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象牙塔裏
第四章 象牙塔裏
在周五發生了一段不甚愉快的小小插曲後,婉萍與陳瑛周日晚上回到了學校。之後她們沒有再提起姜培生的事情,像這人就是匆匆一閃的過客,今兒見完了,明天往後可能都極少會再遇見,只有婉萍走路不小心踢到什麽東西的時候,才會恍然想起有人嘲笑過她。就這麽平靜地過去兩周,9月10號的晚上八點半,陳瑛敲了敲陳婉萍宿舍的大門。來開門的是婉萍的室友,叫陸淑蘭,英文專業,也是南京本地人。陳瑛知道她與婉萍的關系非常好,兩人平日上課、吃飯從來是形影不離的。陸淑蘭有一張傳統的江南美人臉,細彎的眉毛,林黛玉似的睡鳳眼,瘦削的鼻子,櫻桃小口,尖下巴。她說話聲音綿軟,總帶着一絲困倦,說不上是傲慢還是單純地沒精神搭理人。“婉萍,你表姐找你,”陸淑蘭把門打開,側站在一邊向屋子裏的人說。“表姐怎麽了?”婉萍正坐在床上看書,聽到聲音探出身子看向陳瑛問。陳瑛沒有進去,立在門前說:“明天下午兩點半在國立中央大學有大學生聯合講座,你要去嗎?”“講什麽的呀?”陳婉萍問。“新文化、新知識,還有一些關于時局的。”陳瑛說。“噢,”婉萍應了聲,問立在門邊的陸淑蘭:“淑蘭你要去嗎?”“不去,我對新文化、時局又沒什麽興趣。”陸淑蘭搖搖頭說:“我表哥去美國讀工科了,我現在就後悔當時應該去學個建築或者物理化學什麽的。”“好啦,別抱怨了,要我說你就是學工科現在也不會開心。你的心呀,早跟着你表哥飛到美國去啦!”陳婉萍笑着調侃完陸淑蘭,對陳瑛說:“反正我沒課,正好咱們一起去呀。天天在學校裏呆着,我都覺得自己像進了尼姑庵。”“哦,我聽出來了。婉萍哪裏是對講座內容感興趣啊,你分明就是抱着出門看男人的心!”陸淑蘭這張嘴巴相當的厲害,她是絕不吃虧的,被調侃了,馬上要用軟綿綿的語調再還回去。“哎呀,哪有啊!”婉萍坐在床上哀嚎。陸淑蘭扶着門,對陳瑛笑:“瑛子你明天可要看好你表妹,千萬別讓哪個男人一勾手指就把她騙跑了。”“好。”陳瑛忍不住笑着連連點頭。國立中央大…
在周五發生了一段不甚愉快的小小插曲後,婉萍與陳瑛周日晚上回到了學校。之後她們沒有再提起姜培生的事情,像這人就是匆匆一閃的過客,今兒見完了,明天往後可能都極少會再遇見,只有婉萍走路不小心踢到什麽東西的時候,才會恍然想起有人嘲笑過她。
就這麽平靜地過去兩周,9 月 10 號的晚上八點半,陳瑛敲了敲陳婉萍宿舍的大門。來開門的是婉萍的室友,叫陸淑蘭,英文專業,也是南京本地人。陳瑛知道她與婉萍的關系非常好,兩人平日上課、吃飯從來是形影不離的。
陸淑蘭有一張傳統的江南美人臉,細彎的眉毛,林黛玉似的睡鳳眼,瘦削的鼻子,櫻桃小口,尖下巴。她說話聲音綿軟,總帶着一絲困倦,說不上是傲慢還是單純地沒精神搭理人。
“婉萍,你表姐找你,”陸淑蘭把門打開,側站在一邊向屋子裏的人說。
“表姐怎麽了?”婉萍正坐在床上看書,聽到聲音探出身子看向陳瑛問。
陳瑛沒有進去,立在門前說:“明天下午兩點半在國立中央大學有大學生聯合講座,你要去嗎?”
“講什麽的呀?”陳婉萍問。
“新文化、新知識,還有一些關于時局的。”陳瑛說。
“噢,”婉萍應了聲,問立在門邊的陸淑蘭:“淑蘭你要去嗎?”
