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目光女神043 雛菊終于踏入晨光中起……
第43章 目光女神043 雛菊終于踏入晨光中起……
殺人的兇手全部落網, 手表的主人仍然在逃,至于那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聞中的“午夜劊子手”,将近十來個嫌犯一同認下了這個名號——
按他們所說, 午夜劊子手是他們集體的代號,是為了方便作案、掩人耳目而捏造出來的身份。雖然這很大程度上解釋了為什麽其殺人方式多樣、地點多變的現象, 但還有太多太多謎團沒有解開、甚至和他們的說法相違背。
因此,對于這個說法, 雪茸保持絕對的質疑态度。
回到教堂的時候, 廳堂內點火吸引村民的痕跡已經被清掃幹淨,人們對目光女神雕像群起而攻之的畫面并沒有出現,但是顯而易見的,曾經每時每刻都滿滿當當的貢臺,今天稀稀拉拉的, 已經沒有什麽貢品了。
鎮子上的居民們已經知道了地底醜惡的真相, 憤怒和悲傷在那個清晨短暫地籠罩了整個埃城。但是從知道、了解到完全接受,要徹底打破這麽多年根深蒂固的習慣和信仰, 這中間還有非常漫長的路要走。
教堂中央,是吵吵嚷嚷的熱鬧一片。雪茸扭頭看去, 是沙維亞和萊安一群人圍在中間——他們正忙着安置被解救的受害人。
據調查, 這場針對特定女性的犯罪活動已經持續了十多年,受害的女性數量實在太多, 年齡跨度也非常廣泛,安置程序進行了整整一天, 還是有很多人在教堂中苦苦等待着。
她們有的有親人哭泣相迎, 有的早已經命喪地底,有的從出生起便是孤身一人,從黑暗中被解救, 今後又該何去何從,所有人心裏都沒有底。
人群中,沙維亞也在努力辨認着每一個被解救的女性。
萊安問他是否有心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我想知道我媽媽在不在裏面……雖然我也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
沙維亞自有記憶開始,便是被鎮上的福利院收養長大的,母親這個概念對他來說陌生又遙遠,但卻不可能沒有憧憬。
“那……你希望她在嗎?”不知為何,萊安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沙維亞又一次看向面前這群雙眼空洞、精神大多已經失常,被折磨得幾乎沒有人樣的女人,喉頭微微一哽。
“我希望她還在……但是我希望她不在這裏。”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如果她還在,我希望她幸福,如果她不在了,我希望她至少走得不要太痛苦。”
聽到這裏,萊安也跟着難過起來,他不大會安慰人,只能伸手拍拍沙維亞的肩膀,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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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忘了,沙維亞的淚腺比雪茸的耳朵還要敏感。本來就在咬着牙故作堅強,這一聲嘆氣,一下子就把他薄薄的防禦機制擊了個粉碎——
“嗚哇啊啊啊——”沙維亞紅着眼睛爆哭起來,一邊擡着袖子擦眼淚,一邊怒目圓睜地指責萊安,“煩死啦!!我真的讨厭跟你講話!!嗚嗚嗚嗚嗚!!!”
“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裏做得不對,但是萊安還是非常熟練地愧疚起來,“都是我不對,你別哭了!!”
看那邊熱熱鬧鬧的,雪茸的心情也跟着上揚——他不大會被旁人的負面情緒所觸動,倒是稍微熱鬧些的場子,都能讓他愉悅起來。
上樓,徑直走到那間他偷窺過的阿麗塔的房間時,莫裏斯神父正在門口守着,顯然短時間裏再不敢離開女兒半步。
阿麗塔應當是和父親交代過,見雪茸來了,神父沒有過多的寒暄,只是滿眼虔誠與感激,行了個非常莊重的禮,便讓他進房了。
進門的時候,阿麗塔早已經不在卧床休息,而是低着頭,手邊放着剛剛吃完的三個大空碗,手裏正認真搗鼓着什麽。
雪茸頗感興趣地走上前,見她沒有遮掩,便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得到了阿麗塔的點頭默許,雪茸便打開了這個木盒子——這是個即将做成的簡易手搖機械玩具,木盒子下方是一根長的機械軸,連接着盒子外的手搖柄,機械軸的上方則是一排聯動杆,搖動手柄,就可以帶動盒子上方的手工花朵上下擺動,造成風吹草地的畫面。
“凸輪機構。”雪茸說,“一年級的基礎課,掌握得挺好,但是可以再加一些創意。比如這個地方加一組擺線齒輪,把花瓣的造型改成太陽,就可以模拟出日升日落的效果了。”
阿麗塔很認真地聽完,顯然是全記在了腦子裏,确認自己消化完了之後,才擡起頭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雪茸彎彎眼睛,笑道:“一個鐘表匠罷了。”
阿麗塔湖藍色的眸子盯了他許久,顯然是完全不相信他的話術。
雪茸聳聳肩,把題目留給她:“那你覺得我是什麽?”
