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漠塵不了解橫公魚是怎樣的, 他只是覺得一般的魚沒了鱗片的話, 應該會很容易死去,就像他們雪狐沒了毛,炎夏時分還能茍活,可若是在隆冬裏,不出一日就會死。
宇文猛聽了漠塵的低喃後, 便告訴他說:“其他的魚不好說,他倒是不一定會死,也許再過不久他就可以長出新鱗了。”
當然這是宇文猛的猜測。
橫公魚極其稀少, 就連他也不太清楚,卞玉蘅可能會長出新鱗, 也可能不會, 倘若沒有他插手, 卞玉蘅大概會一直蜷縮在王府的蓮池裏默默地守着宴寧,直到他們兩人之間有一人在前死去。
這便是兩人相愛也不能相守的痛苦。
想到這裏,宇文猛不由朝漠塵看去。
而小狐貍得了他的解釋後已經不再擔心卞玉蘅和宴寧小王爺了,拿着他給買的新奇玩意在一旁擺弄,一副不知世事的無憂模樣。
如果小狐貍到最後也不能成仙, 那他遲早也要看着漠塵在他面前死去。
宇文猛不願看到這樣的結局,即使小狐貍死後投胎轉世, 他也能找到他, 但是他不願意這樣——下輩子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也許小狐貍這一世這麽喜歡他, 到了下一世忘了他之後又不喜歡了呢?
哪怕這樣的可能極小, 宇文猛也不願去賭。
兩人在入夜聽見那凄涼哀婉的戲曲聲後才緊趕慢趕地往王府去,畢竟如果宇文猛在着,那紅瓷瓶裏的人頭還不知道會不會出來。
然而宴寧不知道這紅瓷瓶的邪門之處,他從皇宮裏回到王府後,就先去了蓮池一趟,屏退旁人後盯着池子裏的紅鯉們“玉蘅”“玉蘅”的喊着,可是沒有一條紅鯉親近他。
他仔細瞧了半晌,失落地回了屋子,一看見圓桌上的紅瓷瓶心情又稍微好了點。
畢竟據宇文猛所言,只要有這紅瓷瓶在他就能再次遇到卞玉蘅,于是宴寧便把這紅瓷瓶當成了寶貝似的放在自己屋內,從蓮池回來後就坐在綠檀椅上專心致志地望着這花瓶,仿佛裏面會躍出一條他心愛的魚兒卞玉蘅來。
結果入夜後,卞玉蘅沒躍出來,那紅瓷瓶瓶口卻是窸窸窣窣地冒出寫黑色的細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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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寧盯着這些細絲覺得有些奇怪,湊近一看卻發現這些細絲居然是頭發,他渾身震悚,可未等他退開,便驟然對上一雙流着血淚的紅瞳,那雙眼睛瞪得極大,眼白畢露,死死地瞪着他。
宴寧不過是個普通凡人,如今猛地遇到這麽一個恐怖怪異的人頭紅瓷瓶吓得慘叫一聲,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而那紅瓷瓶的人頭還陰恻恻地笑着,作勢向他伸過來,像是要奪走宴寧的腦袋。
宴寧腿軟得走不動路,偏偏他怕附近人太多了卞玉蘅不肯出來還趕走了所有仆從,所以這一時半會地也沒人來救他,只能手肘及地在地上後退着。
眼看着就要躲不過了,他面前忽然閃過一道赤土般的赭紅衣擺,再順着衣擺往上望去,宴寧終于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着的那個人的面容。
一時間,和卞玉蘅重逢的喜悅都蓋過了恐懼,他甚至覺得這時候死了都沒事,顫着兩條軟腿站起從背後猛地抱住卞玉蘅,紅着眼睛道:“玉蘅!”
卞玉蘅其實比宴寧還要高大半個頭,他雖然生得明豔稠麗,眉骨卻十分鋒利,冷着臉看人時甚至比宴寧這個王爺還要有威懾力,現在被宴寧這麽一撲身形都跟着晃了晃,站定後千言萬語都化為一聲無奈的:“小王爺……”
他那日雖然在在安河上和宴寧訣別,然而最後還是在兩日後回到了王府的蓮池。他也知道小王爺一直在找他,但他不能出來,否則安河訣別就沒了意義。
卞玉蘅本以為他将他的鱗衣留給宴寧,此後哪怕他不在宴寧身邊,也能夠保護他,可誰知宴寧居然帶了這麽一個陰邪的紅瓷瓶回來。
他望着紅瓷瓶上詭異的人頭,心裏也不知道能不能擋住這鬼怪,正欲拼死護着宴寧時,卻見那花瓶上的人頭像是看見了什麽天敵般倏然把頭縮回去了,于是桌面上又只剩下個細膩通透,油潤如玉的紅瓷瓶。
卞玉蘅和宴寧都有些詫然,而他們身後也在這時傳來了熟悉的人聲——
“将軍……您快看看有人頭嗎?沒有我、我才進去。”
“沒有。”
“……真的嗎?”
