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工作室是複式結構,一共兩層,進門後,門口的感應燈自動亮起,屋內擺設幾乎是一覽無遺。
霍司鈞扶着我進工作室,順手把門關上,曲起食指擡了擡鴨舌帽帽檐,順着樓梯看向二樓的休息間。
我有點後悔給工作室裝了隐藏式的高清監控攝像頭了,他的每個動作,神态都被數個攝像頭如實記錄。
霍司鈞抱起我,小心避開堆放在門口,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紙箱,走上二樓的休息間。
我原本以為他把我送到之後就走了,但他沒有。
霍司鈞先是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幫我脫了鞋子,再搬起我的腿,給我蓋上被子。
他站在床邊,低頭看着床上的我,看了好一會兒。
比起床上那個昏迷不醒的我,屏幕裏的霍司鈞更加毫無防備,露出那樣複雜的神情。
他在床邊蹲下,把我的鞋子整齊擺好,然後靠坐在地上,用光腦查些什麽。
我有點好奇,雙指放大視頻,看到霍司鈞正在搜索引擎上輸入——如何照顧醉酒的人?
他看完搜索出來的答案之後,又起身,幫我換了個側卧的睡姿,然後蹲在我的床邊,擡起手,緩慢靠近我的臉。
“唔……”不知道當時的我夢到了什麽,發出呓語。
霍司鈞的手停在半空中,沒有落下,像是被人按了靜止鍵,表情有一瞬間的慌張,像是在害怕我會醒過來。
看到他這個表情,我的心髒好像突然被人揪住一樣,酸澀疼痛。
他不敢面對清醒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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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很久,霍司鈞才“解凍”,垂下手,卻也不敢再碰我了,眼神溫柔又悲傷。
“……對不起。”他很輕地說,像是怕驚醒了我,緩慢站起身,觀察了我一會兒,才下樓。
霍司鈞下樓的時候,似乎格外不舍,走兩步就擡頭看向二樓,離開前還把擋路礙事的紙箱收拾到了一旁。
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一趟,手裏提着一個帆布購物袋——大概是怕用塑料袋會吵醒我。
霍司鈞上了二樓,把解酒藥放在桌上,回頭看了一會兒床上的我,又下樓,往茶水間的冰箱裏裝了酸奶和水果之類的食物——也是從剛才那篇解酒攻略裏學來的。
他做這些都是悄無聲息的,一點都沒有吵到樓上的人。
就連離開也是一樣。
工作室的大門重新關上,夜更深更靜了。
就像他從來沒有來過。
屏幕前的我忍不住紅了眼眶,關掉監控視頻,把自己丢進床裏,任由負罪感淹沒我。
他做的這些,在我們重新見面後,一個字都沒有提過。
我重提四年前的通訊,他也從來不辯解,只是認真地一遍遍跟我道歉。
為什麽不說呢?
他為我做了這麽多,為什麽一點也不告訴我呢?
我甚至懷疑,霍司鈞這麽了解我,是不是也算到了如果有朝一日我知道他為我做的這些,會像現在這樣愧疚不已,然後動搖分手的決心。
他的心機會深到這個地步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也認了。我活該的。
我從床上坐起,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破天荒地決定要收拾東西了。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再這樣,我根本不會和霍司鈞提分手。
我打開紙箱收拾東西。
環視一圈,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收拾起。
書桌,擺放着要給霍司鈞的機甲核心。茶幾,透明玻璃作為桌墊,底下塞着我和霍司鈞曾經約會去過的畫展宣傳冊、海底世界紀念門票、電影紀念票……
我做了個深呼吸,走進卧室,打開衣櫃,驚覺原先被灰色和黑色占據的衣櫃,如今多了更多色彩。
大多數都是為了約會才買的暖色系衣服,最亮眼的莫過于那抹紅色的圍巾。這是某天過節,霍司鈞說應季,拉着我去店裏給我挑的圍巾。他說紅色喜慶,我說他土。雖然嘴上這樣說,我還是任由他把紅色圍巾系在我的脖子上。
回憶随着一件件物品裝進箱子裏,不斷湧現出來,根本不由我控制。
