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哦豁
第 56 章 哦豁
第56章
宮宴很熱鬧。
就是顧放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涼山粗粝寒冷的空氣他仿佛還能聞到似的。
期間不斷有人來敬酒, 稱贊顧雲川和顧放之為了裴辛趕到涼山去的勇氣。
顧放之被誇得輕飄飄的,多喝了兩杯。他本來就不勝酒力,酒水下肚後聽到滿滿說自己:“放放哥哥的臉好紅。像山楂。”
顧放之覺得滿滿很聰明, 他直到大學的時候還只會“他的臉紅得像蘋果”這樣一個比喻。
今日裴辛心情不錯,連帶着所有人都吃得很開心滿足。
但酒過三巡後發生了一個很可怕的事情,大家不知道怎麽突然開始聊工作。
何讓說要給裴辛重新補一個生日,又說馬上要過年了, 得趕緊置辦今年的祭祀。
顧放之:“……”
看吧,他早說了,裴辛是大卷王,他手下全是小卷王。
想起裴辛, 顧放之擡眼看向上首。
裴辛正壓低了眉眼和一個臣子說話,有些嚴肅的表情, 但下一秒像是覺察到什麽似的,別過頭朝顧放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兩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 裴辛又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移開視線。
再過了一會有個宮女雙手托着一個食盤過來:“這是陛下給顧郎的醒酒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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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放之怔了怔,盛了一勺喝, 是桂花味的小甜水。
宮宴結束時分,衆臣叩謝裴辛, 準備離場。
顧放之蹲下身給滿滿穿外套, 邊把滿滿裹成一個球邊擡頭看顧雲川和顧懷玉:“我今晚給陛下守夜。”
剛才楊祿海已經求助似的給他遞了好幾個眼神,不過就算楊祿海不說, 顧放之本來也打算留下來給裴辛守夜的——
裴辛本來睡眠不好, 這幾日趕路他基本上就沒怎麽阖眼,鐵人都架不住這麽熬。
顧雲川“嗯”了聲,顧懷玉“嘶”了聲。
裴辛已經起身離場,顧放之小跑了兩步趕到裴辛身邊:“陛下。”
裴辛側眸看了顧放之一眼。
他猜到顧放之會趕上來, 特意沒乘龍辇,顧放之果然來了,和他一前一後地走着。
裴辛盡量沒讓自己的表情有太多波動,他轉了兩下手上白玉戒指:“老師來了。”
顧放之注意到什麽,好奇地問:“陛下,戒指上是不是有字?”
裴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指,将戒指褪下遞給顧放之。
顧放之伸手接過來。
戒指上還帶着裴辛的體溫,在冬夜裏格外明顯。顧放之将戒指舉起來對着月亮看了好一會,總算看清了那戒指上的刻痕。
确實是字,被人刻上去的四個字:“天下第二”
顧放之:“……”
好中二啊。
這和買印着“玩歸玩,鬧歸鬧,別和哥的女人開玩笑”的T恤有什麽區別?
不過——
顧放之問:“為什麽是天下第二?”
裴辛道:“本來要刻天下第一,刻到一半有事出去了,朕的二皇兄搗亂刻了個‘二’字。”
顧放之一愣。
這是裴辛第一次和他說家人的事情,顧放之沒說話,把戒指還給裴辛,裴辛接過去重新戴在手上。
-
到了養心殿顧放之一愣。
幾根金柱明顯有修補過的痕跡,還有一根沒來得及修,上面尚留有淺淺的牙印。
裴辛午時已經看到過了,但這會兒再看一遍,還是覺得胸悶。他冷哼一聲,罵:“瘋狗。”
“雪球這麽可愛,這其中會不會是有什麽誤會?會不會是錯怪它啦?”顧放之問:“比如因為熱脹冷縮,是柱子突然自己爆炸了?”
裴辛:“…………”
曾經滄海難為水,如今顧放之和雪球輪番來難為他來了。
顧放之讀了個檔:“雪球呢?臣好久沒見它了。”
別說,還真有點想。
話音剛落,一個雪白的圓球從陰影處探出腦袋。
顧放之立刻蹲下身:“嘬嘬嘬雪球嘬嘬嘬。”
雪球看起來和兩人離開前沒什麽區別,還是那麽圓,還是小小的。
它抽了抽鼻子,認出了顧放之的味道,葡萄似的黑眼睛立刻變得亮晶晶的。
它撒開四肢朝顧放之跑,速度快得和發射出來的弓箭似的。
它直直撞到顧放之懷裏,力氣還挺大。顧放之本來就蹲在地上沒什麽着力點,被這麽一撞直接倒在地上。
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睡下,反正裴辛的養心殿也不冷,顧放之索性平躺在地上。
裴辛斜着眸子看了一眼。
太沒規矩了,人和狗都是,簡直就是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裴辛走到櫃旁去解自己大氅。
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顧放之鋪在地上面上卷發,烏黑柔軟,蜿蜒盤繞,像順着宣紙紋路暈開的墨跡。
顧放之舉着雪球的咯吱窩想把它抱到自己胸口上,但雪球平時也沒被這麽抱過,顯得有些慌亂,別着耳朵不斷左右搖晃着身體,想從顧放之身上跳下去。
顧放之只有宣布放棄。
他松開手,又撐着身體坐起來,想站起身。
一個東西從他胸襟裏滑了出來,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還沒等顧放之看清那是什麽,雪球已經沖過來,像是玩玩具一樣咬在嘴裏左右搖晃。
顧放之認出來那是裴辛給自己的那封信,今天出門匆忙,被他順手塞在胸前。
雪球連金柱子都能啃碎,何況只是一封信。
顧放之生怕這封信在雪球手裏活不過三秒,趕緊去追。
好在雪球對這封信沒什麽興趣,叼着跑了兩步,就将其甩開。
不過雪球牙口确實不錯,原本封得結結實實的信封直接被它撕開,露出裏面信紙。
顧放之誇了雪球一句好牙口,彎腰将信封和信紙都撿了起來。
裴辛脫好了大氅回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認出顧放之手裏的東西的是什麽的時候他只覺得呼吸一滞。
他飛快轉身朝着顧放之走:“……老師別看!”
