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重 二十歲
第71章 一重 二十歲
好冷。
葉霁雨蜷起身子, 耳畔淅淅瀝瀝的水聲讓她起雞皮疙瘩,手腕也被冰冷的地板硌得生疼。
她睜開眼。
竟然在父親的公寓裏。自己成功了嗎?可這間公寓不是在半年前就被她買出去了麽?
她緩緩站起身,發現自己仍穿着襦裙, 衣裙上血跡未幹。手中那把劍沒了。
浴室的水聲忽地停住, 她鬼使神差地打開浴室門。
洗手臺前的男人擡頭看她。
男人微卷的頭發到脖頸, 劉海遮住眼。他裸着上身, 腰腹纏了繃帶,見到她時放下指間煙。
葉霁雨試探性地問:“江玄?”
“嗯。”他掐滅煙,拿起洗手臺上的匕首。
葉霁雨的目光移向沾滿血的匕首,又看見地上的一大灘血跡,和角落不斷溢出血紅泡沫水的浴缸。隐約可見浴缸中有個人, 一手緊抓缸緣。
她往門口跑。t
身後男人不緊不慢地跟上來。
她往密碼鎖上按指紋,顯示已解鎖卻根本推不開門。
眼看男人就要過來,她拿起玄關擺放的那把武士刀, 拔出橫在面前:“別過來, 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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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回答過了嗎。”男人輕笑道。
葉霁雨的腦袋轟得一聲炸開。
男人長得的确與江玄極為相像, 可氣質又完全不同,葉霁雨覺得他有些可怕,或許是因為他手裏拿着匕首,又或許是因為他小麥色的肌膚,和薄肌上的水漬。
葉霁雨想象不出他跪下來發瘋的樣子。
目光落在他手中匕首:“你為什麽會在我家裏?”
男人慢慢靠近她, 直至與她面前那把武士刀只有咫尺之隔。一手撐在門上, 将打開的門按回去, 低頭對顫顫巍巍的她說道:“入室殺人啊。”
她搞不清楚狀況,喃喃自語:“所以是你殺了葉泊禹……所以是你殺了葉泊禹……”
手中的武士刀掉落在地,她捂臉痛苦,渾身顫抖。她不明白, 她無法梳理這混亂的一切,只知道她與江玄仿佛毒蛇互絞,糾纏不休。她所擁有的愛與痛苦,大多出自一個人。
“啪——”
她受了江玄一巴掌。
她難以置信地捂住臉上掌印,濃厚的煙味逼得她不敢喘氣,只悻悻瞪眼。
江玄俯身親咬她的耳垂,在耳畔說道:“你是想現在死,還是以後。以後的話,你就開門,能跑多遠跑多遠。我慢慢來抓你,好嗎?”
她努力平複心情,咬唇回答:“門開不了,我也不想現在被殺死。”
聞言江玄直起身,去試了遍密碼。門雖然解鎖但拉不開,他又去試窗戶,窗戶也打不開。
“窗戶和門都是防彈的,蠻力打不開。”葉霁雨默默坐在桌旁,用小刀削蘋果。
她剛啃了一口,後腦勺就受到重擊暈倒,手中蘋果也掉落在地。
再次醒來,她被綁在沙發上。
擡眼瞧見坐在身旁的江玄正在啃蘋果,她将被捆住的雙手舉到他面前:“……這什麽意思?”
“綁架你。”江玄任由她将腿擱在他岔開的大腿上,“不想死就一直耗着,耗到你受不了或者門能打開。”
葉霁雨忽然覺得這門莫不是個擺設,真正的逃脫方法就是死亡。反正她肯定還待在虛拟世界中,要不然怎麽還穿這身襦裙,裙擺的血還是江玄的。
她豁出去:“要不你還是把我殺了吧。”
“不要。”江玄搖頭,拿起桌上煙盒,從中拿出一支煙,點燃後偏頭看她,“我寧可上你,都不殺你。”
她點點頭:“上完就能殺我嗎?”
