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栗子蛋糕
第七章 栗子蛋糕
因為姜培生知道了陳瑛住在這裏,婉萍接下來一周都在擔心他會忽然過來。周六回家時,陳婉萍還刻意避開父親,偷偷問了夏青這周家裏有沒有人來找過陳瑛。“誰要來找瑛子呀?”夏青好奇地問:“是她那個在教導總隊的老鄉嗎?”“沒有沒有,”陳婉萍心虛地連連搖頭,匆忙地編了個半真半假的借口:“表姐參加了女大和中央大學的一個校園活動。”“什麽活動呀?”夏青追着問。“文學活動,就那種大家在一起寫寫字,說說話,心平氣和交流感想的。”陳婉萍說得很敷衍,但耐不住夏青抱着十足十的興致:“哦喲,那是不是會有很多男生呀!咱家瑛子長得剃挑得很嘞,肯定老招男生喜歡!哎,婉萍,你去參加了嗎?”“我沒有,”婉萍搖頭說。“這麽好的機會,你為什麽不去啊?”夏青砸吧着舌頭:“多見一些優秀的男同學不比你成天待在屋子裏好呀!”“唉呀,人家中文系的文學活動,我一個學英文的去湊什麽熱鬧嘛!”陳婉萍覺得自己再說下去肯定要露餡了,刻意表現出一臉不耐煩,然後跑上樓躲進了自己屋裏。陳瑛與婉萍還是像從前一樣,平日裏多親切,周末要回來吃飯,只是不在同她提起學生組織的事情。姜培生也安靜地沒有過來打擾陳家人,日子就這樣平淡的又過了兩周,到十月中旬,陳婉萍已經快把那次小小的如鬧劇一般的請願游行徹底忘記了。10月18是農歷九月初八,隔天就是重陽節。因為重陽節在周一,這天婉萍和陳瑛要回學校上課,陳彥達也得去上班,所以準備重陽糕就被挪到了周日。夏青起了個大早便出門了,陳父對于這些節日向來是不太在乎的,他又去學校折騰那些實驗器材,陳瑛在陳彥達走後不久也離開了,她未跟婉萍說去什麽地方,但婉萍心裏能猜到個大概。此時,陳家小院裏就剩下了婉萍與剛滿七歲的弟弟如懷。南京城難得迎來了涼爽日子,婉萍搬了個小凳坐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看書。濃烈而甜膩的香味是婉萍喜歡的,她樂得浸泡其中讓自己被染得香噴噴,時而幾朵碎碎的小黃花落在書頁上也不抖落,就任由它們夾在紙頁中間。“咚咚咚”…
因為姜培生知道了陳瑛住在這裏,婉萍接下來一周都在擔心他會忽然過來。周六回家時,陳婉萍還刻意避開父親,偷偷問了夏青這周家裏有沒有人來找過陳瑛。
“誰要來找瑛子呀?”夏青好奇地問:“是她那個在教導總隊的老鄉嗎?”
“沒有沒有,”陳婉萍心虛地連連搖頭,匆忙地編了個半真半假的借口:“表姐參加了女大和中央大學的一個校園活動。”
“什麽活動呀?”夏青追着問。
“文學活動,就那種大家在一起寫寫字,說說話,心平氣和交流感想的。”陳婉萍說得很敷衍,但耐不住夏青抱着十足十的興致:“哦喲,那是不是會有很多男生呀!咱家瑛子長得剃挑得很嘞,肯定老招男生喜歡!哎,婉萍,你去參加了嗎?”
“我沒有,”婉萍搖頭說。
“這麽好的機會,你為什麽不去啊?”夏青砸吧着舌頭:“多見一些優秀的男同學不比你成天待在屋子裏好呀!”