阿麗塔眨了眨眼睛,慢條斯理地開口梳理起來:“你知道機械學院的課程,顯然不是普通的鐘表匠,而是受到過正規的高等教育。聽我父親說,你剛來埃城的時候,就僞裝成了一個少女,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實身份,顯然是有什麽隐情。你見到我的第一面,比起關心受害者的情況,你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我房間裏的‘幽火’上,所以我猜測,你喬裝打扮的最初目的,并不是為了破案救人。”
截至目前,阿麗塔的分析都沒有問題,雪茸心裏沒有一絲緊張,反而因為少女的聰明愈發興奮起來。
“上面說的都是已知、大概率不會出錯的判斷,下面更多的是我個人的猜想,如果有冒犯到的話,非常抱歉。”阿麗塔平靜道,“喬裝打扮,撇開個人興趣的原因,最大的可能,要麽是執行特殊公務,要麽是身份出了問題,為了躲避什麽不便暴露。還是剛才說的,你見到我的時候暴露了你的真實目的,顯然不是來救人的警探,而同樣的,你對‘幽火’的了解并不多,所以也可以判斷你跟‘幽火’的原主人,應該也不是一夥的,所以基于以上,我認為你很可能是得罪了什麽人,迫不得已不能真身示人,或者很有可能,是個被通緝的逃犯。”
說到這裏,阿麗塔的推測距離真相越來越近,雪茸下意識屏住呼吸,心跳也頗有些激動地加速起來。
“很抱歉我直接把你預設為逃犯了。”阿麗塔說,“我仔細聯想了一下近期的新聞,和你一樣熟練使用機械武器,又對‘幽火’感興趣,讓我想到了最近那一起在神耀日上引發飛艇爆炸的事故——因為據我所知,飛艇的燃料大概率和‘幽火’是同一種東西。”
雪茸徹底不說話了。他平靜地看着阿麗塔,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只是在心底期望着,這個姑娘不要傻到要去揭發自己的身份——即便是自己花了很大的風險才将她救出來,即便自己什麽都還沒有問出來,但一旦威脅到了自己安全,該清除的就一定不能手軟。
“最重要的是,你說你也不信神。”阿麗塔刻意強調了“也”這個字。
雪茸知道,她這是在表明立場,聰明的人會提前給對方喂下定心丸,他也确實受用——可以判斷,這個姑娘暫時還不危險。
“這個世界上,不信神的人,有八成像我這樣不敢表明立場,有一成已經因為大放厥詞被當衆處死,還有一成則不得不淪為逃犯。”
阿麗塔擡起頭,直直看向雪茸的眼睛:
“所以,BUNNY先生。請問是你嗎?”
雪茸看着她,沉默了許久,沒有接她的話茬,只是彎起眼睛笑起來:“別想給我背黑鍋,無神論罪人的帽子你愛戴你戴,我可不稀罕。”
阿麗塔的眼神卻沒有絲毫地猶疑:“我确實是無神論者。實際上,越是深入學習機械和能量的相關學科,我越是覺得所謂的神明實則根本就是虛無缥缈的騙局。我相信真正在這個領域深耕過的機械師,一定都會産生這樣的疑慮——有些動能問題,根本就是文獻裏的資料都解釋不通的。”
眼前這姑娘這麽大膽地表明自己的态度,确實是在雪茸的意料之外。他問:“你就不怕我不是BUNNY,像教會告發你嗎?”
阿麗塔的眼神依舊明亮而堅定:“怕,但從我選擇質疑‘機械之心’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終有一天要為真理獻身的心理準備了。”
自我意識過剩的中二病,果然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雪茸心裏有些想笑,但依舊很是喜歡阿麗塔的這份純粹與直率。
總欺負個耿直孩子也沒意思,雪茸直接攤牌:“對,沒錯,我就是BUNNY。如果你也不信神,我們就是一個戰線上的夥伴了。”
聽到這句話,阿麗塔的眼裏終于露出了欣喜的笑意——這還是雪茸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這樣的神情。
“好了,那就別繞彎子了。”雪茸拍拍手說,“你知道我來是幹什麽的。”
阿麗塔點點頭,悶不吭聲地轉身,從身後上鎖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這是我這段時間對這塊燃料所有的觀察筆記和實驗記錄,我覺得應該是你想要的。”
雪茸睜大了眼睛——他本以為最多問一些情報,沒想到阿麗塔居然願意把這麽重要、這麽詳細的筆記統統交給自己:“你确定,這些都要給我嗎?”
