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目光女神044 紅色警報!紅色警報!……
第44章 目光女神044 紅色警報!紅色警報!……
這個故事, 聽得雪茸坐立不安、如芒在背——他一向對這種溫情的東西消化不良,比起這個,他更想聽的是那種那種的八卦故事。
但出于對阿麗塔本人和故事主人公的尊重, 雪茸非常配合氣氛地沉默了許久。等他覺得沉澱得差不多了,才開口提出疑問:“可是, 不是說吉姆早就金盆洗手了嗎?為什麽會去偷那家夥的手表?”
他發誓他沒有擡杠的意思,他真的是單純地好奇。
阿麗塔也沒想到他一開口就說這個, 怔愣了一下:“也許是因為他欺負了奎爾?”
雪茸不大能理解一切感情用事的行為邏輯, 他嘗試着去揣摩感受,但很快就宣告失敗了——
“就這??你們人類談戀愛都這麽随便的嗎?”雪茸有些窩火,語速越來越快,“偷了對方金主的手表又交給對方去當掉,這是生怕奎爾死得不夠快?換做是我, 我絕對鼓勵奎爾跟金主認真交往, 讓她先拿着對方給的錢重金請個老師學鋼琴,畢竟高投入就有高回報, 只要能順利當上某人的替身、成功讨得金主的幻想,她今後就可以安安心心把對方當成提款機。這樣別說是盤個店鋪了, 到時候或許盤個城下來都輕輕松松, 還有什麽不能翻身的道理?”
阿麗塔聽得目瞪口呆,許久才發出一聲真誠的疑問:“老師……你應該沒談過戀愛吧?”
被戳中了痛點的雪茸差點兒直接炸毛, 但還是端住了作為老師的姿态,“唰”地伸手指向她的鼻尖:“再出言不遜就逐出師門!”
阿麗塔乖乖抿起嘴巴, 随後又忍不住小心翼翼開口道:“難道他真就是為了賺錢鬼迷心竅了?”
雪茸搖搖頭, 對她的想象力頗為不滿:“就不能來點更合邏輯、更迫不得已、更刺激的理由?”
阿麗塔眨眨眼:“比如?”
“比如被誰指使之類的。”雪茸打了個響指,“畢竟金主那邊是可以搞到錢的,他卻選擇了另一種更有風險的方式, 那就說明,風險對應的回報率驚人。再結合他短期之內,居然就有能力準備盤下一個店鋪,這麽多錢光靠賣花的盈利幾乎是天方夜譚,所以我推斷,一定是在他們急于脫身的時候,有人出了比金主帶來的利益更高的價格,買通了他。”
本來還覺得這話純屬是雪茸大開腦洞現場編故事,沒想到聽完之後,阿麗塔居然覺得邏輯似乎對上了。
只可惜,想要沿着這條線索查下去,憑他們的能力根本就是蜉蝣撼樹。
這才分別不到半天,雪茸就開始想念他的老搭檔了:“诶,要是狗先生在就好了,手表還在他的手裏,他也肯定有辦法查清楚資金流,倒着摸過去,應該就能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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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阿麗塔聊了許久,雪茸把該問的也都問了個遍,便抱着她送給自己的實驗筆記離開了房間。
剛一推開房門,雪茸便看見樓下圍滿了人,他的好奇心又一次作祟,趕緊探頭,仗着高度優勢,将情況盡收眼底。可剛一看清情況,雪茸就忍不住皺起眉來——人堆中圍着的,并不是什麽活人,而是一具具從地底搬出來的屍體。
他們有的,是因自焚而變成一堆焦炭的信徒,有的,則是因為過于虛弱導致搶救無效的女孩。
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是這場麻煩的制造者還是受害者,此時他們都平靜筆直地躺在一塊塊白布之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前,仿佛在虔誠祈禱,又恍若沉沉睡去。