江玄夾煙的手停在半空,缭繞煙霧模糊了那張清冽的臉。
人常陷入沉沒成本謬誤。對她來說,葉泊禹救不回來,她也早已陷入江玄的圈套,所有痛苦的情緒都該摒棄,當務之急是順從過去時間段的江玄,能想辦法控制他最好。
葉霁雨低頭淡淡一笑。
“我想換件衣服。”她繼續說,“你要穿嗎?還是你就想露給我看。”
江玄反手掐掉煙頭,那雙眼睛不太敢去看她,盯着桌上的雕花茶杯:“在哪?我去給你拿。”
這間公寓她高中時住過,衣帽間裝的大半是她的衣物:“衣帽間要指紋解鎖。”
她輕揚唇角:“你抱我去。”
江玄沒反應,黑漆漆的眼眸落在她身上:“你和別的男人也這樣麽……”
“這樣是怎樣?”葉霁雨笑盈盈地對上他濕漉漉的眼眸,視線下移去看他裸露的腰,肌膚上晶瑩剔透的水珠。
“輕浮…………”他別過頭。
原來江玄和她不熟的時候是這樣嗎?吃醋這點倒是一點沒變。她擡腿踢他:“你是覺得我被綁成現在這個樣子能走路麽?”
她長嘆一聲:“算了,不穿就不穿,反正吃虧的不是我。”
江玄俯下身,一手穿過她的肩胛骨,一手撫上她的腿彎,将她抱起來。葉霁雨靠在他胸前,他的肌膚滾燙。
“上樓去。”她看着捆手的麻繩。
江玄抱着她上到二樓,最末尾是一扇門。
“放我下來。”她擡手敲了敲江玄的胸口,江玄便将她放下來。
她回頭看了眼身後男人,忍不住嗤笑:“你有點像機器人,說什麽就做什麽。還挺可愛的。”
江玄不說話,擡手掐她的臉,掐得皮膚泛紅,她眼中蓄着淚。
葉霁雨解開密碼鎖,江玄替她推開門。她轉身倚在江玄身上,用淚眼朦胧的眼睛望江玄:“抱我。”
江玄的雙眼晦暗不明,低頭半跪在她面前,抱住她的大腿将其扛肩抱起。
門後是一間卧室連帶衣帽間和小浴室。葉霁雨高三的時候住在這裏,後來就沒怎麽來過,一切都和原來一樣。
她随手一扔的領結都還在床上。
葉霁雨解鎖開衣帽間,江玄将她放在羊羔椅上,自己則按她的要求打開衣櫥。
葉霁雨:“我要左上方白色那件。”
江玄愣住:“……有很多件白色的。”
“白色印花連衣裙,是無袖的,花紋是粉色繡球花,長度到膝蓋。”她笑了一下,“再從你左手邊的櫃子裏給我拿套內衣,也有很多套白色的,我要白色蕾絲那套,胸口有淡紫色蝴蝶結。”
江玄的脊背顫動了一下,翻衣服的手快了些。
過了一會,他終于找到那條印花連衣裙,搭在手臂。低頭拉開櫃門,只是用眼睛去掃那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內衣。
葉霁雨眼皮有些癢,擡手剛想揉,一堆衣物就塞進懷中。她擡頭與江玄對視。
葉霁雨:“我要洗澡。”
“……不行。”江玄皺起眉頭。
“好啊。“她點點頭,“那你幫我換衣服。”
“這樣不好……”江玄的聲音暗啞,估計是因為才抽了煙,“你自己換。”
她舉起手:“那給我解開。”
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解開了麻繩,連帶腳腕綁着的領帶。
江玄站在浴室門口,看她抱衣物走進浴室,替她關上門。站在門前端詳手上襯衫,是葉霁雨給他找的。
洗完澡後,葉霁雨穿上連衣裙出了浴室,對上穿好襯衫的江玄。
江玄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衣櫃裏為什麽會有男人的衣服?”