我的眼淚也跟着掉下來,砸在紙箱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早晚都是要分手的。
別想了。
我允許自己為了霍司鈞,放肆大哭,就哭這一晚,等眼淚流幹了,流盡了,就不會再哭了。
手環震動。
霍司鈞如往常一樣,訓練結束後就給我發了信息。
【霍:今天的訓練結束^-^】
【霍:明天周末,想好去哪裏約會了嗎?】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還什麽都不知道,還期待着明天的約會。
我強忍着心碎的疼痛,敲字發送。
【卓:新機甲造好了,明天機甲廠見,我給你機甲核心。】
【卓: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談】
視線完全模糊,我看不清屏幕上的字,手環也不再震動,那邊沒有再發消息過來。
不知道他是沒有看見,還是有所預感,不知道如何回複。
霍司鈞……
霍司鈞。
不想和他分手。
我攥着那枚要給他的機甲核心,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如刀割。
明天去見霍司鈞,我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軟弱,被他看出我的難過、我的動搖。
依舊是失眠的一夜。
萬幸有上次沈确意給我送的化妝品,我能夠借用化妝品來掩飾憔悴的面容。
真可悲。
我明明已經決定了要用最真實的自己去面對霍司鈞,卻沒想到結束的時候還是要戴上面具,假裝自己堅不可摧。
公寓房間裏,大部分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昨天也叫了無人機來把它們都快遞回蓋亞,整個房間顯得有些空蕩,好像随時都能拉着行李箱離開這裏,就像我最初來到這裏一樣。
我這人做事确實欠缺考慮,來之前就想過我和霍司鈞的結局——最理想的是重新當回朋友,和林嶼風一樣的朋友,日常保持聯系,一年見一次;最壞的就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也算為這段感情畫上句號。
卻沒有想過居然會是現在這個模糊的結局——我不想和霍司鈞老死不相往來,卻也沒有辦法再和他當朋友,因為每聯系一次,就會後悔痛恨自己為了理想而放棄霍司鈞。
我肯定是會後悔的。
但即便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我的理想。
機甲廠。
今日周末,機甲廠沒有固定人員值班,我來得早,還以為是我來開門,卻沒想到機甲廠的閘門已經開了。
我走到機甲間,刷開門的時候,便看見霍司鈞坐在我常坐的位置——操作臺前的轉椅上。
霍司鈞的右手插在口袋裏,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他的糖,還是什麽,口袋鼓鼓囊囊的,盯着虛空發呆,直到我走近他,他才像是剛回過神,擡頭看向我。
他的眼眸藏着紅血絲,見到我,卻還是像以前一樣對我笑,和我打招呼:“早上好。”
确實很早,才六點半。
我聽到他的聲音,就已經開始想哭了。
不能和他對視,我怕下一秒又掉眼淚。
我垂下眼眸,強裝尋常的樣子,走到他的面前,從口袋裏掏出那枚白色透明的機甲核心。
白色晶石吊墜垂在空中,輕輕搖晃。
“新機甲,先前我們讨論過的設計,因為找到了合适的材料,所以都實現了,很幸運。”我說。
霍司鈞伸出手,握住了那枚機甲核心,喃喃自語一般重複我的話:“……很幸運。”
像是意有所指。
新機甲的制造很幸運,那我們呢?
我努力吞咽,咽下那些動搖的情緒,張了張唇,“分手”兩個字就在嘴邊,打了個轉,卻沒能說出口。
“昨天睡得還好嗎?”我問。
霍司鈞随口說:“還行。”
騙我。
他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衣服,他有回去休息過嗎?恐怕是收到我的消息之後,就來了機甲間,坐了一晚上。
我飛快地眨了眨眼睛,掩飾眼底的酸澀,假裝信了他的話,說:“吃過早餐了嗎?”
霍司鈞攥着手裏的機甲核心,漸漸收攏掌心,說:“吃過了。”
又騙我。
我倆一個明知故問,一個自欺欺人,倒也相配。
“吃的什麽?”
“皮蛋瘦肉粥。”
我下意識擡頭,撞進霍司鈞那雙沉靜的眼眸。
霍司鈞把機甲核心放進左邊的口袋,淺笑:“原來你還記得,我最讨厭吃皮蛋。”
他故意編造這種拙劣的謊言,不就是等着我來拆穿他嗎?