“唉呀,人家中文系的文學活動,我一個學英文的去湊什麽熱鬧嘛!”陳婉萍覺得自己再說下去肯定要露餡了,刻意表現出一臉不耐煩,然後跑上樓躲進了自己屋裏。
陳瑛與婉萍還是像從前一樣,平日裏多親切,周末要回來吃飯,只是不在同她提起學生組織的事情。姜培生也安靜地沒有過來打擾陳家人,日子就這樣平淡的又過了兩周,到十月中旬,陳婉萍已經快把那次小小的如鬧劇一般的請願游行徹底忘記了。
10 月 18 是農歷九月初八,隔天就是重陽節。因為重陽節在周一,這天婉萍和陳瑛要回學校上課,陳彥達也得去上班,所以準備重陽糕就被挪到了周日。夏青起了個大早便出門了,陳父對于這些節日向來是不太在乎的,他又去學校折騰那些實驗器材,陳瑛在陳彥達走後不久也離開了,她未跟婉萍說去什麽地方,但婉萍心裏能猜到個大概。此時,陳家小院裏就剩下了婉萍與剛滿七歲的弟弟如懷。
南京城難得迎來了涼爽日子,婉萍搬了個小凳坐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看書。濃烈而甜膩的香味是婉萍喜歡的,她樂得浸泡其中讓自己被染得香噴噴,時而幾朵碎碎的小黃花落在書頁上也不抖落,就任由它們夾在紙頁中間。
“咚咚咚”陳家小院的木門被人敲了三下。
陳婉萍合上書站起身,問外面的人:“您是哪一位啊?”
“我找……”敲門的人頓了幾秒說:“我找陳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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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聽着耳熟,陳婉萍下意識覺得自己應該是認識外面的人,她起身上前打開了木門。
“姐姐,是誰呀?”如懷聽到動靜也從裏屋跑了出來,他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又完美繼承了夏青的那點好奇精神,總之家裏但凡有點動靜,他總會第一個竄出來。
于是乎陳婉萍一開門,如懷的腦袋已經湊到了她的腿邊。如懷看向來人,他穿着一身軍裝,腰間紮着皮帶,手裏拎了一個彩色的紙盒子,與街上常見的繃着臉的那些兵不一樣,他帶笑是一副很親和的樣子。
“你怎麽來了?”陳婉萍看着姜培生,微微地蹙起了眉。
“你家怎麽不能來呀?”姜培生笑着反問他。
“呀,是姐夫!”如懷不知道想到了那裏,忽然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驚呼。
“不是!”婉萍和姜培生同時出聲。
陳婉萍瞪着姜培生,姜培生半蹲下與如懷平視,笑着對他說:“就算勉強稱一句姐夫,也是表的那個,表姐夫。”
“啊!為什麽?”如懷仰頭看向陳婉萍。
“你不要聽他胡說,這個人慣會滿嘴亂講!”陳婉萍覺得自己耳根有些微微發燙,她往後退了半步,扯着如懷的衣服要伸手關門。
“別!別!同你們開了個小玩笑,”姜培生說着連忙站起身,把手裏的彩色紙盒遞給陳婉萍說:“我昨日去上海辦公事,正好經過 DDS 餐廳,聽說他家的栗子蛋糕很出名,我就買了幾塊送過來。”
DDS 餐廳的栗子蛋糕那确實很有名啊!不僅是價格貴,而且每天還限量出售。如懷畢竟歲數小,沒什麽抵抗力,只是聽着姜培生說話,眼睛便死死地盯着彩色紙盒,口水就挂在牙齒上,稍一不留神就要滴出來。婉萍垂頭看了一眼弟弟這沒出息的樣子,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後。
陳婉萍擺擺手:“無功不受祿,平白拿你東西算什麽?”