她在用毛巾擦頭發,瞪了江玄一眼:“贈品。”
江玄不再說話,坐在一旁看她吹頭發,喃喃道:“吹完還要綁起來。”
“不能直接殺我嗎?”葉霁雨愁緒翩飛,“你都殺了我父親,也不差我這一個,滅口以除後患才對。“
對于葉泊禹的死,葉霁雨并未有多少痛苦,相反只覺得解脫。那時她還疑惑,一個這麽高傲的人怎麽就突然自殺了。
有段時間她甚至被列為嫌疑人,畢竟父親沒有遺囑,第一順位繼承人就是她。她繼承了父親名下所有企業,正是她一直想要的。
“你怎麽能這樣想……”江玄低下頭,頸上發絲鑽進衣領,“我不會殺你的,你也別想自殺。”
她挑眉問道:“你是喜歡我嗎?只聽說過斯德哥爾摩……”
脖頸猛地被掐住。
她瞪大雙眼去看欺身而下的男人,未幹的發絲纏在江玄青筋暴起的手臂,她紅透的臉上揚起笑容。
江玄驚恐地松開手,又被她揪住衣領拉回來。重心不穩,兩人一齊滾在地毯上。
她一手探向脖頸炙熱的紅印,一手抓住江玄的手:“是想掐死我嗎?這樣掐死不了,你要這樣……”
剛把江玄的手帶到她脖間,江玄又收回去,眼角微紅:“你這個瘋子。”
她笑了。
海藻般的發絲鋪在毛絨地毯上,冷冽的面龐有不屑與游刃有餘,擡頭親在江玄的唇角。
江玄立馬推開她,難以置信地去碰唇角水漬。
“你……”
她打斷江玄:“想罵我是個瘋子?還是問我怎麽能這樣?又或者是問我對別的男人也這樣麽?翻來覆去就是那些話,我都要背下來了。”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去看縮在沙發旁的江玄:“知道你應該說什麽嗎?”
她跪坐在江玄面前,眼神柔和:“你應該說……姐姐,求你原諒我,求你不要離開我,求你永遠陪在我身邊。一邊說,還要一邊扇自己耳光。”
江玄眸中閃着異樣的光芒,眼睑下的黑痣帶了些猩紅。
輕飄飄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他嗅到葉霁雨身上的小蒼蘭沐浴露香。
葉霁雨笑道:“就像這樣。”
她慢慢靠在江玄肩頭,輕柔說道:“為什麽不叫姐姐了?抽煙傷身體,躲開傷我的心。為什麽要讓我傷心呢……你好壞,壞孩子。”
她抓住江玄的手,覆在她胸前。江玄想抽回來,卻被她按得更狠。
“這裏,和我的脖頸,誰跳得更快?”她笑吟吟的。
江玄不停眨眼,眼睫顫動:“……你的心。”
“和你的比起來呢?”
江t玄沒回答,将手收回去:“可我殺了你爸爸啊,你怎麽能不在意?你怎麽能和我這樣……屍體都還在樓下。”
葉霁雨當然在意。一味深陷仇恨沒有益處,她曾對江玄付出的感情與時間都是沉沒成本,而當下最重要的尋找解題之法,為此她可以抛下一切。
她雙手捧住江玄瘦削的臉頰,溫言道:“因為我愛上你了啊,我喜歡你,你不明白嗎?他的死和我有什麽關系呢……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她吻上江玄的唇瓣,苦澀的煙味混雜淡雅的清香,彼此氣息交融,纏綿的吻持續了好一會,直至兩人都喘不上氣。
一滴熱淚落在她的鎖骨。她擡手解開頸上系帶,無袖裙整個往下落,薄薄一層絲綢堆在腰間。
江玄慌張地移開視線,又被她捧臉偏回來,兩人就這麽僵着下去。悶熱的氣氛烤得兩人口幹舌燥。
她開口打破沉默:“殺了他,又想上他的女兒。好玩嗎?”
“我沒有……”江玄擡手擋眼,帶了無可奈何的哭腔。
“呵……”她看不慣江玄惺惺作态的樣子。如果他沒有這個想法,他們又怎麽會有以後呢?如果她是江玄,她會立刻殺了自己,“你撒謊。”
葉霁雨肩頭受了一擊,仰頭昏過去。
她是被痛醒的。醒來活動酸痛的肩膀,擡眸瞧見屋內一片漆黑,自己被綁在床上,身上蓋着被子。
裙子完完整整穿在身上,她擡手用手肘打掉床頭夜燈,玻璃燈砰的一聲碎裂在地。
江玄迅速推開門。
她挑眉看江玄,地上的微弱燈光映在她的眼睫,如撲閃的蝴蝶。她将捆起來的雙手收回胸前,對江玄說:“我渴了。”
過一會兒,一杯水就端到她面前。
她低頭瞧平靜的水面:“我要喝熱水。”
江玄咽了咽口水,起身去換熱水。等他接好一杯熱水回來,葉霁雨又低頭瞧熱氣騰騰的水面。
“我要用我的杯子。”她眨巴眼睛,“藍色藤格紋那個。”
