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大家一愣。官家皺眉笑道:“愛卿這誤會可大了!這是太子之妹,要和靺鞨皇子聯姻的燕國公主!”
郭承恩又看了鳳栖一眼,憨憨地撓頭道:“下臣可真是鬧笑話了!公主可是臣這樣的粗人敢觊觎的?”
“不知者不罪,不過,還是給公主賠個罪吧。”
郭承恩對鳳栖的身影做個深深的揖:“冒犯公主了!請公主恕罪!”
鳳栖胸口微微起伏,終于說:“官家,妾有些不舒服,想先告退了。”
“欸,郭将軍不是故意的。”
鳳栖不能當面駁皇帝的面子,只能說:“妾知道,是真的不舒服。”
她退出去,聽見裏面依然談笑晏晏,她心想:好極了,郭承恩大概已經試探出官家此刻倚重他得很,只怕日後他可以更加肆無忌憚、首鼠兩端了。
可是,她看懂了別人又如何?她自己的命運全部掌握在別人的手中,毫無反抗之力,越聰明,越痛苦,因為必須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走到黑暗裏去。
鳳杞從殿上又追了出來,撐着好大一把傘,嚷嚷着:“哎,傻丫頭,怎麽又沒有打傘?”
那大傘撐在她頭頂,擋着鉛灰色的暮光。
鳳栖說:“真是,沒有宮人了麽?怎麽還要哥哥親自出來送傘?”
鳳杞說:“可不,沒有宮人了麽?你一個人呆在這裏做什麽?”聲音漸漸低下來,嘆息着說:“別難過,說不定還能有轉圜的機會。”
也就是安慰而已。
沒有權柄的太子,和沒有權柄的藩王差不多,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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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栖一肚子的不合時宜,但把氣撒在別人頭上總是不妥,何況這還是疼愛她的哥哥。她勉強笑了笑:“我還好。若是朝廷真的能和靺鞨分庭抗禮,我日子也不會太過難過。只是看郭承恩這模樣,我覺得玄。至于……”
至于嫁的人她不喜歡……鳳栖心想,大概這個世界上,能夠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的姑娘也是不多的吧?冀王長得英俊,可是她腦海中不可遏制地出現的是高雲桐的影子她也從來沒覺得自己喜歡高雲桐,深閨女兒,見到的外男屈指可數,只是非此即彼,一比較就高下立現。
鳳杞則順着郭承恩的那個話茬兒說:“我聽章相公說:郭承恩憨傻不足懼,先利用就是,畢竟他熟悉北方的事務,而我們兩眼一抹黑。他派人到汴京探聽我們的消息,無非是想知己知彼,确定我們想收複燕雲。而他又那麽快就帶着章洛打下幽州,肯定還是想立功後得個封賞的,小恩小惠能得一個投誠的将領,怎麽算都是劃算的。”
鳳栖剛想說:哪有那麽如意的算盤!就突然聽見殿那邊傳來急吼吼的聲音。
“臣有急事,務必見到官家!”
“怎麽在這兒嚷嚷?”鳳杞說,“聲音像是……宋綱那老家夥。我瞧瞧去。”
他把傘遞給了鳳栖,說:“哥哥一會兒就回來,回來就送你到宮門口,你回去後點些安神的香,早些安睡。”
鳳栖看着哥哥走在密密的小雪裏,大殿玉墀下能看見鳳杞和另一個着朱袍的人影子,兩個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
“這不是太子能管的事!”那老家夥對鳳杞厲聲呼喊,毫無尊重之意。
鳳杞便顯得讪讪的,勸得近乎弓起了腰。
那顫巍巍的影子在喊:“官家!耽誤不得!臣已經遞交了辭呈,根本無心戀棧,若不是事情太要緊了,臣今日何必做這樣的惡人,耽誤官家的雅興?!”
鳳杞小聲在勸,過了一會兒,裏頭匆匆下來一個內侍,把那老臣帶了進去。
鳳杞重新來到鳳栖身邊:“不能送你了,我叫個內侍來。”
鳳栖問:“宋綱說什麽事?”
鳳杞說:“他不肯對我說朝政的,剛剛只說了一句:‘幽州事急,不要忙着先慶賀罷!’”
鳳栖愣了愣,說:“哥哥進去伺候官家吧。若能聽到關于北盧或靺鞨的只言片語的,遞個話兒……只當是為了妹妹日後的生死存亡吧。”
她說得隐晦,鳳杞聽明白了,也頓時覺得肩頭壓下了好沉的擔子。那個不關心朝政的纨绔子弟,那個憂讒畏譏不想參與到朝堂中的過繼太子,也必須得關心起來,參與進去了。
很快,鳳栖就從父親那裏聽到,章洛在幽州大敗的消息。
道阻且長,又均是戰亂的敵國,可靠的斥候要把重要的消息傳遞回來頗不容易。
加之
“章洛大概知道自己把勝局打成了敗仗,丢人現眼,封鎖了失敗的消息不肯傳回來。你看吧,”鳳霈撫膝冷笑,“等戰報和奏折到京,必然是吹噓自己又斬了多少敵人的首級攻城不下,則談殺敵不少;殺敵不足,則吹又得了一方土地;若是這些也沒有,也能自命守住了該守的國土……反正都是他厲害,該賞。”
鳳霈氣哼哼地又說:“好在宋相公是樞密使,有自己的渠道和消息,才知道章洛無能至此!死了多少人,好容易打進了幽州城,北盧大皇子就在城中的皇宮裏,援兵還在兩天行程之外,本來是探囊取物一般勝利在望了。結果呢,章洛那個廢物點心放任郭承恩的士兵在幽州城哄搶,本來還在觀望的契丹和漢人百姓頓時齊心抵抗大梁的軍隊再南望王師,你來的‘王師’和強盜似的要他們的家財,要他們的妻女,要他們的性命,誰還買賬!