“怎麽會是平白呢?上個月我們之間不是鬧些不愉快的事情嗎?我早就想登門解釋,但臨時出了些事情走不開,說起來還是我來晚了。”姜培生說:“蛋糕也不是特意去買的,主要車子就停在餐廳門口,我看到挺多人買,純屬湊了個熱鬧。”
姜培生說的是哪件不愉快,陳婉萍想了下便心裏明了,說:“那是你職責所在,也談不上什麽解釋不解釋。”
“職責是職責,人情是人情。”姜培生解釋說:“職責所在我沒辦法,但私底下我是想同你們交好的。女孩子總是心思更細膩一些,我說話做事比較粗笨,想送些禮物又總擔心讓人嫌棄。琢磨來琢磨去,最後就想着買兩塊蛋糕吧,總沒什麽錯的,好吃就吃,不好吃當圖個新鮮了。”
姜培生說話時甚至帶着一絲絲讨好,他這樣的态度讓陳婉萍覺得自己要是繼續拒絕,簡直是不近人情。
“那好吧,我代表姐收下。”陳婉萍說着接過紙盒子:“表姐現在不在家,等她回來,我把你的話轉述給她。”
“不全是給瑛子,也是給你的。”姜培生說:“我們頭一次遇到時,你摔倒了,我不該那麽笑你,給你正式賠個不是。”
都多久前的事情了,要不是姜培生提起來,陳婉萍都已經要不記得。不過也是他這樣道歉,拎在手裏的禮物,一下子變得理所當然了許多,不讓人再産生任何一點顧慮。等着姜培生離開,陳婉萍關了院子門,随後才恍然發覺,這家夥真是個送禮的天才,把話說得熨貼人心讓你完全拒絕不了,理所當然地收下後,還要記着一份他的好意。
陳婉萍收下禮物,最開心的人是陳如懷。姐姐才把紙盒放在桌上,他立刻就爬上了椅子,拆開彩色包裝,裏面正正好好是五個小蛋糕,他們全家一人一個,誰也不多誰也不少。
“姜培生怎麽知道我家幾口人呢?”陳婉萍看着桌上蛋糕,腦筋一轉,這才想明白他哪是什麽正好路過去買的蛋糕,分明就是專門去的。
他還做事說話粗笨呢!回過神的婉萍暗自抱怨了一句:“跟姜培生比,我才是大笨蛋!”
如懷毫不客氣地拿起自己的那一份就先吃起來,婉萍他吃得香,問:“好吃嗎?”
“當然好吃呀!姐,你也吃啊!這是我吃過的,最最最好吃的蛋糕!”如懷誇張地用手比劃着。
婉萍極喜歡吃甜滋滋的東西,被如懷那樣一說,饞蟲瞬間被勾起來。她也拿起一塊栗子蛋糕小口咬下去,綿密的栗子蓉混着甜香的奶油繞着牙齒和舌尖,甜而不齁,一入口便讓人感到了最直接的快樂。
不愧是 DDS 餐廳的招牌蛋糕呢!難怪那麽貴,還有人樂意排着長隊去買。陳婉萍腦袋裏蹦出來個想法。
這是一個相當令人愉快的半天,陳婉萍坐在桂花樹下,一邊小口吃着蛋糕,一邊看着英文原版的《傲慢與偏見》。
“In vain I have struggled. It will not do. My feelings will not be repressed. You must allow me to tell you how ardently I admire and love you.”(*中文:任憑我如何掙紮都是徒勞無功,毫無用處,我的情感再也不能夠壓抑,請你一定允許我向你坦白我是如此強烈地傾慕你和愛慕你。)
“哎呀,”陳婉萍看到達西先生對伊麗莎白的告白,忍不住去想:“要是有人也可以這樣愛我那多好啊!”
午飯時夏青先回來了,陳婉萍将蛋糕分給夏青,她搖搖頭說要等着陳彥達。大概四點的時候,陳彥達和陳瑛也先後腳回來,婉萍等家裏人齊了把姜培生送來的蛋糕拿出來,她剛要說話,卻被快嘴的如懷搶了先,嚷嚷着:“表姐夫送來的,可好吃了!爸爸,媽媽,表姐,快吃吧,我和姐姐的都已經吃掉了!”
“表姐夫?!”夏青聽到這三個字眼睛都直了,扭頭盯着這陳瑛問:“瑛子,這怎麽講的?”