但顧放之已經下意識展開信紙。
裴辛的字跡淩厲清晰,很好辨認。
信的第一行是這樣的——
“凡事皆有成敗,此番出征,朕恐不能歸來。”
信的第二行是這樣的——
“老師的回溯之法,朕已知曉。”
顧放之眨了眨眼。
他看看信,擡頭看看裴辛,再看看信,再看看裴辛。表情很茫然。
裴辛看他表情就知道顧放之已經知道了。
他清楚顧放之的巫術這件事,本不想叫顧放之知道,若是被顧放之知道,想必會牽扯出許多麻煩。
就在剛剛宮宴上,他還想了想要用什麽理由收回那封信。
誰能想到顧放之竟然是當着他的面打開了信。
不過……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裴辛竟莫名覺得心裏輕松了一些。
他輕輕吸了口氣,沉聲:“老師知道了。”
顧放之沒說話,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姿勢,仿佛凝固住了。
這封信很短,他已經看完了。
後面幾行是裴辛說他在上朝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顧放之的巫術,承諾顧放之要是能施展巫術,逆轉戰況,他定會賞顧放之一生榮華富貴。
顧放之醒酒了,他徹徹底底地醒了。接着他切了個檔。
一號存檔還是老朋友西胡使節,昏黃的京郊行宮燈光下,裴辛擡頭看了顧放之一眼:“老師不信朕在信中所言?”
已經走遠的西胡使節回了個頭:“叫我?”
顧放之又切了個檔。
二號存檔還是從涼山離開的那天存的。
顧放之從馬車上跳下來,葉保還站在原地抱着手臂給他們送行,看到顧放之下車很奇怪:“怎麽了?落東西了?”
前方戰馬上的裴辛回頭來看了顧放之一眼,嘴唇動了兩下,離得太遠顧放之聽不到裴辛說了什麽,但他知道那兩個字是“老師。”
顧放之切回到現在的場景。
裴辛問:“老師的巫術為何會牽連到朕?老師可有頭緒?”
顧放之沒答。
他看了裴辛一眼,緩緩倒了下去,躺在了地上。
像無骨雞爪一般,柔弱,無骨。
【恭喜玩家達成be結局——哦豁】
裴辛:“……”
怎麽還像孩子一樣躺在地上了?這是覺得太丢人,耍賴上了?
顧放之也有今天。
他被折騰成什麽樣子了都,顧放之也有今天。
喜歡歸喜歡,爽也是真的爽,裴辛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飛:“哈。”
他問顧放之:“老師知道穿了好幾遍衣服身上卻什麽都沒有的滋味嗎?”
“老師知道睡着睡着站起來的滋味嗎?”
“老師知道一封奏折批完了,上面卻一個字都沒有的滋味嗎?”
“老師知道吃着飯,突然睡着了是什麽滋味嗎?”
“……”
裴辛還想再說,但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成熟的男人不會訴太多苦,只會點到為止。
龍,成熟。
成龍。
顧放之擡起頭看了裴辛一眼,還是沒說話。
沒什麽好說的,屍體是不會說話的,他在看到信的時候人就已經沒了,沒得很徹底很不安詳。
一想到自己随口開的玩笑,那些笨手笨腳的瞬間,甚至皮了吧唧地和裴辛開玩笑,管裴辛叫小孩,全都被裴辛知道,被裴辛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顧放之就快把自己尴尬死了。
他甚至都分不出神去想裴辛為什麽能感知到他的讀檔。
可能是躺在地上的時間長了點,裴辛和雪球都朝他走過來。
裴辛應該是想扶他起來,雪球應該是看中了他落在地上的玉佩。
但一人一狗走了半天,還在原地,誰都近不了顧放之的身。
裴辛:“……”
他道:“老老老老師別別別別回回回溯了。”
顧放之手指點點點點。
上次系統莫名其妙給他彈出來了一個成語接龍的BE結局,顧放之還以為系統壞了,這幾天都在有意減少讀檔的次數。
但現在他也不在意了。
他自暴自棄,相當虛無地告訴裴辛:“我會一輩子躺在這裏,再也不起來,永永遠遠。”
裴辛:“……”
逃避可恥但有用,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