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翠靈的脖子裏宛如纏着一條烏黑發亮的蛇,勒得她臉色發紫,發不出聲音,雙手徒勞地摳着,兩條腿徒勞地蹬動。
那“蛇”的首尾掌控在翠靈身後那個男人的雙手中。他脫去了上衣,露出一身白皙的腱子肉,臂膀在使勁,肌肉繃得跳動起來一般,脖子都變得又粗又硬。
而他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的笑容,好像他被蛇的靈魂附着,完全冷血無情。翠靈的鞋子蹬掉了,一雙粉嫩的腳丫在地板上蜷縮着,最後無力地撒開。
鳳栖幾乎說不出話來,一口一口地幹咽唾沫,喉嚨裏火燒似的幹燥,兔毫盞破碎的圓底仍在地面滾動,而那聲音變得好遙遠,仿佛是舊年的回憶,隐隐約約,捉摸不定。
溫淩露齒笑道:“你想來求情的吧?”
鳳栖又咽了一口幹澀的唾沫,嘴張了張,說不出話。
溫淩搖搖頭說:“啧啧,我真看高了你。你還是在害怕嘛,不過也正常,要多看看,才慢慢能夠适應。刀頭上舐血,本就是練久了才能練出來的本領。”手上又用了三分力,低頭對翠靈溫柔多情地說:“翠靈,你一向伺候我伺候得不錯,我今日給你痛快些誰來求情都沒用的,你那點小九九我早就看透了。說實話,想利用我,你還嫩着,我并不吃美人計這一套。我本來還只是打算把你丢回教坊司去,但你居然敢在我面前對北盧皇帝下毒,膽子也大得沒邊了,那我可沒辦法饒你了。”
鳳栖終于發出聲來:“你這是向北盧皇帝示弱麽?”
溫淩擡眸淩厲地盯着她:“什麽?”
鳳栖又說了一遍:“你必殺翠靈不可,這是向北盧皇帝示弱麽?”
溫淩冷冷道:“你不用激将法。我要和北盧皇帝結盟,她意圖刺殺北盧皇帝,壞我大事,必不能活。”
溫淩說這話,手上分毫沒松開。翠靈的脖子被深深地勒進一寸,頸部的皮膚全都淤積着紫血,而那張臉已經恐怖到沒辦法看了。
鳳栖心裏明白她的求情毫無能夠拿捏溫淩的地方,而溫淩素來有很強的目标性,很少為感情左右。
翠靈必死無疑。
溫淩又笑起來:“別看了,小丫頭,晚上會做噩夢的。到廚下給我重新倒一盞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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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栖轉身木木然離開。
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叫你不要來,你不聽話,吓到自己我也沒法子。不過也好,也是給你長長記性,我溫淩的眼睛裏不揉沙子不管你是誰。切記!切記!”
鳳栖再次端着茶盤進來時,深吸了一口氣,而進去之後,看見翠靈已經躺平在地板上,衣裙理順了,臉上蓋着她自己的披帛,雙手僵硬如爪子般,一雙腳倒是柔嫩如生,蒼白的擱在烏黑的澄泥地板上。
身上條條鞭痕都已見血,在翠靈身上密如蛛網。鳳栖已經平靜多了,看着翠靈的屍身說:“好歹她也伺候過大王,連個好死都不能給她麽?還要虐殺?你這個人……”
溫淩也平靜了許多,一邊擦拭他鞭子上的血跡,一邊淡淡解釋說:“要給北盧皇帝看的,樣子總不能不做足。”
“她的性命你一點都不在乎?”
“有什麽好在乎的?”他說,“她彈的曲子總是不到位。”
鳳栖不由斜瞟了他一眼,他也正好注目過來,倒不大明白她這一瞟何意:“怎麽了?你聽不出來?她的琵琶曲總也學不好,再練也沒用,她真不是那塊料。”
“她是個人!”
鳳栖說完這句,覺得自己簡直是對牛彈琴!對他這樣殘暴的人有什麽可說的?他何曾把翠靈當人看?
