們,現在的情形很清楚,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的生命,自焚一個,自焚十個百個,他們也會當做看不見,我們需要發出聲音,我們需要更多的更強大的力量。”“嗯。”婉萍點點頭。陳瑛接着問婉萍:“你覺得日本人會只滿足于占領東三省嗎?”婉萍之前從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不過陳瑛既然問起來,她仔細思考了半天,然後緩緩地搖搖頭說:“太容易了,他們占領東三省太容易了。日本人覺得我們是軟柿子,怎麽會停下來?”“婉萍,連你和我都能想到的事…
婉萍随陳瑛和周子寅退回到中央大學後,很快得知消息,另外幾路學生也大部分被驅散了。只有少數幾十個人跑到總統府前,他們抗議半天卻沒有得到任何動靜,最後有個學生憤怒地自焚了,全身冒着火要往裏面沖,結果被警衛擋住,除了活活燒死自己之外,裏面卻依舊沒有一個消息。
12 月 15 日的學生運動,沒有取得任何預想中的結果,這樣的局面無疑是令人無比失望的。漸漸在學生中間開始彌漫着一種極其悲觀的論調,有人開始認同蔣的決策,他們說現在的情況就是能避免戰争就要盡全力避免戰争,因為我們是無法戰勝日本的。他們是工業國,而我們是落後的農業國,他們的士兵訓練有素,有飛機,有艦隊,有坦克,有各式輕重武器,而我們的大部分士兵卻穿着草鞋,只有落後的漢陽造和大砍刀,這樣的情形怎麽能打仗呢?一旦和日本打仗那是要亡國滅種的,現在日本只是要東北要就給他們嘛,只要華北還在,只要東南還在。
陳婉萍觀察到陳瑛已經有一周沒有出學校參加學生活動了。一天吃午飯時,她找到陳瑛問她:“表姐,你……你和周子寅學長他們還好吧?”
“大家情緒都不太好,但是沒關系……沒關系的。”與那些極端悲觀,極端失落相比,整個抗議活動裏忙前忙後積極組織的陳瑛卻顯得更加冷靜,她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只是平淡地說:“我們給那位自焚的同學辦了一場簡單的追悼會,他母親從山東過來哭得十分傷心。我們就此也做了反思,自焚的行為是錯誤的!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夠以傷害自己為代價去強迫他們,現在的情形很清楚,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的生命,自焚一個,自焚十個百個,他們也會當做看不見,我們需要發出聲音,我們需要更多的更強大的力量。”
“嗯。”婉萍點點頭。
陳瑛接着問婉萍:“你覺得日本人會只滿足于占領東三省嗎?”
婉萍之前從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不過陳瑛既然問起來,她仔細思考了半天,然後緩緩地搖搖頭說:“太容易了,他們占領東三省太容易了。日本人覺得我們是軟柿子,怎麽會停下來?”
“婉萍,連你和我都能想到的事情,那些高層怎麽會想不到呢?他們在寄托于什麽?國際社會的調停嗎?不可能的!從前他們可以把青島割讓給日本,今天就一樣會默許将東三省讓給日本,那些僞君子、假紳士從來都只會欺騙我們,利用我們。”陳瑛毫無疑問是憤怒的,說完後緊緊地抿着嘴角。
“周子寅學長呢?”婉萍岔開了話題問:“我當時見他傷得蠻嚴重的,大腿上好大一片都是淤血。”
“還好沒有傷到筋骨,這兩天已經恢複正常了。”陳瑛說。
“那就好,”婉萍點了下頭,輕聲說:“姜培生這一次真的有些過分了。”
“其實不完全怨他,我們後來調查了這件事,起先是有同學要奪姜培生的槍,這才激化了矛盾。”陳瑛平靜地說:“婉萍,我們需要把事情看到更深處。姜培生攔截我們,他也是領了命令來做的。雖然我們跟他鬧出矛盾,但本質上并不是我們與他個人的矛盾,而是與發布命令的人的矛盾,是上面的人不願意抵抗,是他們不想聽到學生的聲音。”
陳瑛的話裏是在給姜培生做解釋,但同時婉萍也聽出來了,她沒有再稱呼姜培生為培生哥,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姓名,一下子把兩人之間的關系扯得更遠,連同鄉的情誼都稀薄不少,像是僅僅熟悉名字的兩個陌生人。
此事風波還沒完全平息,學校就迎來了寒假。陳瑛在考完最後一門試後啓程回到了陝西老家,婉萍也提着幾件衣服回到陳家小院。她的寒假作業是自選三本英文原著并分別寫一份讀後感,前兩本婉萍選擇了跟大部分同學一樣的《雙城記》和《霧都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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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第三本,婉萍選的是是《傲慢與偏見》,這其中當然有挑本熟悉的以方便偷懶兒的因素在,但更重要的是她很喜歡這個故事,關于愛情與婚姻總讓十八九歲的女孩充滿幻想,甚至有時會猶豫起來,自己究竟是更喜歡達西先生一點,還是更喜歡賓格利先生一點。
