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石榴紅
沈梧回到住處時,舒慎正在門前等他。一見着他,就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半天才不贊同地說:“你出門一趟,怎麽還能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
“啊,”沈梧摸了摸自己的臉,好脾氣地笑着問,“什麽鬼樣子?”
舒慎本來就不是能随意對人撒氣的性子,別人一笑,他頓時也不好意思板着臉,溫吞地笑了一下,道:“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啊。”
沈梧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本來也人不人鬼不鬼了。”
舒慎把他推進房裏去,盯着他吃藥。沈梧手裏的藥都喂到嘴邊了,愣是被他盯得又放了下來,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會怕吃藥不成?”
舒慎沉默了一下,反問道:“你不怕麽?”
……好罷,我怕。
吃完藥後,舒慎又給他把脈,許久的靜默後,方才臉色有些難看地松開了他。
沈梧問:“不太妙麽?”
“嗯。”舒慎滿腹心事地站了起來,在房間裏焦躁地來回踱步,“谶語花快要壓不住捕靈了。”
沈梧:“哦。”
舒慎的目光裏難得地帶了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你‘哦’一聲就完了?”
沈梧神色平靜地與他對視:“不然呢?我現在,本來也是個死人。”
此話一出,舒慎忽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沖到沈梧面前,手撐着桌面,盯着他,目露兇光:“不行,你不能死。”
沈梧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後仰了一下,以為友人在為他難過,安慰道:“這沒什麽的,大家都會死的。”
舒慎離開桌子,轉過身去,又開始來回踱步,篤定道:“我不會死。”
沈梧有些哭笑不得,随口附和道:“是,你不會死。”
舒慎又說:“你也不能死,一定有辦法的。”
沈梧靜靜地看了他半晌,淡聲道:“好啦,趁我還沒死透,還有點力氣,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麽,快點說吧。”
舒慎渾身一震,轉過臉時的神情複雜到難以言喻:“你都猜到了?”
沈梧偏開頭笑了一下:“我不小啦。”哪還會相信,有誰會因為認識某個他見都沒見過的前輩,就這樣竭盡全力地照顧他呢?
舒慎看着他,将種種情緒都收斂起來,片刻後,眸中閃過一道莫名的光,輕聲道:“我希望你能打開‘煙蘿山’。”
沈梧不明所以,重複道:“打開?”
“對,打開。”舒慎說,“煙蘿山并不是忽然消失了,它只是被鎖起來了。”
沈梧疑惑道:“你知道的怎麽這麽多?”
舒慎眉目微斂,第一次用長輩看待晚輩時的目光注視着沈梧,道:“不是我知道得多,是你知道的太少了。到了我這個年紀的人,但凡還活着,都記得煙蘿山的舊址在哪裏。我唯一比他們知道的多的,便是煙蘿山并不是憑空消失了,而是被鎖了起來。”
“不,你還知道一點。”沈梧肯定地說,“你知道怎麽打開‘煙蘿山’。”
舒慎的目光閃了閃,并不否認:“是,我知道。”
沈梧思索了一下:“鑰匙在我身上?”
舒慎痛快承認:“不錯,不過,你只有一半鑰匙。”
沈梧不用問也知道,另一半鑰匙,大約就在周斂身上了。
他剛想問,你要打開煙蘿山做什麽,舒慎便先一步答道:“我有一個朋友,被關在了煙蘿山。我要把他救出來。”
沈梧聞言吃了一驚,他那個他至今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前師門,竟然還有關人的傳統?
舒慎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但具體是個什麽意思,他卻沒說,只是又重複道:“所以,你不能死。”
沈梧不跟他糾結這個,想了想,問:“鑰匙是什麽?”
舒慎驚訝道:“你們師父連這個都沒跟你們說過麽?鑰匙,就是煙蘿派的掌門玉印。”
沈梧頓時想到了凡界帝王将虎符分為兩半,合二為一方能成事的典故,明白了,只是……
“我并未見過掌門玉印。”他十分肯定地說。
舒慎解釋道:“掌門玉印只有一個,是不能分割的。但煙蘿派的慣例,除了掌門掌玉印以外,還應有一人,掌管心印。
“你師父是個例外,那時煙蘿派瀕臨颠覆,只能把玉印和心印都傳給他。”
他見沈梧神色有異,又多說了一句:“我想打開煙蘿派,有我的私心。可除此之外,想要根除捕靈,有一味藥,只有煙蘿山才有。”
他直視着沈梧的眼睛,聲音很輕,似乎有些悲傷:“如果可以活着,誰願意去死呢?”