這麽多屍體擺在面前,有的還相當不大好看,雪茸下意識一陣反胃,他想撇過臉去,但是好奇心實在不容許他缺席這麽盛大的場面。
于是他雙手捂住了眼睛,偷偷露出個指縫來,壓着惡心小心翼翼地窺探着。
緊接着,莫裏斯神父拿着經書和聖水,緩緩踏進圈中,一邊垂着眸子念念有詞,一邊輕輕在每一具屍體的額頭中央滴下一滴聖水來。
似乎全天下所有的宗教儀式都是一個風格。雪茸下意識聯想到地下經歷的那場邪惡狂歡,差點兒忍不住吐出來——至少眼前這個儀式看上去沒有那麽邪性,而神父本人的氣場,也顯然純良太多太多。
“純淨的靈魂啊!窗前燭光已滅,請在這良夜安眠。此刻的星化成碎片,凝成明朝的晨陽,和天上的雲一起,肩并肩來到機械之心的身旁……”
說實話,躺在地上的屍體要麽全身焦黑幾近腐爛,要麽被挖去雙眼面目猙獰,但神父看着每個人的目光,都是衆生平等般悲哀與慈愛。
他輕輕念着禱告詞,時不時彎下腰輕撫起他們的面頰。随着四周人群中傳出一聲聲的哭泣,他的眼中也漸漸蓄起了眼淚,和手中的聖水一起,輕輕滴在了面前一具具冰冷的身體之上。
雖然雪茸并不信神,但他知道,只有有足夠悲憫之心、共情之力的人,才有資格成為主持儀式的神父。他的所有痛苦和哀憐都是真的,或者說,他感受着所有人的痛苦悲傷,所以他的痛苦亦是所有人的數倍。
在莫裏斯慈悲的氣場下,雪茸忽然覺得,眼前這密密麻麻的屍體堆,看起來也沒有那麽可怕了。
忽然,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崩潰大哭。雪茸循聲望去,是個眼熟的小女孩兒——
“姐姐……我沒有姐姐了……”小女孩兒抽噎着沖進人群中,抱起一具少女的屍體嚎啕大哭起來,“她說過要給我買書包的……我現在不想要書包了……我只想要姐姐……”
說到書包,雪茸便想起來,這個小姑娘是最早報案的一批人,她的姐姐本不在這群人的狩獵目标之中,卻因為一不小心撞破了奎爾被殺害的現場,被強制帶到地下滅口。
看見露娜沖了過去,周圍圍着的人們也紛紛走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女兒、妻子、姐姐、朋友……
他們不約而同地摟住了地上的人,忍不住流着眼淚,不顧他們臉上的傷口和血痕,撫摸、輕吻他們的臉頰。恐怖蒼白的屍體靜靜躺在他們的懷中,卻比失而複得的寶物還要珍貴。
亦或者說,他們的存在,對于某些人來說,本就是無可替代的珍寶。
莫裏斯神父站在人群中央,雙手合十淚流滿面。人群裏的哭泣聲也像是傳染一般,從微小的點,迅速擴散到了洪亮的一片。
這就是所謂的“聖事”,趕在屍體形狀還沒變化、尚且保留最後一絲體面之時,給活着的人舉辦的,最後的告別儀式。
雪茸平靜地趴在二樓欄杆上,望着衆人哭嚎成一片。
他對教會一切神神叨叨的儀式和迷信活動都充滿了反感,但這一回,他似乎并沒有特別排斥。
人群中的哭嚎聲越來越大,有那麽一瞬間,雪茸甚至感覺到了莫大的悲痛化成了實形,快要将整個埃城都生生淹沒了。
也就在産生這個念頭的同時,雪茸忽然感覺手心一陣發燙,他下意識攤開掌心一看,才發現剛剛阿麗塔交給自己的那瓶燃料,不知什麽時候突然爆燃起來,平時微弱到幾乎隐身的火苗,此時在瓶中熊熊燃燒着,連瓶口的木塞都被燒得通紅。
雪茸趕緊将瓶子捏起來觀察,可也就是一瞬間,那火焰也就恢複如常,又變回曾經恹恹的模樣了。