那被喚做将軍的男人沒有再說話,而是低低地笑了兩聲,才道:“假的。”
“啊?!”少年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氣,卻被男人強硬地拽着手進了屋子。
漠塵看見屋裏摟在一起的宴寧和另外一個陌生男子,桌子上的紅瓷瓶也十分安分,登時就明白了宇文猛又在哄騙自己,小聲嘀咕道:“将軍你又騙我。”
而宴寧看見宇文猛的面容後如蒙大赦,高興地喊了他一聲:“宇文道長!”只不過他雙臂仍然死死地箍着卞玉蘅的腰不肯松開——怕自己這一松卞玉蘅又要跑。
宇文猛牽着漠塵的手,颔首道:“宴寧王爺。”
漠塵貼着宇文猛站,好奇地望着宴寧身邊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驚異地發現他只比宇文猛矮一點點,他原本以為魚妖,大多應該也都像是他這樣的……卻沒想到卞玉蘅除了一張臉像妖以外,哪都不像。
“宇文道長,玉蘅真的回來了,真是太謝謝您了!”宴寧疊聲和宇文猛道謝,宇文猛勾了勾唇角,目光淡淡地掃了卞玉蘅一眼。
卞玉蘅對上宇文猛的目光,身體陡然防備地緊繃起來,宴寧卻沒有多想,繼續道:“如果沒有您,我真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再見到玉蘅。”
“小王爺,我一直……在你身邊。”卞玉蘅啞聲道。
宴寧假裝沒聽到他的話,他高興是高興,可是卞玉蘅藏了這麽久他還是生氣的。
宇文猛走到圓桌前将紅瓷瓶收起,勾唇道:“不用謝我,是漠塵想要幫你們的。”
宴寧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漠塵是宇文猛身邊那個一直不怎麽和他們說話的少年,立刻朝他道謝:“多謝漠公子。”
漠塵還從未被人這樣鄭重地感謝過,聞言手腳都無措地不知道該往哪放了,有些腼腆地學着宇文猛說:“不用謝……我也只是做好事。”他就是想給功德樹長葉子呀,不過看着宴寧和卞玉蘅重逢後拿高興的模樣,他也不禁為他們開心。
可是宇文猛比漠塵想得要多,他知道想要重逢的只有宴寧,卞玉蘅指不準還是想要默默無聞地守在宴寧身邊,于是便開口,淡淡說了句:“你又不是妖,有何可擔憂的?”
妖與人在一起才可能折損人的陽壽,然而橫公魚生來便可在夜裏化為人,他汲取天地靈氣修煉得以在白日化形,與其說是妖,倒不如說是靈獸,為什麽不願和宴寧在一起呢?
宇文猛知道卞玉蘅的顧忌,他這個問題,其實是幫宴寧問的。
他話音一落,屋子裏瞬間安靜,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而卞玉蘅沉默片刻,最後卻是微微嘆息道:“不,以前是我想太多了……我願意的。”
如果說卞玉蘅一開始是不願的,可他在看到宴寧為了他幾乎魔怔的樣子後,卻是不想躲了。他轉過身,望着宴寧的眼睛,認真道:“小王爺,我再也不會躲你了。”
那一刻,即使卞玉蘅什麽都沒解釋,可是宴寧望着他的眼睛卻瞬間明白了他是誰。
他想起蓮池裏以前有條的紅魚,赤如朱丹,似鯉非鯉,每次他去蓮池喂紅鯉們時這只魚都要霸道地游過來,搶走所有他扔下的魚食,不給其他魚吃。他覺得那魚有趣極了,後來在翩跹臺遇見了卞玉蘅,他倒是沒再想起那條魚過了。
而那蓮池,其實也是卞玉蘅誤進的。
他本是石湖來的橫公魚,在安河時卻被人意外撈上,那時他在白日根本無法化形,只能等到夜裏脫鱗成人離開。可是未等他走,便在白日裏被送到王府,成了小王爺蓮池裏的一條魚寵,偏偏又見了小王爺在蓮池邊給紅鯉們喂食時的明豔笑容,于是他就不舍得走了。
他們的相遇,從一開始便是陰差陽錯般的,所以卞玉蘅後來想要扳正,卻沒發現自己早已深陷其中難以抽身。
宴寧一直以來都在等他這句話,只要卞玉蘅願意,他哪怕不做這王爺了,也要和他在一起,聞言眼眶又紅了,卻還是有些生氣,澀聲道:“你躲什麽,等日後我老了,就該變成我躲你了。”
“不會的。”卞玉蘅笑了笑,撫着他的側臉道,“你躲不掉,我會找到你的。”
即使你遲早老去死亡,在下一輩子我也會找到你。
漠塵癡癡地望着他們,覺得這簡直是在看現場演的話本子,感動得都要掉眼淚了,在和宇文猛一起離開寧王府後眼睛還是紅紅的。
他抱着宇文猛的胳膊,仰頭問:“将軍,如果我沒能成仙死了的話,下輩子你也會來找我嗎?”
漠塵在心裏想着:也不知道自己下輩子會是人,還是繼續是一只雪山裏的小白狐。
他想要自己變成人,這樣的話宇文将軍看到他的臉也會好認些,可是漠塵又怕自己和這一世長得不一樣了,所以又想做小狐貍,等日後慢慢修煉化形。
然而漠塵其實最想聽的還是宇文猛的回答,想聽他像卞玉蘅給宴寧說的那樣:“下輩子,我也一定會找到你。”
但是宇文猛聽了他的問題後,腳步微頓,繼而低頭望着他,開口道:“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