沈梧心裏湧上一陣酸楚,撇開頭,道:“我不能答應你。”他倒不是存心想讓友人失望,“我如今已不是煙蘿派的人,我師…周斂少俠才是煙蘿派的掌門人,我無權替他做這種決定。”
舒慎微笑道:“我有把握說服他。”
沈梧笑了笑,也不打擊他,只是在心裏回憶了一下那人別人指東他拼了命也要往西的行事作風,慢慢合上了雙眼。
有點奇怪,此刻回想起方才在海棠樹下與那人重逢的情景,居然有種心在跳動的錯覺。
他想,大概真的是谶語花要失效了。
不過,大師兄倒是數十年如一日地愛吃石榴。
不知道他方才買了沒,應該是沒有的。
沈梧倏地睜開眼,站了起來。舒慎方才收拾好自己的一堆瑣碎,被他忽然的“詐屍”吓了一跳,一臉莫名道:“你做什麽去?”
沈梧拎起那買回來就沒動過的石榴,忽然想到了什麽,不答反問道:
“若是谶語花壓不住捕靈了,會有什麽後果麽?”
能有什麽後果,後果就是你要死了呗。舒慎茫然地眨了眨眼,過了一會,才道:“你體內的死氣,會一天天的比谶語花的魔氣濃郁。”
沈梧點點頭,那就是不能接觸別人了。而後才回答舒慎的問題:
“我去給周少俠送幾個石榴。”
“哦。”人情往來也是正常,舒慎便沒放在心上,過了一會才覺得不對,喃喃道,“有誰會缺你那幾個石榴嗎?”
好歹是一派之主,瞧着也是個青年才俊的模樣,不至于窮困到這個地步吧。
另一廂,周斂回到房中,原本是想着勤奮修行,以早日洗刷今日之恥,結果靜心打坐不過片刻,便開始着了魔似的反複回想方才發生的種種——重點回憶自己敗在沈梧手下的那一刻,以及自己的多次退讓。
漸漸地陷入了忍一時越想越氣的僵局裏,心氣浮躁之下,連坐着都覺得屁股底下墊了石頭,硌得他渾身不舒服。最後實在氣不過,停止打坐,起身準備去找沈梧麻煩。
一開門便見沈梧拎着袋什麽,一只手還屈指做叩門狀。
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尴尬。
周斂一下子又忘記了方才“退一步越想越虧”的教訓,心頭萦繞的火氣不知怎的,散了個七七八八,往一旁挪了挪,給沈梧讓路,嘴裏卻冷淡道:“你來做什麽?”
沈梧顯然要比他坦蕩一些,鎮定道:“方才忽然想到,便來給周兄送點石榴。”
他一提“周兄”,周斂将将熄滅的心頭火頓時又有了點死灰複燃的趨勢,橫鼻子豎眼道:“莫非我會缺你那一點石榴?”
他這當然是一時氣話,沈梧卻猛然醒悟過來,心想,對啊,他前大師兄最是豪富的一個人,他怎麽會就提着幾個石榴來糊弄他?
沈梧自我反思了一下,認為大概是谶語花漸漸失效的緣故,讓他神志也不那麽清醒了,遂道歉道:“抱歉,我這便走。”
周斂:“……”
他簡直不敢相信有誰送東西都送進他屋裏了,到頭來居然還反悔,又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幾個石榴而已。
雖然打心眼裏不覺得石榴是什麽稀罕物,但這并不妨礙周斂一伸手把沈梧攔下來,挑剔道:“送了人的還想要回,你就這麽缺這幾個石榴?”
沈梧:“……”說什麽都是你有理。
最終石榴還是送了出去。
周斂收下了石榴,大老爺似的坐着,繃着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沈梧幾乎要以為他下一句就是“你可以走了”,周斂卻又問道:“可有事找我?”
沈梧一愣,踟蹰了一下,低聲問:“師…長梧子前輩這些年還好嗎?”
周斂便點了點頭,面無表情但是客客氣氣地道:“家師一切都好,多謝挂念。”
而後便再度無話,不多時,沈梧又聽見周斂語氣淡淡地問:“還有別的事麽?”
沈梧搜盡枯腸,沒搜出什麽值得說又适宜的話來,搖頭道:“沒有了。”
心想,的确,他們已不再是從前那般可以随意走動的師兄弟關系,以後是要注意一些。
周斂道:“我有事找你。”
“什麽事?”
周斂定定地望了他好一會,才垂下眼簾,道:“沒事,騙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個文案???
十萬字了,謝謝小天使們的一路支持麽麽噠
然後這個輸入法沒有顏文字好難受,表情包盜別人的就算了,顏文字也要複制粘貼,簡直傷感。
以及我的存稿莫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