阿麗塔點點頭說:“你說得對,你當我的老師綽綽有餘,所以它更應該在你手上,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可惜,‘幽火’手表的外殼和裏面取出來的燃料,聞警官離開的時候全部都帶走了。”阿麗塔說,“我覺得那才是你更需要的。”
雪茸看着手中厚厚的筆記,有些意外,但一聯想到這背後牽扯到的事件,想到這背後的兩條人命,和她慘遭qiu禁的這段經歷,似乎又理解了:“是想徹底做個了斷了嗎?”
阿麗塔有些意外地擡起眼,搖搖頭:“不,這只是個開始。這些數據和實驗內容我已經全都記在腦海裏了,這只手表我也已經熟得不能再熟,即便它們不在我的手裏,我也會繼續研究、繼續調查的。”
雪茸看着她倔強又堅定的眼神,似乎明白了有時候梅爾看自己犯倔,是什麽樣的感覺。
他笑了笑,說:“那太好了,如果今後我有什麽想了解的,可能還會跟你通訊,到時候,我會附上我臨時的通訊地址,方便你找到我。”
阿麗塔聽到這裏,頓時激動地深吸了一口氣,但還是竭力保持着語氣的平穩:“那我有些其他的機械方面不懂的問題,可以向您請教嗎……老師?”
見這人老師都喊上了,兔子的尾巴差點兒直接翹到天上去:“當然可以,只要你能聯系上我,随時可以問我。”
阿麗塔頓時激動得連脖子根都漲紅了起來。
雪茸此時的興奮也不亞于他——自己天天追着許濟世的屁股後面喊老師,終于輪到自己當老師了,這種感覺,簡直爽得他天靈蓋兒都飛開了。
鑒于阿麗塔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情緒價值,雪茸當即熱情傾囊相授,幫她解決了很多困擾和難題。
細心教了一遍,雪茸才有些疑惑道:“你的知識水平和動手能力明明已經很強了,為什麽還要做這麽簡單基礎的東西?”
他指的是阿麗塔的桌面上,那只凸輪機構的手搖玩具。
阿麗塔頓了頓,然後笑了起來,眼中卻是無盡的遺憾與難過:“因為這不是我做的……這是奎爾讓我教她做的最簡單的玩具。她想做好了送給吉姆做定情禮物的。”
雪茸聽到這裏,有些意外地睜大眼睛:“定情禮物?他們不是……?”
這個案子調查到中期,所有人都默認奎爾和吉姆是單純的買賣關系,沒想到……
“嗯。”阿麗塔笑了笑說,“他們……應該是愛情吧。是不是很奇怪?但是小偷和ji女,也有選擇相愛的權利吧。”
雪茸樂意聽任何一個八卦的故事,阿麗塔便也選擇娓娓道來——
“其實見奎爾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她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如果她不是出身貧苦,不是因為饑荒和瘟疫流離失所,如果她跟我一樣,有個神父做父親,或許她現在也是某個學校讀書很厲害的學生,而不是被迫流浪到埃城讨生活了。”
和所有的俗套故事有着一樣的開場,美麗貧苦的姑娘來到肮髒的堕落地謀生,經歷過崩潰痛苦,無數次自我懷疑,偶爾又忍不住做美妙的清夢,卻又被次日殘酷的晨光照回現實。
“鎮上的所有人幾乎都認識我,奎爾也不例外。她每周都會來教堂虔誠地做禮拜,所以我也記住她了——很漂亮、很純淨的女孩子,說話總是很溫柔很禮貌,就算我知道她是什麽職業,還是會很喜歡她。”
她們真正的熟識,是源于一次深夜,所有信徒都已離去,讀書夜歸的阿麗塔卻在踏進教堂門的一瞬間,看見一座玻璃窗前的地上,一襲素白連衣裙的少女正在數着拍子無聲地起舞。
“當時一束月光正好透過窗子灑下來,剛剛好将奎爾攏在正中央,那一瞬間我仿佛站在了舞臺之下,看着聚光燈照耀着的少女翩翩起舞。”阿麗塔說,“她真的很會跳舞,用吉姆的話說,她就像是一朵開在舞臺上的雛菊,素雅、純潔、熱烈,或許并不惹眼,但任何人看到都注定會喜歡。”
那天晚上,阿麗塔主動上前跟她搭話,才知道她是想嘗試着去“糖果誘惑”的舞臺上表演跳舞,但是怕自己過不了審核,就只能一遍一遍練習。
要問她為什麽會在教堂的角落練舞,她大抵也答不上來,或許也正是路過時被那簇朦胧的月色觸動到,雛菊想要盛開,便就開在那了。