而此時,身後的“聖事”也已經告一段落,遇難者眷屬不得不忍痛分別,而教堂裏的牧師,紛紛卷起地上的白布,将地上的屍體打包帶走舉行“雲葬”。
雲葬是整個大陸統一的喪葬方式,在親屬舉辦過告別儀式後,逝者遺體統一由殡葬飛艇帶至空中安葬。相傳這樣的方式可以讓逝者的靈魂飛升至雲端,和偉大的機械之心一起,靜靜守護着整個大陸。
這樣的喪葬方式每天都在進行着,雪茸對此也見怪不怪。他更感興趣的其實是殡儀中心的飛艇——這裏應該也有燃料。
可有飛艇的地方就少不了一層又一層的獵犬,雪茸光是從二樓向下眺望,就被撲面而來的狗味沖得一陣頭皮發麻。
他必不可能冒這個險的,除非有靠譜的狗長官替他撐腰。雪茸有些遺憾地趴在二樓的陽臺邊,在短暫的半天時間內,再次思念起聞玉白來。
與此同時,埃城最好的一家酒店內,活着就被人懷念的獵犬先生,正滿面疲憊地站在淋浴間內。
他伸手擰開室內管道系統的黃銅把手,鍋爐煮沸的熱水從花灑噴湧而出,浴室內頓時騰起一片霧霭。
看樣子聞風清這回拿下了案子,心情确實不錯,居然舍得花大價錢給自己訂了一間有通了熱水的酒店——現當代,雖然工業蓬勃發展,但蒸汽技術大多還是使用在軍事、工業、生産領域,民用生活方面用到這種技術的,可謂是少之又少,奢之又奢。
但說實話,雖然熱水可以舒筋解乏,但在背上的傷口還沒好全的前提下,聞玉白現在的狀态,并不太适合洗熱水澡。
高于體溫的熱水順着肩胛的肌理流向全身,一瞬間,結痂的傷口便化了開來,濃濃的血腥味蒸騰進一片霧氣之中。
聞玉白皺緊眉頭繃起嘴唇,擡頭,任由血跡斑駁地爬滿全身,從肩頭到臂膀,每一寸的線條都不能幸免于難。
疼痛的感覺很實在,似乎連着心跳一起,牽住了整個後背的肌肉,讓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緊繃起來。比冷水澡還叫人冷靜。
聞玉白裹着浴巾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肩頭的肌肉上挂了一層薄薄的水珠,也不知是淋浴未擦幹的水,還是疼痛新滲出的汗。
他的面色有些蒼白——這次的傷并不輕,無論是皮外傷,還是肋骨斷裂,都需要他好生休養一陣子。
麻煩的是,大陸的醫療發展遠不如工業和毒理。人們有能力用藥草毒死一頭大象,卻偏就配不出一個能鎮痛消炎、續筋接骨的方子。
每當這種時候,聞玉白能做的就只有躲在角落中靜養。斷骨重生靠實力,傷口抗炎看運氣。
這回他的運氣似乎要差一些。他手腳有些發沉地趴到床上去,後背一陣陣地鈍痛,整個人也疲憊不已。
明明回去已經第一時間清理了創面,但似乎還是有些發炎,以至于現在聞玉白似乎發起了燒,全身都沒什麽力氣。
聞玉白阖上眼睛,眉頭緊皺。昏昏沉沉間,他的腦海裏閃現過一個個重傷後感染死亡的戰士和獵犬。惡化無一例外是從發燒開始,結局也都是一樣的窩囊、憋屈、痛苦、難堪。
他覺得自己症狀不重,還不至于會死去,但這不妨礙他此時此刻焦躁得難受。
“咚咚咚。”将睡未睡之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他聽得出門外的是聞長生。
聞玉白微微睜開眼,應道:“進來吧。”
随着門“吱呀”一聲,一只叼着籃子的伯恩山犬搖頭晃腦地走進房裏,末了還不忘關上房門。
“汪!”聞長生将籃子放到他的床邊,乖巧地搖起尾巴——裏面有餐食和水,聞風清的心情看來是真的好,今天的夥食可謂前所未有地豐盛。可惜今天的聞玉白是半點兒胃口都沒有。
看見聞玉白一副恹恹的模樣,聞長生警覺地立起耳朵,在他的床邊繞了一圈,接着很快變回了人形。
“哥,你傷得好嚴重哦!”聞長生驚嘆道,“傷口都紅了!還在冒血呢!”