或許,霍司鈞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
那他也應該猜到,我要和他說什麽了,他也應該有心理準備,所以我現在和他提分手,他受到的傷害應該不會太大。
我一連用了三個“應該”,為自己的行為開脫。
“霍司鈞……”我開口就是哽咽,紅着眼眶看他,卻沒有意識到我的語氣有多麽接近哀求。
霍司鈞深呼吸,別過臉,沒有看我。
他說:“你去學院星的前一天晚上,和我視訊時,也是這個表情。”
我沒想到他會忽然提起那麽久之前的事情。
“你每次想要索求什麽過分的東西,又不想自己當惡人開口,就會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逼迫愛你的人心軟。
“你問我能不能當你一輩子的朋友,畢業之後也不能忘了對方。”
霍司鈞喉結滾動,短促地笑了一聲,“看見你那樣可憐,我怎麽忍心拒絕你?”
我緊抿着唇,盯着他,努力辨認他說的這些話,到底是他真心的,還是……他想要逼我開口說分手。
“那為什麽四年前你要打來那次通訊?你不是愛我嗎?如果你愛我的話,又怎麽舍得……說出那樣的話?”
退一萬步,就算我有錯,你也不該這樣傷害我。
霍司鈞回眸看我,深邃的眼眸像是被霧氣遮掩的山林,看不見眼底的情緒。
“四年前,我們同樣年輕。你任性地綁架我永遠為你的驕傲低頭忍讓,永遠做你的附屬品,你的所有物。
“如果你意識不到我的心也是肉長的,被你傷害了,我也會痛,我受夠了也會離開你,那麽我在你面前,永遠輕于鴻毛,永遠卑微低賤,永遠要為別人讓位。”
他的話,讓我啞口無言,想要否認,卻找不到說話的音節,只能用力吞咽,試圖把卡在喉嚨的石頭吞下去。
對着這樣的我,霍司鈞問出了那個經典的問題:
“如果我和林嶼風同時需要你,你是先來找我,還是先去找他?”
我張了張唇,艱澀地說:“……當然是先來找你。”
霍司鈞輕扯嘴角,直白地點破我猶豫的那一秒:“你是不是在想,我這麽愛你,就算委屈我一次也沒什麽,但林嶼風不一樣,如果這次不選他,或許他就記恨上你了?”
我徹底沉默。
我承認确實有一閃而過這個念頭,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許會和他說的一樣,可是現在的我一定會選霍司鈞啊!
“這就是你一直以來,對我做的事情。仗着我愛你,就把我排在所有選項之後。”霍司鈞又一次深呼吸。
他的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是在為我一忍再忍,那些委屈,一再吞咽,過濾,沉澱,成了現在的冷靜和克制。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霍司鈞什麽都知道。
他說這些,就是在問我,四年後的現在,也要把他排在所有選項之後嗎?
我沒有開口,眼淚先一步替我說話,難過像海水一樣将我吞沒,我難以呼吸,便在痛苦中掙紮。
霍司鈞曲起食指,萬分溫柔地揩掉我的眼淚,把我垂落下來的發絲撩到耳後,輕聲說:“以前,我還沒有學會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承接你靈魂的重量。
“現在,你可以試着相信我。”
相信他?
如果我相信他,放棄我的理想,留在他身邊當個只領工資的飯桶,除了他,我一無所有,那麽我的靈魂才是真正的輕于鴻毛。
“……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我的驕傲和理想使我永不低頭,但我的愛卻讓眼淚一直流。
我原本以為,霍司鈞會和我一樣難過,或者痛罵我狠心,但是沒有。
他很平靜,只是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就像早就知道我會這麽選擇。
霍司鈞牽起我攥緊拳頭的手,一根根地掰開我的手指,攤開我的掌心,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絲絨盒子,放進我的掌心裏。
他打開盒子,裏面靜靜地躺着兩枚戒指。
我睜大了眼睛,忘記流淚,怔怔地看着他。
“三年後,我會退役。
“我等你戴上它,向我求婚。”
山林撥開雲霧,得以窺見那抹幹淨的深色。
我像飄過山林的雲,垂眸便能看見處于山林心髒的湖,水面泛起漣漪,波光粼粼,如他眼裏的光。
所有模糊的愛意,在這一刻清晰。
即便我說了分手,即便我又一次沒有選擇他,即便我對我們異地的未來沒有任何信心,他還是那麽堅定地要和我在一起。
我的心髒怦怦直跳,好像流星墜落,砸中荒蕪的沙漠,給它帶來毀天滅地的變化,卻又是絕處逢生。
因為霍司鈞的堅定和自信,沙漠開出一朵,又一朵的鮮花,直至山花爛漫。
“你……你不怕等不到我?”我緊張得喉嚨發澀。
他笑了笑,說:
“我賭你,戒不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