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外頭的丫鬟戰戰兢兢地回答溫淩:“王妃說裏屋鬧耗子,叫了一個民夫進去瞧瞧。”
“鬧耗子?”溫淩顯見得也不信,“大冬天的鬧什麽耗子?”
然後便聽見他伸手推門。
溶月緊張得都哆嗦起來,喃喃說:“這可怎麽辦?!”
郡主的閨房裏進了個外男,怎麽說都說不通。
她自進晉王府,就有嬷嬷按照周王妃的要求教導奴仆,大儒之家的家訓,自然首要是閨閣中的貞靜,所以溶月雖然是窮苦人家出身,卻也牢牢記得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原則,而家中來了男客,理應都隔絕內外才是。
鳳栖沒她那麽慌,但說不緊張也是假的。溫淩多疑,如果對高雲桐産生了懷疑,只怕高雲桐命都要送掉在這裏,她又該說什麽來救他?
正在緊張地思索中,碧紗櫥的門已經被推開了,高雲桐鑽在她那張拔步床下,偏生蠢笨地露出半只腳襪子黑一塊白一塊的,上面還有兩個洞,一個洞露出腳跟,一個洞露出腳趾。簡直是欲蓋彌彰。
“我……這幾天晚上老是聽見床下面有‘吱吱’的聲音。”鳳栖先解釋道,“小丫鬟又聽不見,叫鑽進去找一找又不大情願,每次都說‘沒有’,可是,我不會聽錯的。”
溫淩斜睨着鑽在床下的那只腳,問:“那現在找到了耗子沒有?”
眼睛眯了眯,手無意識般握着他佩刀的刀柄,似乎随時會把刀拔.出來,剁掉某個人的腦袋。
“找到了!找到了!”床底下那人發出興奮的叫聲,随後灰頭土臉地爬出來,手裏捧着什麽東西還在發出輕細的“唧唧”聲。
連同溫淩一起好奇起來,探過腦袋看那人手裏:
灰撲撲的手心裏捧着幾個粉紅色的小肉團,還在蠕動,發出“唧唧,唧唧”的聲音。
“這是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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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雲桐笑呵呵地說:“一窩還沒睜眼的小耗子,藏在床底最壁角的地方,老耗子給打了一個洞做窩。剛剛,小的伸手給掏出來了。”
特地往溫淩眼睛下一伸:“喏,大王你看。”
溫淩退了半步,皺眉道:“好惡心的東西。”
高雲桐笑道:“其實幹淨得很,沒見過日光,大補。都不用宰殺,澆上大醬和蜜汁,直接夾到口中,一嚼一聲‘唧’,稱為‘蜜唧’,味道很鮮美。”
大家都想象無能,滿臉異色。
溫淩說:“那賞你了,你趕快給帶走!”
高雲桐弓着身子,一直傻呵呵笑眯眯的,說了一聲“是”,又補了一聲“多謝大王厚賜”,樂颠颠地轉身就走。
溫淩一直懷疑地打量他,但見這個男人髒兮兮的,臉上的污垢似乎搓都搓不幹淨了,伸兩根手指拈了粉紅色小老鼠的尾巴對着光線觀察,似乎在觀察從哪裏下口。
這種人,除非鳳栖發瘋了……
溫淩急忙呵斥道:“帶走,不許在我這裏吃這些惡心玩意兒。”
高雲桐回身道:“可是王妃說別的屋子裏也聽見過耗子的聲音,要不要小的再查一查。”
“以後再說。我有事和王妃說,你不走是不是不要命了?”溫淩急急揮手,示意他快點帶着那惡心的玩意兒早點離開。
鳳栖說:“你先領今日工錢。現在大王有事,過幾日空了你再來,捉住其他耗子,我一總給你開發賞錢。”
“那王妃可不能賴了小的賞錢。”高雲桐笑道,趁溫淩不備,那雙亮亮的眸子又看了鳳栖一眼。
因他的氣定神閑,鳳栖也毫無慌亂了,等高雲桐離開,她伸手把溫淩的鬥篷解開,溫柔但拒人千裏的冷淡如舊:“大王今日回家好早。”
溫淩咂摸着“回家”這個詞,心裏微微的暖意,而後又有些犯愁,躊躇了一會兒方說:“确實有要事,不得不早來告訴你。前頭傳來的線報,我弟弟幹不思打輸了。”
鳳栖心想:幹不思是打着往并州要糧的旗號南下的,并州又不傻,大好的糧草為什麽要送給一個強盜?不過以南梁素來的孱弱,能把幹不思打敗,節度使曹铮還算有兩把刷子。
她心裏高興,面色上淡淡的,點點頭“哦”了一聲。
溫淩說:“幹不思性子暴烈,打仗這些年,幾乎沒有輸過,這次回來,只怕要暴怒了。你小心一些,輕易不要離開正屋的院落,更不要去花廳,免得給他遷怒。”
鳳栖倒不料他是來提醒自己的,她閃閃眼睛望着溫淩:“察王會遷怒我麽?你是做哥哥的,你不能護住我?”
溫淩微微嘆息,最後說:“我當然要護住你。”
“可萬一……”她猶猶豫豫的,“萬一他非要你做抉擇,拿你們那裏的仇恨來要挾你,你會怎麽選?”
最後,她垂下頭,潔白的脖子低垂着,聲音若有淚意:“大概……你是會放棄我的性命的吧?”
溫淩飛快地答道:“怎麽可能!我若是連你也護不住,也枉擔了這個冀王的王爵。”
鳳栖看了他一眼,含愁地說:“可是……我看察王性子是個剛硬殘忍的。何況,大王不是說他一直與您不對付?”