婉萍原以為整個寒假自己最難應付的事情會是那三篇讀後感,當時他們誰也不會料想到在小年前兩天居然會是日本人的槍炮搶在舊歷年的煙花前炸響。
公立 1931 年 1 月 28 日午夜,日本人的艦隊襲擊了上海閘北,火炮沖天的一瞬間迎接小年的氣氛被轟得蕩然無存,只有哀嚎聲,只有鮮血與殘肢。駐守上海的第 19 路軍奮起反抗,随後日軍對上海的居民區進行狂轟濫炸,在閘北,在江灣,在吳淞,在曹家橋,在劉河,在八字橋,短短幾天內璀璨繁華的大上海的街道裏橫沉了近萬具屍體。
全家第一個被吓壞的人是夏青,她得知上海被日本人襲擊後就止不住地哭,成日裏眼淚說掉就掉下來,在家裏根本沒法安寧哪怕一個小時,一會兒提議說全家先去無錫鄉下避難,一會兒又跟陳彥達商量,要不索性全家搬到陝西,搬回陳家的祖宅裏。
“你不要慌啦,報紙上都講日本人的進攻被攔住了。”陳彥達對此卻表現得異常鎮定,他表示搬家是絕對不會搬的,他還有許多學校的工作,婉萍和如懷也都要上課,不可能就這麽随便離開南京。
“那你想過沒有啊!從上海到南京才多遠的路啊。”夏青抹着眼淚說。
“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陳彥達對夏青的擔憂一點也不往心上去,他說:“南京可是我們的首府,怎麽可能會讓日本人占領呢?放心好啦,一定會在上海把日本人打出去的,蔣可以把東三省給日本,但絕不可能把上海也給日本,咱們就老老實實過咱們的新年,過完年婉萍和如懷要去上學,我也要去工作的。”
婉萍的心态是介于陳彥達與夏青中間,她既沒有父親那麽樂觀,但同時也不至于過于慌張。只是到開學的日子,婉萍回到學校後發現大約有二三成的學生沒來報到,有請病假的,有請事假的,但沒說出口的真正原因所有人心裏都明白,他們是怕日本人打到南京來,畢竟上學期期末不少人都對對日戰事持着極悲觀的态度。
陳瑛是在開學第二天回來,她對上海當前的戰事甚至表現出了比陳彥達更加積極樂觀的态度,她對婉萍說:“這是一個極好的開始,我們終于要拿起槍抵抗侵略了!事實證明我們的軍隊并不比日本人的差,只要想打,是能打大勝仗的。”
所有人每天都在看報紙,等着上海那邊的新消息。到二月中旬,婉萍聽說教導總隊也被送到了前線參戰,她的心髒一下子緊張起來,連續好幾天晚上都睡不好,總夢到姜培生。夢裏有時是姜培生拎着蛋糕來找她,有時僅僅是同她說笑,詞句聽不清,亦或者是醒來就忘記了,但面目是異常清晰的,尤其是笑起來,他的眼睛格外好看。
既然是做夢,除了那些好的,當然也會夢見不好的。有一次,婉萍就夢見姜培生死了,一顆子彈從他的喉嚨裏穿出去,砰一聲血漿便噴了出來。姜培生的手抓着自己的喉嚨,血從他的指縫間往下流,婉萍覺得自己聽到了風吹過空洞的喉管的聲音,以及血往外湧的咕嚕咕嚕聲。她被吓醒了,醒來時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水。
這個夢陳婉萍沒有同任何人講起,只是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跑去雞鳴寺。陳婉萍的生母是信佛的,但陳婉萍受到父親的影響更多,所以她對滿天神佛菩薩其實并不那麽信任,除非是實在心裏沒譜,才會跑到雞鳴寺去求一求,以此來圖個安心。
“佛祖菩薩保佑姜培生不要戰死。”陳婉萍跪在大雄寶殿,她端端正正地向佛祖菩薩叩了三個頭,雙手合十時在胸前低聲說:“我希望上海守軍都不要死,我希望他們能少死一個就少死一個,如果我有他們每個人的名字,我就在這裏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念一遍請佛祖菩薩保佑。但我不知道,我只認識姜培生,所以請保佑他,保佑姜培生不要死,保佑我們能把小鬼子打出上海。”
報紙上關于上海的抗戰消息總是好的,今天在這裏擊退了日軍,明天在那裏擊退了日軍的小股部隊。在廟行大捷後的兩三天裏,學校裏的學生再次多了起來,大家的家事好像在短時間裏都忙完了,生病的忽然也集體自動康複,回到學校後,彼此都不問前一陣沒來的原因。陳婉萍看着變化,心中想着這是個好兆頭,不只是她一個人的樂觀,所有人都這樣認為,那應該戰争很快便會以我們大獲全勝而告終吧。
但真實的戰場情況遠不入婉萍他們想的那樣樂觀,3 月 1 號由于日軍偷襲浏河登陸,導致守軍不得不全線退到嘉定黃渡一線的第二道防線。直至 3 月 3 日,日軍占領真如、南翔後宣布停戰。此後是漫長的雙方談判,一直持續到 5 月 5 日才最終簽訂《淞滬停戰協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