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谶語花
那光彌漫至整片森林之後,便不再大範圍地移動。而是紛紛散落在草葉樹梢之上,緩緩閃爍着。
奇異的是,這些光點已如此明亮而又密集,卻并未将所有的幽暗角落都照亮,反而像是刻意收斂了自己的光一樣,留下了大片的茫茫夜色做布景,點綴其間。
就如星星點綴夜空一般。
置身其中,就仿佛置身于低曠而璀璨的星空之下。
而那本已有些枯黃的草木落葉,在這輝光的照耀下,竟像是琪花瑤草一般,透出了晶瑩靈性的美。
沈梧一時為這樣的景色震撼,遲了半晌才不确定道:“這是……星空之鏡?”
周斂平時讀書不用功,聽見這四個字只覺得有一點點耳熟——星空挺耳熟,沒想起來具體是個什麽東西,于是不恥下問道:“星空之鏡是什麽?”
星空之鏡是一個傳說中的秘境,百年不遇。然而盡管它足夠稀奇,卻并不足夠叫人稀罕。蓋因此秘境雖然神秘又少見,還美得不似人間所有,卻毫無別的用處。沒有危險,凡人也能進;也沒有任何天材地寶,最低階的修士也懶得進。
是個擺設無疑了。
可再是無用,那也是修真界所獨有的,怎麽會忽然跑到凡界來??
因此情此景過于詭異,沈梧一邊低聲與周斂解釋,一邊也并未放松了警惕,神識四散,以免遭了暗手。
周斂懶得花心思去理清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直接扣住沈梧的手腕,道:“既是秘境,終有盡頭。先出去便是。”
二人便認準了一個方向,在這美如仙境卻又寂靜得詭異的秘境中疾速奔走。
世間本無兩片完全一樣的葉子,這點點熒光卻模糊了周遭事物的輪廓,乍一看上去,每一段路都一模一樣。便是周斂不若沈梧那般不識路,偶爾也要停下,仔細辨認一下,才敢繼續往前,以免繞回來。
山路本不好走,雖然有光,層層疊疊的光斑卻晃得人眼花,反而還不如夜間行路。兩人走得跌跌撞撞,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好像沒過多久,沈梧漸漸感受到了靈力消耗殆盡的疲憊,幹涸的經脈也傳來了不堪忍受的痛楚。而前路依然是一片璀璨“星河”,看不到出路。
他咬了咬牙,周斂卻停住了,微微氣喘着說:“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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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拔劍出鞘,朱明劍裹着靈力在周遭一蕩,掃出一片平地,拽着沈梧坐下調息。
這時候,他倒是不嫌棄不舒服不好看了。
一路奔逃,圖的是越快越好,細枝末節的事則顧及不了。一身衣裳被劃破了個七七八八,布條自作主張地東飄西蕩,襯得他像只剛打了敗仗被啄得炸了毛的落魄公雞。
沈梧灰頭土臉的程度與他不相上下,但眼下他靈力耗盡,又不知前路如何,有無危險,實在沒空糾結這些,一坐下便抓緊時間運轉功法,恢複靈力。
幸而跑了這麽久,那直刺骨髓的寒意倒是褪下了許多,沈梧也得以松了口氣。
緩解了經脈的尖銳的痛感後,沈梧睜開眼,便見那姓周的落魄公雞已将自己捯饬妥當,正拿着長梧子給的鏡子顧影自憐。
臭美被逮了個正着,周斂臉上有點挂不住,讪讪地放下鏡子,辯稱:“我看看這鏡子有何用處。”
都快怼臉上了。沈梧無言了片刻,十分配合地問:“那大師兄看出來了麽?”
“看出來了。”周斂說着,一邊手癢地往裏邊注入了一道靈力,登時一道白光伴随着巨大的阻力閃現,本質上仍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凡界土帽兒周斂受驚不小,手一抖就把那怪異的鏡子扔了出去,“這是什麽!”
沈梧:“……”
他徹底無話可說,怕自己再細想一下會無情地笑出聲,便假裝沒看見周斂摸過去找鏡子的小動作,重又閉上眼調息。
不料只過了片刻功夫,就聽見周斂在遠處喚他:“沈梧…阿梧,你過來。”
啧。
沈梧無奈地嘆了口氣,結束調息,先應了一聲:“來了。”走到半途又問,“怎麽了?”
他這兩句話,一句比一句近,周斂卻還是一會兒都等不了似的,催促道:“速來!”
