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阮聽松
沈梧無言以對。他總覺得周斂有點怪怪的,跟他記憶裏的模樣有些出入,可是轉念一想,他當初那般對人家,又過去了這麽久,有點變化,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兩人相對無言地對視了片刻,沈梧見他确實無話可說,自認石榴送到了,便後退了一步,準備告辭。
恰逢周斂也被這靜寂磨得失了耐心,起了性子,伸手繞至他身後,打算開門趕人。
還沒摸到門板呢,沈梧便受到了莫大驚吓似的,朝着空隙處一閃。
他這動靜不可謂不大,不想與周斂接觸的意圖簡直是昭然若揭。從來只有他嫌棄別人的份的周斂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辨析心頭劃過的一抹刺痛感是為什麽,便先被來勢洶洶的羞怒沖昏了頭,用靈力隔空就把沈梧推出門去。
回頭看見桌上擺着的石榴,還沒嘗過呢,便先入為主地認為肯定不好吃。
也許就像那年沈梧随手打下來的石榴一樣。
門外,沈梧呆站了一會兒,低頭看了眼自己嶙峋的雙手,慢慢地從那種腦子發昏的狀态中脫離開來,忍不住皺了一下眉:“我這是在做什麽?”
別夢宴前一天,沈梧正在房間裏調息,阮玉找上門來,道:“我爹說想見你一面。”
阮玉的父親阮聽松,便是這一代阮家家主。阮家素來以占蔔聞名于世,但作為窺探天機的懲罰,每一代阮家人幾乎都為五弊三缺所困擾。家主尤其如此。
聽聞這麽多年以來,阮聽松都再沒踏出過別夢城一步。
沈梧也沒問為什麽,應了一聲,便跟着他往外走。
他不問,阮玉反倒有點失落的樣子,道:“哎,你都不問我為什麽嗎?”
“哦,”沈梧從善如流地,“為什麽?”
語氣一平到底,敷衍之意一聽便知,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無端地覺得這調調似乎在哪裏聽過。
阮玉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只要他口頭上能配合,并不需要他的誠意,興致勃勃地裝了一下神秘說:“你到了就知道了。”
沈梧就閉嘴了。
其實說起來,他倒是不好奇阮聽松為何會找他,他好奇的是,為何會在這時候才找他。
阮聽松作為家主,并不與他人混居在一處。阮玉領着沈梧,一路經過了無數幽深庭院,曲折回廊。走了約摸半個時辰,方才到了一處水榭,微擡下巴示意沈梧望向平湖對面,道:“我就在此處等你出來。”
對面是一個獨立的別院,密植西府海棠,眼下正值花期,阮家養海棠又是出了名的經驗豐富,那花開得極好,花姿潇灑而嬌豔妩媚,被風雨打落的花瓣則在地面鋪了厚厚一層,暗香幽淡。
在那似錦繁花中,則掩映着一個小小的木屋。沈梧踩着滿地簡直讓人無處落腳的花瓣,走到那木屋前時,便見到那小屋遠看簡陋樸素,收拾得還挺……精致。
門前還挂了一串風鈴,微風拂過,便叮當作響,映着外邊的姹紫嫣紅,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
沈梧起初并沒有想太多,盡管下意識地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也僅僅是感慨了一下阮家家主對生活的熱忱罷了。
直到那木屋的門打開,從裏面走出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
她的臉還很年輕,脂粉未施便已是無雙風華。穿着打扮卻并不符合她那張二八少女一般的臉蛋,樸素到了極點,甚至有點暮氣沉沉的意味。
沈梧一眼便從她的神情中判斷出,這個女子的年紀已經不小了。
她對着沈梧淡淡地笑了一下:“是寒枝麽?過來坐。”
言畢一拂手,一株海棠下便出現了一桌二椅并一套茶具。
她其實是個極美的女子,靜時似一株獨立蒙蒙細雨中的海棠,笑起來也半點不遜色。可沈梧見到她這個笑容,不知為何卻沒有多強烈的悸動,反而整顆心都随着她這一笑沉靜了下來。
一時之間,仿佛連進來一直蠢蠢欲動的捕靈都安靜了些。
他能感知到這人對他沒有惡意,順從地走了過去,行禮後端正地坐下,遲疑道:“您是?”
那極美的女子似是被他的反應逗笑,不夠明亮的雙眼也添了一絲神采,她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小啜了一口,才不疾不徐道:
“绮年應該跟你提過我,我是阮聽松。”
沈梧沉靜下來的心應聲猛地一跳,忍不住看了對面的人兩眼,确信自己沒有看錯,便不由得有些茫然:“您……”
阮聽松又是抿着嘴一笑,輕聲細語道:“這其中有些緣由,不便向小郎君講明,還請小郎君見諒。”
好在沈梧畢竟也經歷過這麽多事,已經是個一百多歲的人了,很快便自驚訝中鎮定下來,道:“前輩不必如此。”
阮聽松嘴角挂着一絲清淺的笑,臉正對着沈梧這邊,好像是在打量他,眼睛卻總給人一種散漫的感覺。沈梧想起外界傳言說的,這代西亭閣閣主的五缺三弊,正是應在了“鳏”和“殘”上,如今看來,“鳏”或許有誤,“殘”卻是真的。
他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卻聽阮聽松又柔聲道:“我好多年沒見到你們煙蘿派的人啦,此次讓绮年帶你來我這兒,是有些許事物,想交還給貴派。”
她說話時每個字都咬得不重,聲音又放得很輕,乍一聽難免叫人擔心會不會被一陣風就吹散,或者一時含糊,以致于傾聽者聽不清。久了卻會發現一種特殊的韻律,聽着聽着就會沉下心來,不會出現聽不清楚這一情況,也讓人……不忍心拒絕。
沈梧也不忍心,但他想到如今他是個什麽身份,那絲不忍便被他壓下了,婉拒道:“跟門派相關,前輩還是交給周少俠要更妥當一些。”
阮聽松微微颔首,含笑道:“我倒也想過,可绮年與周少俠素不相識,貿然把他叫來,怕是不妥。”
沈梧沉吟片刻,道:“前輩也可将之交給長梧子前輩。”
“長梧子?”阮聽松眼波微動,怔怔道,“他不是早已羽化了麽?”
沈梧表情空白了一瞬,脫口道:“前輩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