“不去,我對新文化、時局又沒什麽興趣。”陸淑蘭搖搖頭說:“我表哥去美國讀工科了,我現在就後悔當時應該去學個建築或者物理化學什麽的。”
“好啦,別抱怨了,要我說你就是學工科現在也不會開心。你的心呀,早跟着你表哥飛到美國去啦!”陳婉萍笑着調侃完陸淑蘭,對陳瑛說:“反正我沒課,正好咱們一起去呀。天天在學校裏呆着,我都覺得自己像進了尼姑庵。”
“哦,我聽出來了。婉萍哪裏是對講座內容感興趣啊,你分明就是抱着出門看男人的心!”陸淑蘭這張嘴巴相當的厲害,她是絕不吃虧的,被調侃了,馬上要用軟綿綿的語調再還回去。
“哎呀,哪有啊!”婉萍坐在床上哀嚎。陸淑蘭扶着門,對陳瑛笑:“瑛子你明天可要看好你表妹,千萬別讓哪個男人一勾手指就把她騙跑了。”
“好。”陳瑛忍不住笑着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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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中央大學有兩個校區,一在丁家橋,一在四牌樓。丁家橋那邊的主要是醫學院,陳婉萍的父親便是在那邊,其他學科主要都在四牌樓。
雖說陳家在丁家橋,但四牌樓校區陳婉萍之前也來過許多次了,她帶着陳瑛很快找到舉辦聯合講座的會場。學生來了很多,說是兩點半開始,可剛到兩點,三分之二的位置已經被占了,婉萍和陳瑛只能坐在後排。
“還好來的早,再晚一些就只能站着了。”陳婉萍拿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唉,”陳瑛輕嘆了口氣,她顯然沒有婉萍那麽樂觀,有些遺憾的說:“早知道人這樣多就該再早點出來。”
越靠近講座開始的時間,會場的人就越多,兩點半正式開始的時候,屋裏已塞得滿滿當當的人。加上南京八九月本來就悶熱的天氣,陳婉萍只覺得自己被捂得随時都可能暈過去。
講座開場是兩位老先生,一個講白話文小說與明清小說對比,另一個講的是中西方文化差異。近一個小時裏,他們這通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卻把陳婉萍講得昏昏欲睡。起先聽到題目時她是有點興趣的,以為至少會說說白話文裏的鴛鴦蝴蝶派或者崔莺莺、柳如是、大觀園之類,結果人家講得相當專業艱深,那成串的诘屈聱牙的詞語和從未聽說過的篇章對比,讓陳婉萍覺得自己就是半個文盲,越聽越覺得困得慌。
迷迷瞪瞪的陳婉萍徹底睡着了,她再次驚醒來是因為旁邊人爆發出了一陣掌聲,那動靜之大,吓她一下子醒來,勁頭過大地挺直後背,瞪眼睛看向講臺上。只見講臺上早已不是老先生,而是一位相當年輕的男子,看起來也就比婉萍她們年長三五歲,他穿着黑色的中山套裝,身材挺拔,人是消瘦些,但渾身充滿着一股精神氣兒。
婉萍沒聽到他之前講的什麽,只看見那人劍眉星目、高鼻、薄唇,下颌入雕刻出來的一樣棱角清晰。她心中不由想到《飲中八仙歌》一句形容男子英俊的詩句——宗之潇灑美少年,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日本人侵占我東北的野心現在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臺上的人大聲說着:“7 月 13 日,蔣發表的《告全國同胞—致安內攘外書》大家都看到了,他們堅持‘攘外必先安內,去腐乃能防蠹’!可如果東北被日本人占領,那麽華北還會遠嗎?東南還會遠嗎?四川、湖南能安然無恙嗎?同學們,東北絕不僅僅是東北人的東北,東北是我中華四萬萬同胞的東北。一旦日本對東北開戰,那便是對中華人民開戰,我們絕不容許妥協!妥協不會換來和平,只會讓他們認為我們軟弱可欺,他們只會更加猖獗!”
