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怪象
出了這個小鎮,沿途便再未見過客棧了。
雲謝塵給的地圖,标注的只是大概的方位,兩地之間具體相距多遠,地圖上并未标明。
兩人一路風餐露宿,一邊打聽着往前走 。奇怪的是,最初還能向一些人打聽到去路,順着那些人的指點走了一陣,再問路上遇到的人,除了搖頭否認擺手拒絕,竟再得不到任何收獲了。
這一天依然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兩人仔細研究了一下地圖,摸索着前行了一段路。到夜幕降臨時,便就近尋了棵相較之下還算粗壯的樹,于樹底下生了一堆火,靠着樹幹打坐修行,以捱過這個夜晚。
或許是秋意漸濃,而夜間又格外寒涼的緣故,沈梧不多時便從冥想中醒了過來,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又悄無聲息地往火堆旁蹭了蹭。
一邊的周斂仍保持着盤腿的姿勢,眼睛也未睜開,卻像是在一直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他方才定下來,周斂便道:
“掉火坑裏了,我可不撈你。”
沈梧忍着寒意侵體的不适,十分客氣地微笑道:“不勞大師兄費心。”
周斂睜開眼,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眉峰便是一蹙。随即一把撈過他的手,伸指搭在他的腕上。
沈梧輕笑道:“大師兄一日要為我把幾次脈?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清楚麽。”
嘴裏這般說着,倒也沒收回手。
周斂的眼風掃過他凍得發白的唇色,心裏不屑,想道,你還真不清楚。
然而大概是周斂于醫這方面學藝不精,這次便如這些日子裏的許多次一樣,他依然沒能看出什麽名堂來。
脈象從容和緩,節律均勻,較一般人還要更強勁有力,盡管有些許的浮,但考慮到眼下正是秋意濃的時節,也是正常。
周斂不言不語地移開了搭在沈梧脈搏上的手指,垂下眼簾掩住了眸底的憂色和些許頹然。
沈梧的手還被他抓着,兩人坐得不太近,因此沈梧是斜着身子的。他并不習慣,見周斂把完脈了,便轉了轉手腕,欲抽出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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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周斂卻收緊了五指,抓着他的手不放。
沈梧的眼神不由得帶上了幾分詫異:“大師兄?”
周斂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若無其事地松開,不待沈梧收回去,又倏地抓住,抱怨似的說:“手怎麽這麽涼?”
沈梧不以為意地一笑:“我的手素來如此,大師兄又不是方才知道。”
許是受各自的靈劍的秉性影響的緣故,這七年來,沈梧的體溫一直要比周斂低一些。
周斂簡直是得理不饒人,無理攪三分的典範,振振有詞道:“冰到我了。”
沈梧: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默默嘆氣,又抽了抽手,依然沒成功。
沈梧就詫異了,便是再如何冰涼的手,也不至于冷到同冰一樣吧?還能把他大師兄的手粘着了不成?
周斂一面嫌這嫌那,一面還握着人家的手不放,卻連一點要臉紅的意思都沒有,神色如常地道一聲“放松”,便輸了一絲靈力進去。
一片幾乎要侵入骨髓的寒冷中忽然為一道融融的暖意劈開了一道裂縫,沈梧一瞬間有種被周斂握着的那只手在發燙的錯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周斂頓住,蹙眉道:“不行?”
他和沈梧的靈力本屬同源,理應不會傷着他才是。
他一停,那一縷熨貼的暖意随之消散,沈梧有些悵然若失,恍惚了一下,手指就自作主張地勾了勾,撓了一下周斂的手心。
周斂驟然松手,沒什麽威懾力地瞪了他一眼,譴責道:“做什麽?”
沈梧也發現了自己情不自禁之下的小動作,尴尬不已,張了張嘴:“我……”
周斂完全不給他解釋的機會:“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黏黏糊糊的,以為自己還小嗎?”
這麽大個的沈梧百口莫辯,只能忍氣吞聲道:“對不住。”
周斂看了他一眼,沒再糾結此事。而是起身,整了整衣襟,對着沈梧道:“起來。”
沈梧:“?”
周斂理直氣壯地說:“地面涼,我坐着不舒服。”
沈梧便瞥了一眼那微微凹陷的疊了幾次的厚實的大氅,不作聲。
周斂又面不改色地搬出理由二:“且這般坐着,也不太好看。”
什麽玩意兒?
好看?