溫淩面色凝重,好半日說:“畢竟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他再不對付,也不會太過分。你放心吧。”
挑撥離間這種,鳳栖是第一次嘗試。父親的妾室裏有幾個不安分的,會時不時陰陽怪氣互相挑唆一下,她向來讨厭這種勾心鬥角。晉王耳根軟,容易疑慮;溫淩愛狐疑,應當也容易疑慮。就是要小心,別把自己繞了進去。
鳳栖回憶着晉王府幾個姨娘的作态,父親最容易相信的是三姊鳳枰的母親鄒氏,一副老實人的模樣,每每皺着眉頭,欲言又止,半日才說:“大王曉得,妾素來不是個愛搬弄是非的人,但這次的事在妾心裏盤旋了許久,不說出來,唯恐傷了大王的公平之度,叫人暗自竊笑……”
然後閉口不言,搖着頭只說“但妾實在不願做這個惡人,大王還是慢慢打聽吧。”
鄒氏是堅決不會主動說出搬弄是非的話的,但話裏話外、明指暗指,一定會叫晉王鳳霈朝哪個妾室身上去想,最終也必然是鳳霈“自己”發現了實情,氣得發作一番,冷遇一頓。
鄒氏以中平之貌受寵,連着鳳枰都是周王妃信賴的庶女,其母之功大焉。
鳳栖乖順地點點頭:“如此就好,我自然篤信大王。上回察王對我态度也還好,誇了幾次說我長得好看。”
她羞澀地一笑:“在我們大梁,輕易不誇女子的容貌,總叫人覺得輕浮;不過大王所在的靺鞨,人情世故最是率性爽朗。只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
溫淩不由斜眸看了鳳栖一眼。
她羞澀的時候面帶紅暈,垂下脖子只看見線條精致的下颌和長長的扇子似的睫毛,既叫人怦然心動,又叫人很不放心。
他覺得喉嚨口幹澀,咽了一口唾沫說:“我叫他不要說這種話了,免得你尴尬。”
“不不,兄弟之間,不要為這樣的小事鬧別扭。”鳳栖顯得很賢惠的模樣,“察王打了敗仗回來,心情肯定不好,若是拿大王撒氣,大王也多擔待着他一些罷。他這次,是折在了并州節度使的手中?”
溫淩一直在腦海裏想着上次花廳裏幹不思喝酒評價鳳栖的場景,那酸溜溜的語氣,他當時就很不舒服,現在自然也是越想越不舒服。
随口就回答了她:“不是并州節度使。并州這次派遣了郭承恩迎戰察王幹不思。是郭承恩打敗了幹不思。”
說完,他覺得自己有些嘴快,狐疑的神色立刻又飄向鳳栖。
鳳栖果然瞪大了眼睛:“啊?郭承恩不是死了?”
溫淩冷笑:“上次那腦袋不是郭承恩的,我不信你真的沒看出來。”
鳳栖撇嘴不說話,半日才說:“你事後諸葛亮,我也不好辯白什麽了。既然郭承恩還活着打敗了察王,上次的腦袋自然不是他的。至于這裏面彎彎繞的是怎麽回事,我也不曉得了。”
她坐到窗邊,掏出一塊手絹沾了沾眼角,又是半日才說:“大王,妾已經明白你今日來的意思了。我一會兒就梳洗打扮,等待你的賜死。女人家命苦,百年生死哀樂不由人,謝謝你一向對我的厚愛,我要怨……也只怨上蒼吧……”
哀哀地啜泣起來。
溫淩一直最讨厭女人哭,但今日竟然挓挲着手毫無辦法。
他悶了半晌才說:“我哪一句說要賜死你了?我從頭至尾只是提醒你別招惹到幹不思。南梁毀約,也不幹你的事。我……總能護你周全。”
撫着她的肩頭想再安慰她幾句。然而她那哀傷而不泛的樣子實在叫他心裏酸楚,前所未有的感覺心髒像被揪起來似的難受。
溫淩趕緊深吸一口氣,先離開為上:“你別瞎操心了,聽我的吩咐就是了。我說到的話必然是能做到的。”
離開她的院子,才被寒冷的風吹得清醒了一些。
溫淩心道:幹不思這次是怒氣沖沖而來的,大概從來沒有打過這樣失敗的仗。他本來也不同意南梁和靺鞨的協議,當時劉令植在勃極烈會議上提出與南梁合作的時候,幹不思與他的舅舅就是反對聲最高的。這次上了南梁一當,必然主張撕毀協約,要撕毀協約,必然先拿作為人質的鳳栖開刀。
他心裏不勝煩愁,天知道能不能說服幹不思。
稍傾,又想起了鳳栖的話,想起幹不思點數糧草那天,喝了些小酒,笑眯眯地擠兌他:“其實阿哥也不用說什麽睡沒睡的,女人嘛,細皮嫩肉的,長得還不錯,你留着睡睡也無妨。……”
他突然怎麽想怎麽覺得別扭起來:這是他幹不思的嫂子,他憑什麽評頭論足的,還談論他溫淩的床.事輪得着他談麽?!
溫淩頓時面色一凜,問身邊的親衛:“察王幹不思到哪兒了?”
親衛忙回答:“察王帶着殘部到了應州城外了。”
溫淩說:“跟他說,敗軍之将不足言勇,不要帶進城低了我的士氣,就在城外駐紮吧。我給他在應州找了幾十個漂亮的小娘,叫他先到花廳來和我談事兒,談完給他接風洗塵,那些漂亮的小娘子們任他折騰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