“對!”坐在陳婉萍四周的人大聲應和起來。
她睡了大半個下午,忽然睜眼便是這樣的情況,一時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陳婉萍緊張地側過頭看向陳瑛,只見她的目光緊緊地盯着臺上,無限專注。雖沒有大聲應和,但婉萍知道,她與他與他們是一樣的,似乎此刻只有自己徘徊在這些人之外。
“同學!你說呢?”坐在婉萍旁邊的一個陌生女同學碰了碰她的胳膊。
“對!他說的對!”慢了一拍的婉萍,跟着大家鼓起掌來。她當然是認同這些話的,只是到此刻沒法與他們一樣點燃那渾身熱血。可能是東北太遠了,陳婉萍對于那樣遙遠的地方,尚沒有辦法感受到強烈的共鳴之感。
婉萍覺得自己像是裹挾在大浪裏的一顆石頭,到此刻還有些暈頭巴腦。回金陵女大的路上,陳瑛說起了最後那段演講:“周學長講的真好!我們應該都團結起來!”
“他叫什麽名字?”陳婉萍問。
“周子寅,中央大學法學院政治學系大三的學長。”陳瑛說起周子寅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她用着一種幾乎是崇拜的口氣說:“我聽說周學長組織了一個學生社團,我也想要參加。婉萍,你要一起嗎?”
“啊?”陳婉萍愣了下,覺得一切發展都太快,快得自己沒法做出準确的反應。
“要一起嗎,婉萍?”陳瑛追問。
“我爸爸不喜歡各種主義,他也不喜歡我過多參與時局相關的事情。”陳婉萍猶豫了片刻說:“不過表姐你放心,你要想去我肯定不會跟我爸爸說。”
陳瑛發現了,但凡遇到些事,婉萍總是喜歡把他爸的話搬出來,她就像只抖動着翅膀想要往上飛的雛鳥,可每次遇到一陣風或者一陣雨後立刻又縮回父母建好的窩裏。這樣的依戀讓陳瑛心中泛起一絲羨慕,因為她知道這不是由于陳婉萍的軟弱膽怯而産生,而是完完全全來自于家庭的溫暖,源自于陳彥達對于女兒的無限疼惜與全方位的愛護。
“沒關系,你要什麽時候想加入,都可以來找我。”陳瑛說。
“好,”陳婉萍敷衍地點了一下頭。
她并不想過多得參與到那個社團裏,可心裏偏還有個念頭,想再見到周子寅,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好看。好看到婉萍覺得自己簡直得了癡病,那樣遠遠一眼就烙下印子,讓她心裏惦記上了這個人。
她們走回女大的宿舍樓,在樓梯間倆人要分開時,婉萍對陳瑛說:“如果你參加了他們的社團,有機會見到那位周學長的時候,你叫上我行嗎?”
“行,當然可以,”陳瑛當是很大方地表示:“你現在心裏還猶豫,可能是沒想明白。多聽周學長講一講也好,說不定你就願意加入我們呢?”
對着一張臉犯癡這種話總不好直白地講出來,陳婉萍只能笑着點點頭。
自打那次講演後,陳婉萍發現陳瑛真的開始經常往校外跑,時常要到了晚上關門時才會急匆匆地回來。婉萍有幾次想問問陳瑛她是不是加入周子寅的學生組織了,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好問,生怕自己問了,陳瑛又要拉着她說加入學生組織的事情。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周多,9 月 18 號下午,婉萍和之前一樣拎着換洗的衣服與陳瑛一起回了陳家。他們吃過飯後,婉萍看會兒書便上床睡去,她不知道這天晚上在東北發生了一件大事。
9 月 19,南京陳家的日子如常,陳彥達去學校做實驗,陳瑛也是早早出門,陳婉萍在家裏看了一天書,時不時把跑進來搗亂的如懷從屋裏哄出去,吃飯時她還與夏青慣常地拌了幾句嘴。
這樣的平靜直到周日清晨,陳婉萍正躺在床上睡懶覺,忽然外面傳來喧鬧聲,報童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喊着:“賣報賣報!《申報》消息日軍大舉侵略東省!破壞東亞和平!遼寧沈陽長春安東營口等處均被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