聞玉白不想說話,只是微微側身,将腦袋撇到另一邊去。
聞長生說:“不過沒關系,主人讓我去幫你拿藥,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藥?”聞玉白疲憊地将雙眼睜開一條縫,狐疑道,“哪裏來的藥?”
他太過了解大陸的醫療水平,以至于說到藥,他的第一反應是,聞風清終于忍不住想要把自己毒死了。
“是主人在老家時候的老相識了!就在埃城本地開藥鋪的,但不是大陸的藥方,所以放心用吧!”聞長生搖着尾巴道,“很巧呢,據說他前不久因為兜售非法藥物被關了,今天剛剛解除監禁,不然還真找不上他!”
剛一說完,聞長生便放下菜籃子,開開心心地變回犬狀就去找人開藥了。
聞玉白發着燒,大腦有些短暫的罷工,直到聞長生離開很久,他才想起什麽般睜開了眼——東國人,埃城本地開藥鋪,前不久剛剛被關……
這不是兔子的那誰嗎??
同一時間,埃城舊教堂內。雪茸目送着漆黑的殡葬飛艇升空,悵然若失地轉過身去。
一回頭,正巧看到了牆壁上的日歷,他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許濟世刑滿釋放的日子!
雖然是自己一手把人送進去的,但能再次重逢,雪茸自然也是分外開心。
他興致高昂地回到房間,找到正在曬太陽打盹的梅爾:“今天老師就能出來了!我去打兩瓶酒給他接風洗塵!”
梅爾懶洋洋擡起眼皮子,在太陽下伸了個懶腰,變回人形,禮節性問道:“要不要我陪?”
“不用!”雪茸開心道,“現在整個埃城都知道我是救人的大功臣,獵犬也已經走了,沒有什麽比現在更安全的時候了。”
梅爾不愛摻和雪茸的社交場,也正巧讨厭藥鋪子裏刺鼻的草藥味,更不想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圍着這祖宗轉,便順勢而為道:“行。注意安全。”
一轉眼,雪茸便沒了影兒。
見許濟世的心情也許沒有那麽迫切,但是向自己的老師炫耀自己也當老師這件事情,可是憋不了哪怕一秒鐘。
雪茸沿街打了兩瓶最好的酒,又搭了輛馬車,一直坐到那曲徑通幽的林子前。
雪茸一向覺得,許濟世把藥鋪選在這麽一個連馬車都開不進去的小破地,就是對他非法行徑最大的欲蓋彌彰。事實證明,不管他躲在哪裏偷偷賣他的藥丸,該被抓的還是逃不掉。
下了車,一路晃蕩着酒瓶哼着小曲兒,朝着林子深處進發。他早在腦子裏一遍一遍打好了草稿,一會兒該怎麽跟許濟世好好炫耀自己當老師的事情。
他的步子也是肉眼可見的輕快,要不是心髒不行,他怕不是走着走着都能跳起舞來。
眼看着“神醫藥鋪”的招牌就在不遠處,房間裏還傳出幽幽的燈光,雪茸便知道許濟世已經回來了。
順着熟悉的草藥香味,他加快了步子,可走到門前處剛準備推門,手裏的動作便僵在了原地。
“嗯嗯,好的!”一聲溫和又明朗的男聲從門口傳來,“藥粉外用,藥汁擦拭,藥渣濕敷,我都記住了!”
雖然對方的聲音人畜無害,但是雪茸幾乎是下意識地拉響了紅色警報。
他第一反應是躲起來,但是不知是不是同樣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還沒等自己有任何動作,門對面的人以極其驚人的速度推開了門——“嘩!”
沒來得及逃走的雪茸僵在原地,看着門後的人——
高大的身材、漆黑的瞳仁、下垂的獸耳。
一只陌生的獵犬出現在他的面前,而他黑洞般的雙眸正直直望着自己。和他方才溫潤陽光的聲音不同,此時他看自己的目光沒有任何感情與波瀾。
似乎只這樣望着,便能一層層剝開他的外皮、啃噬他的血肉。
雪茸幾不可聞地握緊了手杖,心跳也忍不住加速——
他有預感,自己應該是被識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