“我覺得這麽幹淨、這麽漂亮的舞去‘糖果誘惑’跳,簡直就是暴殄天物。但是奎爾沒有別的選擇,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ji女,賣yin地的色情秀,也是她能夠得上的最好的舞臺了。”
後來,在翠絲的指使下,奎爾換了一身暴露的衣服、加了幾個勾引意味強烈的動作,終于如願以償登上了舞臺。
盡管這樣的表演很痛苦,但是這一晚,還是徹徹底底改變了她的命運——永夜巷的身無分文小偷吉姆,和偶然路過此處,身份至高的神秘人物、“幽火”手表的持有者,兩個身份懸殊的男人,在同一個夜晚,同時被她吸引走了目光。
當晚的吉姆沒有任何動作,他來這裏只湊夠了最低消費的酒水錢,上前帶走姑娘注定是他旁觀着其他有錢人表演的節目。
但這一夜,他看着那衣冠楚楚的男人走上臺去,親自帶走了那明明像雛菊一樣素雅,卻硬生生被人包裹成豔俗玫瑰的姑娘,氣得快要把手裏的杯子都捏碎了。
他知道自己無計可施,臺上的姑娘永遠只屬于有錢的人,但這不妨礙他一整夜徹夜未眠。
第一次,他看見一個se情場上的舞女,沒有想象出低俗不堪的畫面,只是閉上眼睛,就看見一株素白的小花,在月光下旋轉、旋轉、旋轉……
而另一邊,受到貴人青睐的奎爾很開心,卻又很苦惱。
她告訴阿麗塔,對方對自己很好,出手大方,照顧人也很周到。但她同時也很顧慮,因為當初上臺牽走她的人并不是她最終的顧客,她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卻直覺那人身份非常高貴,是自己怎麽也追不上的。
她很清醒,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追求和這樣的人産生愛情,她更多顧忌對方的身份,怕一不小心給自己惹上什麽麻煩。
另一個苦惱,則是源于男人的一句話——
“他總是對我說,我真的很像某個人。他有時候會特意讓我去穿某件衣服、去做某個動作,他還讓我去彈鋼琴,可是我不會彈鋼琴,一彈就露了餡,他就會非常生氣,有時候還會動手打我。”那天夜裏,在舊教堂的窗棂下,奎爾哭泣着對阿麗塔訴苦道。
現在想來,那天晚上,吉姆一定也躲在教堂的某個角落裏,聽着她斷斷續續的哭訴聲。第二天晚上再來練舞時,那片窗戶專屬的月光中,靜靜躺着一束漂亮的雛菊。
“從那天開始,吉姆就開始追求她了。”奎爾笑笑,“手段很俗套,像他這樣的,估計除了奎爾這傻子,什麽姑娘都追不到吧。”
自那天起的每一個夜晚,奎爾都會在月光下跳舞,吉姆就是她唯一的觀衆,給她最熱烈的掌聲、給她最笨拙的贊揚,給她摘來最美麗的花朵。
他告訴奎爾,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的花兒,她不需要迎合任何人的口吻,不需要改變妝造和舞姿,在自己的面前,她只需要跳自己愛跳的,她可以大膽、開心、自由地表達她的所有。
白日裏,他無力改變奎爾的節目,就悄悄地在表演前,到後臺給她送上一朵新摘的雛菊,讓她別在胸前,讓最靠近心髒的位置,依舊可以保持她心底最純淨的模樣。
他說,知道奎爾不喜歡自己小偷小摸,所以在見到她的第一面就已經決定金盆洗手。他在永夜巷做起了賣花的生意。他的經商頭腦很好,很快就能攢到足夠的錢,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花店,等店面盤下來的時候,奎爾也可以辭掉這份工作,和他一起,經營一份屬于他們的,微渺但是充滿幸福和希望的新生。
奎爾和阿麗塔說過,她要做一只雛菊盒子玩具送給吉姆。
她說,吉姆就是這只承載着花朵的盒子,他是一片并不富饒的土壤,卻守住了雛菊最後的一絲純真和夢。
此時,正好一簇光透過窗臺越到了阿麗塔的桌上。
阿麗塔輕輕将盒子捧到光照的地方,打開盒蓋,輕輕搖動手柄。
一陣“叮咚”的輕響,機械軸帶着撥片緩緩轉動。
雛菊終于踏入晨光中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