能聽見江玄的輕聲嘆息,他端着透明水杯起身離去。門外微光灑進房間。
杯子對了,水溫又不太對。葉霁雨動了動脖頸:“有點燙。”
滾燙的熱水遞到她唇邊,幹澀的唇瓣沾上些水珠,她定睛看江玄:“你給我吹。”
江玄幽幽看她一眼,将水杯端回來,低頭輕吹。雲霧吻上他朦胧的側臉,惹得人睡意綿綿。
吹到鼻尖挂上水珠,江玄将水杯重新遞回她唇邊。
她喝了幾口,停下來去看面前男人:“你剛剛是一直待在門口?怎麽不進來……這不像一個殺人犯該做的事啊,你應該把我綁在床腿,而不是在這喂我喝水。”
“屍體處理了嗎?”她擡腿踢江玄。
“……你別太過分。”江玄站起身,踢開腳邊的玻璃碴子,将水杯放在床頭櫃,“該睡覺了。”
“手腳被綁着,睡不着。”她偏頭瞪眼,像一只北長尾山雀,有雪白的臉和圓圓的眼睛,“能不能解開呢。”
江玄是有求必應,拿出口袋裏的匕首,輕松劃開束縛她雙手的領帶。下移至被被子蓋着的雙腿卻愣了神。
“還有腳踝。”葉霁雨提醒道。
他輕掀開被子的一角,一手探向并攏的腳踝,半跪在床頭用匕首割掉上面的絲帶,又将蔥綠色的被子蓋好。剛想走,就被葉霁雨拉住手。
“你不怕我偷偷死掉?”她的眉頭微微上揚。
江玄停住,甩開她的手。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直勾勾看她。
葉霁雨:“……不困嗎?”
江玄:“你睡你的。”
“可我想抱着你睡。”她撅起嘴唇,“或者你抱我,這樣我也跑不掉,一舉兩得。”
沙發上的他遲疑片刻說了句:“你不能和不認識的男人睡在一起。這樣不好,我是壞人,我們不該這樣……”
“快點過來。”她閉上眼。
“……”
睡意彌漫中,她聽見身旁的響動。睜開眼瞧見背對她的男人,蜷縮成一團,繃緊的脊背能看見突出的脊骨。
她強行攆走睡意,動腰抱住江玄。均勻的吐息噴灑在他瘋狂跳動的脈搏,他脖頸僵直。
葉霁雨小聲說:“轉過來。”
沒反應。
葉霁雨将手伸進江玄襯衫之中,撫摸他腰腹纏繞的幾圈繃帶,見他想往回縮,一把抓住他身上襯衫。又重複了一遍:“轉過來。”
她沒等到想要的結果,便将腿搭在了江玄腰上,撥弄起他脖頸上的發絲。
“你都上床了,難道還不知道我打算做什麽?”她撩起他腰間襯衫,撫摸他精瘦的腰身,“殺人前不做背調,不知道他的大女兒是無情無義見色起意的一把好手?”
他終于轉過身,臉龐還有未幹透的淚痕,皺眉看她。
“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想要你的愛。”葉霁雨拭去他眼角淚水,“從你進門那時,你就應該做好會狠狠傷他女兒心的準備,也要做好她不受控制愛上你又恨上你的準備。你們之間再也不會有健康的感情,只剩畸形的愛與恨。”
這些話,是說給江玄聽的,是未來的江玄,是那個讓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江玄。她卻只敢說給面前人。
她情緒決堤:“你為什麽那麽不負責任?你為什麽要一步步接近我……我為什麽要愛上你,我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江玄聽不懂,只是抱住她,撫她顫抖的脊背,肩頭卻被她猛咬一口。
腥甜的血染上她的唇,她失控去親江玄。江玄順從地張開唇,舌尖舔舐她唇畔血漬。
葉霁雨輕顫了一下,霧蒙蒙的雙眼去看他閉眼時顫抖的眼睫,看他鼻尖水漬。任由微張的嘴唇被他吮吸舔舐,直至舌尖發麻唇瓣殷紅。
他睜開迷蒙的雙眸,整個人緩慢下移,直至葉霁雨抱不到他,只能用手覆住發燙的眼皮,雙肩瑟索。
她一手抓床單,一手蓋雙眼。不受控制地弓起腰,又被壓下去,脖頸擡得更高。
“別這樣……這樣好……”她咬緊唇瓣。
毛茸茸的腦袋鑽出來,停在她胸前。伸舌舔唇角道:“那要用手堵住嗎?我很負責任的。”像是在賭氣。
“不要……”她連忙搖頭,“也不要舌頭。”
“濕成這樣怎麽睡?”他低頭扇了一巴掌,又鑽進被中。
她仰頭輕喘。
胸前的蝴蝶結忽地動了下,緊接着是有規律的起伏,繞到脊背又停住。葉霁雨輕笑着去看探出頭一臉迷茫的江玄。
“你不會解啊?”