他的語氣裏透着不自然的緊繃和隐隐的興奮,沈梧心下奇怪,又擔心他遇到危險,遂如他所願地加快了腳步,不過瞬息,便到了周斂身後。
一眼望去,沈梧就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也在那一刻,恍然明白了周斂的心情。
那樹上開了一朵花。
一朵巴掌大小的,正在枝頭輕輕搖曳的花。
那花也在發光,卻還沒有周圍的“螢火蟲”來得耀眼。那光很黯淡,忽隐忽現,流動間像是一團柔弱的,快要熄滅的火。無比惹人憐惜。
沈梧不由得壓低了聲音,喃喃道:“這是…谶語花嗎?”。
谶語花,習性不明,樣貌不明,傳聞是集天地靈氣孕育的大造化之物。無人知道它喜冷還是喜熱,是圓是扁,但每一個人,都會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得知它的名字。
據說,可以讓人心想事成。
周斂看起來已經震驚過了,這時便比沈梧要鎮定許多,回頭望時臉上還帶着輕微的笑意:“想來,天道還蠻眷顧你的。”
語畢,他一手在腰側劍鞘上一拍,朱明破空而去,劍鋒寒光一閃,便“盛”着那朵看起來格外嬌弱的花懸浮在了周斂面前。
周斂湊近仔細端詳了一下,無處安放的手指動了動,似乎很想上手摸一把。不過他到底還是忍住了,招呼沈梧趕緊過去看看,因為,“一會兒可就沒有了”。
沈梧來不及深思什麽叫“一會兒就沒了”,一聲不吭地上前,跟周斂并肩站着,協調一致地低頭盯着那朵花看。
看了好一會,那花兒本就不太亮的光華仿佛又黯淡了一些,周斂才褪去了新鮮勁似的說:“不過就是一朵會發光的花而已,當真能讓人心想事成麽?”
沈梧也不太确定,主要是不敢相信這種天大的好事會落在自己頭上——這得踩多少回狗屎啊。因此就保守道:“約莫是有謠傳的因素。”
周斂的目光在他和花之間來回打轉,半晌忽然淡然道:“能不能心想事成,試一下就知道了。”
他說得相當在理,沈梧一瞬間差點被他帶進了溝裏,跟着點了點頭,而後才猛地反應過來。
等等!什麽叫“試一下”?
不一會,周斂就身體力行地讓他明白了什麽叫“試一下”。
他拈起那朵花,張嘴欲言,又像是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麽,頓了一下,才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道:
“天保定爾,俾爾戬穀。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念到這裏,他又停了一下,略過中間幾段,凝視着沈梧,背誦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①
此人一平到底的詩文選誦結束,在他掌心盛放的花立時就像即将燃盡的火堆,猛地光華大放,轉瞬凋零。
那乍現的光也如火光一般溫暖灼熱,一瞬間模糊了周斂的面孔,只有眉眼更加清晰,籠在輝光下,宛然如畫。沈梧在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稀薄的笑意,隐含期許。
沈梧有一瞬間的失神,心尖像是被一只翩翩飛舞的蝴蝶用翅膀擦了一下。
随即畫中人倏地擡手遮住眼,惱怒道:“這什麽玩意?!”
那是他方才拈花的手,此刻已空無一物。
沈梧頓時就清醒了,盯着那骨節分明,手指修長,連指甲都瑩潤如玉的手,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麽敗家子啊!
周敗家渾無知覺,走過來,打量了他一下,眉目舒展開來,矜持道:“可算是沒那麽礙眼了。”
礙眼的沈梧:“……”那真是對不住。
周斂又探了一下他的脈搏,眼中隐有自得:“脈象也平穩些了。”
沈梧:“……”唉。
沈梧不吭聲,決定隐瞞他的脈象向來很穩定這一事實。
周斂不滿他的消極應對:“為何不說話?”
沈梧不忍戳破他眼下的輕快心情,左右身體也沒出什麽差池,想來所謂“心想事成”只是後人添于其上的謠傳,這花既然出現在這徒有其表的秘境裏,大概也跟它一樣,沒什麽大的用處。便微笑道:“多謝師兄。”
而後話鋒一轉:“不出意外,外間應該已經天亮了,大師兄是要在此處歇息片刻還是?”
他的意思自然是早點離開為好,可周斂一夜沒合眼——雖然他修為日漸高深,一個月不睡也不打緊。只是沈梧知道他這個師兄有多嬌氣,一夜沒睡,只怕是哪裏都不得勁。
周斂一派淡然道:“走罷。”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選自《詩經》的《小雅?天保》,是大臣祝頌君主的詩,不過周斂(作者)莫得文化,就斷章取義地用了,不要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