“最後呢,好容易進城的軍隊,居然打不贏幽州的巷戰,皇宮就更別提了,根本攻破不了。拖了三天,援軍到了,城內百姓主動開門迎接,章洛他也不打了,卷着財物從另一邊門逃出去了,現在駐紮在離幽州城不遠的涿州,打又打不下來,圍又圍不住了。作孽!作孽!”
他氣得拍腿,過一會兒又冷笑:“行啊,他廢物一點也好,打不下燕雲十六州,就算靺鞨沒給得了聘禮,我女兒就不用嫁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鳳栖笑起來:“爹爹倒像郭承恩那個粗魯的漢子了。”
鳳霈于是又罵:“郭承恩是什麽東西?這會兒趕回去幫忙收拾爛攤子了。聽阿杞說,他居然敢拍着太子的肩膀說:‘太子的妹妹真是絕色,可惜溫淩卻不是良配。’什麽意思?他區區一個節度使,就是良配了?粗魯得那樣子,我呸!”
鳳栖幾乎可以想象兄長在跟親爹說這些事時,氣得跳腳的樣子,她拿帕子掩着嘴,笑了好一會兒:“哥哥也出息了。原就該這樣,這些消息,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天差地別。”
半個月後,章洛的奏折遞到京師。據說官家不吱一聲,把這份将戰功吹得前無古人的軍報折子扔在章誼面前。
章誼那張老臉漲得通紅,磕頭說:“小子太避重就輕了!”
官家冷笑:“可比避重就輕厲害多了哈,敗的還能說成勝的。”
章誼說:“其實,也确實挫了北盧的銳氣,畢竟,城還是攻進去了。”
“夠了!”官家說,“不愧是父子,講話都是一個調調。”
和父親說這話時,鳳杞還笑得前仰後合,把章誼的醜态學得惟妙惟肖的。
但再半個月後,他就笑不出來了,竟然不避嫌疑,把父親約到了一家酒肆,一個勾欄姐兒都不請,在閣子裏拉緊窗簾,低聲說:“糟了!”
“怎麽了?”
鳳杞說:“官家之前不是要面子,沒肯在大朝上問章家父子的罪嗎?也是期待着雖然攻克幽州不成,其他幾處檀州、順州、薊州給靺鞨拿下後,幽州孤城獨守還是不成氣候的。可是靺鞨出幺蛾子了,說打了那麽久,國內也民怨疊起,幽州不能下,是因為做主帥的冀王暫時不準備打了。這停下來萬一有變,官家計劃豈不是落空了?他和章相公商議過,決定索性兩國把婚禮辦了,表表誠心。”
鳳霈頓時色變:“扯呢!咱們家亭卿給他表誠心,然後陪他在沙場上結婚?!”
“這還是次要。”
“主要呢?想來更過分吧!”
“就是更過分。”鳳杞說,“官家的國書過去,那邊使節很快回過來遞了話了,意思很明白:娶妻次要,主要是想要‘嫁妝’。”
鳳霈皺眉問:“我只是藩王,又不是富可敵國。他要嫁妝,金銀要太多我出不起,我就不嫁女兒了呗。”
鳳杞搖搖頭:“他要的嫁妝可不是金銀細軟,他要代郡往北,寰州、應州和雲州的土地,連同土地上數十萬的臣民,都要!”
“那叫什麽‘歸還燕雲十六州’?”鳳霈瞠目結舌,“十六州要了三州還帶還一點留一點自用的麽?”
“人家說,那是和老丈人的封邑接壤的,便于将來亭娘歸寧回娘家。”
這下鳳霈就該哭笑不得了:“這也能打我的旗號?!”
鳳杞說:“官家氣壞了,一個字都沒有答應來使。暗裏已經命并州秣馬厲兵,打算自己出兵,先發制人。”
鳳霈起身,繞室彷徨,許久才說:“這下,可是把人徹底得罪了!”
“萬一能成呢?”
“萬一不能成呢?”鳳霈扭頭反問兒子,“不能成,回頭和談時人家更敢獅子大開口了。而且那時候你妹妹的婚禮就真正成了城下盟、‘師婚’,不僅不吉利,而且人家對你妹妹這樣不得不嫁過來為自己國家抵罪的女兒家還能有半分尊敬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