溫淩果然好笑似的嗤笑起來:“不錯,她是個人,不過那又怎麽樣?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他走過來,身上血腥味猶在。鳳栖不由就後退了半步,然而還是被他飛快地逮住了。他扯着她披帛的兩端,勒住了她的肩臂,把她整個兒地拉向自己:“鳳栖,我對女人要求不高,聽話第一,懂事第二,容貌和才藝則是錦上添花你夠的上讓我喜歡的程度,但你也并不聽話,翠靈是你的前車之鑒,你不要犯她的錯誤,我對誰都是不會手軟的。”
鳳栖極力地後縮,但仰頭說:“雲州之北八月飛雪,我看北盧兩院的文書,僞帝也一直在關注雲州和陰山的情況。”
溫淩不意她突然和他說軍政,怔怔地松開手說:“是,但他無能,打不下雲州。”
“但你沒那麽多人,不能分兵。”鳳栖說。
溫淩又怔了怔:“那又怎麽樣。”
“涿州和幽州那麽近,你那位弟弟勢必是虎視眈眈地想搶你的功,所以你不能不和北盧僞帝合作,借他的手管理幽州,隔絕涿州借道往雲州突襲。”鳳栖滔滔不絕,觀察着他的神色。
溫淩終于道:“你說得不錯,算是懂我的意思的。”
鳳栖說:“若是想要我父親在并州給你通行,你可不能得罪了他。”挑眉望着他,帶着笑意,也帶着挑釁。但心裏突突地跳她的父親晉王,一無權勢,二無才幹,與皇帝兄長的關系還不好,真正是個擺設。
但南梁內部的情況溫淩并不了解,他只去過一次,所見的是鳳霄鳳霈兄弟在宮廷裏融融睦睦的樣子,了解的是沒有兒子的皇帝鳳霄,過繼了弟弟的兒子為太子僅從這些消息,大約也只能得出“兄弟齊心”的結論,因而也篤信得到鳳霈的女兒,和南梁就可以談判。
現在他心心念念是得到并州的支持,攻打雲州時大後方才平靖,郭承恩不可信,那就只有鳳霈可用。
溫淩和緩了語氣,說:“翠靈已死,你那點小醋心自然也可以收起來了。”他轉了笑臉:“男人在外面逢場作戲,想必你也不會介意,對吧?”
鳳栖默然,他以尋常女子的心性來推論她的,這樣的錯缪也不用指出來了,随他怎麽想吧。她只轉頭望着躺在地板上死去的翠靈,心裏為她的不幸哀嘆。
但她也詫異自己竟然會如此的冷靜,進門的時候恐懼了一陣,現在好像也能淡然視之。
溫淩已經在喊人:“來人,把屍首搬到那位皇帝小子的宮殿裏去。告訴他,這是他們北盧的亂黨之女,行刺了北院夷離堇,我已經鞭打處死了。我一片篤然誠心,望他知曉。南院夷離堇在偷偷招募死士,意欲謀反,望他也早做處理殺伐果決,不為兒女情長所囿,他得學學呢!”
一個翠靈,一石二鳥,打開了幽州的城門,威懾了北盧僞帝,兩大有實權的宰相,一個借翠靈之手幹掉,一個逼僞帝自己殺掉。想必那些幫助翠靈打開城門的族人,以為可以借此翻盤,結果還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是下一輪清洗中的受害者。
所得利者,只有靺鞨溫淩一人耳!
鳳栖默默地離開,轉眼寒冬将至,溫淩将劍指應州,作為糧産豐饒的并州,将是在應州打仗的人最好的後勤之地。晉王鳳霈即将面臨兩難。
溫淩清理了幽州城內的禁軍将軍、六部官吏,留溫馴聽話、谄媚怕死的一批,殺不服和議、鐵骨铮铮的一批;他自己帶來的人、原北盧低等的漢族讀書人,充實了朝廷裏的空位。大事決斷,他與僞帝金印共蓋才算數;攻守軍政,以他新鑄的虎符為憑。北盧皇帝徹底成了個“兒皇帝”,灰孫子似的聽他指揮一切。
安排妥當了,溫淩拔營,往西而行。
晚上,千帳燈中,他給南梁的皇帝寫信,寫完喚鳳栖前來潤色和謄寫。
鳳栖看完臉色就不大好,問:“怎麽寫我也無法左右你,但是為什麽還要由我來謄寫?”
他平淡而不容置疑地說:“這不明顯着嗎?要你的字跡。”
他寫的是:因為南梁嫁妝未齊,所以暫未和鳳栖合卺、行夫妻之禮。接着就開始臭不要臉地催要嫁妝了按之前的合議,打下北盧,收複燕雲十六州後,寰州、應州和雲州是作為“嫁妝”的,十六州只能還回去十三州。而當時大梁朝中激勵讨論後覺得,拿到一個州是一個州,總比一個都沒有好,畢竟還得靠別人去打,所以就同意了。
鳳栖臉都氣紅了:“這是什麽道理?燕雲十六州,我們大梁一個都還沒拿到,反倒要先付你嫁妝?請問,你的聘禮又在哪裏呢?”
溫淩笑嘻嘻說:“涿州幽州一句話的事,周邊幾州也如探囊取物。但沒有雲州,捉不住北盧皇帝;捉不住北盧皇帝,幽州那位就名不正言不順;他名不正言不順,就騰不出幽州位置;幽州騰不出位置,涿州誰敢撤兵?……你看,相當于一個都得不到手。你說這怪誰呢?”
鳳栖氣得罵他:“無賴!”
他正色道:“喂,你別蹬鼻子上臉!我要打你可不會手軟。”
鳳栖知道他心狠手辣,不能硬杠,只能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他倒又嬉皮笑臉地跟上來:“娘子,還真生氣了?你放心,國書裏寫的我一定說話算數。你就不想我盡快打下雲州,交割其他十三州為聘,和你大婚合卺,過日子生孩子?”
“呸!”
只能這麽回答,別無他法。
溫淩得意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