沈梧簡直以為自己聽錯,又驚又疑地望着周斂。
周斂也看着他,表情十分冷靜。
于是沈梧敗下陣來,無言以對地站起身,起了之後忽然想到,等等,他嫌棄坐着不舒服不好看,與他何幹?
但是已經起來了,總不好下一瞬又直接坐回去,只能不尴不尬地與周斂對視。
周斂轉身,走了幾步後才道:“過來。”
行至一處相對開闊平坦的地方,周斂拔劍出鞘,非常不守規矩地指着他,道:“來,你我切磋一下。”
沈梧不知道他這又是犯了什麽病,還被冷意無孔不入地侵襲着,本能地不樂意伸展肢體,便婉拒道:“天色很晚了,大師兄不如早些歇息,明日再切磋,如何?”
周斂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不如何。”
頓了頓,不太情願地補充道,“我怕明日醒來,你已經在火裏了。”
沈梧噎了一下,少頃才有些窘迫地道:“我會注意。”
靜坐時總是更容易覺得冷,但那只是對普通人而言。如他們這般已修行了數載之人,且不說本就該寒暑不侵,便是方才,他也并非就是幹坐着打瞌睡,而是在一刻不停歇地運轉功法,照理說更不應該覺得冷才是。
他想起自己方才那副做派,自己也覺得這話沒有說服力。
果然,周斂斬釘截鐵地說:“我不相信。”言畢擺了個起手勢,不容拒絕地道,“拔劍罷。”
不得已,沈梧只好将玄英拿到手中,對周斂抱拳一行禮,禮數周全道:“大師兄,得罪了。”
周斂哼笑一聲,輕蔑道:“就怕你得罪不起。”
說罷挺劍刺來。
此人猛一看是個冷漠貴氣的神仙人物,劍意走的卻并非是冷幽幽的路子,反而極為熾盛灼人,如烈火,如炎陽,雖遠未臻至化境,一招一式間,卻已滿是咄咄逼人的氣勢。
他又是個劍修,專精此道。是以,單論于劍術的領域,沈梧是比不得他的。不過好在這一年多來,周斂時常找他切磋,沈梧便是一面倒地挨打,也挨出了經驗。兼二人劍意相克,因此,一般而言,倒還不至于太過狼狽。
但,也只是一般而言。
眼下沈梧為寒意所縛,無形之中出招的流暢度便被削減了些許,又因為怕冷,影響了劍意。兩人的差距遂拉開了許多,一開始還好,到得後來,沈梧的應對便逐漸左支右绌,竟是回到了一年前的光景。
周斂果然是他得罪不起的。
最終結果,沈梧毫無懸念地輸了。
周斂收劍入鞘,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單膝跪地,不自覺地微微蜷着身體的沈梧,緩緩道:
“你究竟是怎麽了?”
沈梧茫然地回望着他。
周斂走近幾步,命令道:“起來。”
沈梧心說就不能讓我休息片刻麽,但為防收獲一個“我要鬧了”的大師兄,只好拄着劍,站直了。
周斂忽然出手,打掉了他的劍,沈梧猝不及防之下,身形不穩地晃了一晃。
周斂輕聲道:“你看看你,連自己的劍都握不住。”
沈梧“啊”了一聲,笑道:“累着了,大師兄不必憂心。”
周斂漠然道:“哦,是嗎。”
沈梧一個沒忍住,用那種刻意裝出來的無辜語氣小聲說:“是呀。”
周斂:“……”
周斂看起來很想再揍他一頓。
“罷了,左右是你的事,與我又有什麽幹系。”周斂說着,一拂袖把玄英劍吸入掌中,遞給他,“走,回去烤火,省得你被凍死了,麻煩。”
沈梧彎起凍得有些發僵的嘴唇笑了笑,默不作聲地跟上他。
走着走着,便覺得周遭有些不對勁,仍然是那片熟悉的林子,卻好似有柔和朦胧的光從四面八方籠罩過來,照得這原本黢黑幽暗的林子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沈梧警惕心起,出聲喚住前邊的周斂:“大師兄。”
周斂也止住了腳步,聞聲渾身緊繃地退至沈梧身邊,手按住劍柄,随時準備拔劍出鞘。
這時,便見他們前方,有點點熒光自林深處浮了出來,那光看着仿佛有溫度,卻又不刺目,充滿了賞心悅目的美感。
沈梧略微松了口氣,道:“是螢火蟲……”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沒有這麽大只的螢火蟲。
也沒有哪只螢火蟲發出的光,會這般明亮。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君永遠在晚上出沒
周斂:我怎麽怪怪的?
沈梧:你怎麽gay gay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