“不!不是!不是!不要聽如懷亂講話!”婉萍連忙解釋說:“我們之前和姜培生發生了些矛盾,他過來送蛋糕請表姐諒解。哪有表姐夫這回事情,如懷就亂說話。”
“之前發生矛盾?多早之前發生了什麽矛盾?你不是說姜培生醜得不能看,你們都不會再和他有任何聯系嗎?”陳彥達聽完女兒的話,臉色變得越加難看。
“他哪裏醜?姐姐才亂講話,人家長得可神氣着呢!”陳彥達的話才落,如懷又快嘴搶了句。
“小杆子,你話怎麽那麽多哎!”婉萍終于受不了,跺着腳罵了弟弟。
陳彥達此時完全黑下臉,目光在陳瑛和陳婉萍中間打着轉,大聲說:“解釋吧,給我個清楚的解釋,哪來的表姐夫?又為什麽說姜培生長得醜來搪塞我?”
眼下也不是扯一個謊就能圓過去的。陳瑛知道這事因她而起,搶先把最近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訴了陳彥達,從送辣椒醬開始,到學生請願,姜培生被派去驅趕。
這樣說的話,事情倒是解釋通了,只是陳彥達依舊惱火:“幹什麽跑去請願!好好的書不要念了嗎?”
陳彥達訓斥陳瑛和陳婉萍,兩人都是低着頭不敢頂撞,就聽他自己在那裏發了一通火後坐下來,低頭看着桌上的蛋糕。他之前聽同事說過,這玩意兒可是相當不便宜呢,于是皺起了眉頭說:“姜培生一個小兵頭子,他哪來這麽多錢?”
“姜家是縣上的大地主,他手頭除了軍饷,可能還有一部分家裏寄來的補貼。”陳瑛說:“我父親答應了姜家的婚事,但我沒同意。這算不得數,我不會嫁給培生哥,也絕不要他的任何東西。倒不是我現在還怨恨着他當時攔住我們,主要是今日拿了他的東西,明日他找個其他理由要再送來呢?收了人家的東西就拉拉扯扯地沒完了,我是想要斷幹淨的,所以培生哥再送來任何東西,他要是給婉萍的,婉萍你看着處理,但他要是給我的,一定要幫我拒絕。”
陳瑛說完這話,起身去了廚房幫忙準備晚飯。陳彥達看着陳瑛出去,“啪”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擡頭瞪着陳婉萍說:“跟你表姐學着!以後姜培生送來的東西,都不準收下!”
陳彥達的态度讓婉萍一下子委屈起來,撅着嘴嘟囔:“姜培生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大壞人嗎?幹什麽一提起他你就發火!”
“我最讨厭小兵頭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姜培生要是個老老實實上學的或者做其他正經行當,我都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氣。婉萍,你聽好了,咱家的姑娘是絕對不允許跟小兵頭子有交集的!”陳彥達大聲說。
“也不知道當兵的怎麽招惹你了!”婉萍頂了父親一句,撅着嘴巴跑上二樓。
“你看她,你看她!為個小兵頭子,開始跟我置氣了!”陳彥達從來是最寵婉萍的,他被氣得手指頭哆嗦,夏青連忙上前拍着他的胸口撸氣兒,軟着聲音說:“女兒大了,你就由着她嘛!再說你也沒見過姜培生,說不定是個好人家呢。”
“夏青啊,夏青,你真是糊塗!”陳彥達壓低聲音對夏青說:“蔣馮閻李的中原大戰才打完多久?內戰就沒停過,現在又來了日本人,眼下的世道裏,當兵的命是最賤最不值錢的,你看着姜培生他今日在南京城,兩個月後說不好就死在東三省了!如果我讓婉萍嫁給姜培生,他兩腿一蹬死了,我女兒要吃怎樣的苦,你想過嗎?這事就是長痛不如短痛,堅決不能聽着婉萍胡來。”
“唉呦,哎呦呦,”夏青聽着陳彥達說完直拍大腿,她擡頭往樓上瞥了眼,小心翼翼地說:“我光看着當軍官的挺神氣,真是沒想到這裏呀!還是你想的周全。是不能放任他倆好上……我想明白了……好就好在現在才是個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