他低頭不說話。
她擡手将他的劉海掀上去,露出那雙陰柔又倨傲的眼,面龐透着興奮的紅暈。她撫過他眼睑那顆痣,拭去唇邊甜腥水漬。
“你多少歲?”
“十九,二十……忘了。”他趴在胸前。
葉霁雨掀起裙子,抓住背後那雙手:“我說,你做,好嗎?”
他忘記回答,目光始終落在那張秀媚臉龐,不曾移動分毫,潔白的手摩挲他的手背。她的手心,好軟,還帶着沐浴餘香,使他軀體泛起血潮,整張臉漲得通紅。
“往上掀。”
溫熱的吐息噴灑在他額前。
他低頭輕輕一吻,雙唇微啓。
葉霁雨弓起身,扣住他的後腦,淩亂發絲擋住眼前。
她望着天花板:“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
他擡起頭,愣神道:“……不知道。”
葉霁雨垂眸看着那張潮濕欲動的臉龐,擡手拭去他唇角水漬,撫摸他瘦削的臉頰,高挺的鼻梁,端詳左眼的那顆黑痣。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面龐,帶給她的感覺又完全不一樣。
“……”
“算了,別糾結這些。”葉霁雨将他的腦袋往下壓。
一整晚,她都仰頭看着天花板。江玄話很少,沒說過幾句,她也咬唇不說話。
這些是對她來說早已是輕車熟路,對江玄不是。他會一點,但不多,好多地方都要她上手去教。她抓着他的手,他一聲不吭,耳廓通紅,鼻尖還有汗水。
她看他紅了一整晚的耳朵。
等到身旁人沉沉睡去,葉霁雨緩緩坐起身。看了一眼身旁安睡的江玄,輕喚道:“醒醒。”
他睡得很沉,過長的劉海遮住雙眼,縮成一團,襯衫撩開一截,隐約看見腰間纏繞的繃帶。
見他沒反應,葉霁雨迅速下了床。
小心翼翼去到一樓,她停在拐角書櫃前。蹲下身,循着記憶找到那本《夢的解析》。她一直沒忘記先前分身說的話。
衣櫥和杯具都一比一複刻,按理來說書上也應該有內容,而不是一個空殼。
夾雜的書頁中掉出一把手術刀。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沒讓其掉在地上發出聲響,仔細端詳起那把刀。就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手術刀,沒什麽特別。
鬼使神差地,她将書放回書櫃,拿着那把刀去撬門。
意料之t中的沒用。
她将那把刀放在門口櫃子上。
轉身對上面前的男人。黑暗中那雙眸子閃着光,眼下小痣帶了淚漬,可憐又使人生畏,恨意朦胧。
“是想離開嗎?”
她不明白。
又被綁住。
“我改變主意了。”他跪坐在葉霁雨身前,擡手撫摸她柔軟的發絲,“我不想立刻殺你,也不想在以後的某個時日殺你。”
吻上她顫動的眼睫:“我要偷偷藏着你,這樣便兩全其美:你一直活着,我也沒有後顧之憂。”
葉霁雨擡眼看他:“自圓其說。”
“不會再給你松綁了,”他的頭稍稍往後仰,“怕你再試着逃跑。等門能打開,就和我一起回家吧……”
她強壓不滿:“好啊,跟你回家。然後打算怎麽做呢?”
“見色起意的話……一直這樣做,你會高興嗎丁嗎?”他試探性問道,“你喜歡,我就一直陪你,你不喜歡了,我就不這樣了。”
葉霁雨挑眉:“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歡你了呢?”
“你也逃不掉。”他輕描淡寫地說。
葉霁雨失語:“……我的要求很高的,也喜歡花錢。你看起來沒多少錢,苦兮兮連衣服都買不起。”
他皺起眉頭,認真回答:“我一天能做三份兼職,再加上寫代碼的錢……已經存了一百萬。我可以一天只吃一頓飯,也不需要買什麽,你可以接受這樣的生活嗎?”
“我不接受也逃不掉啊,你不都已經說了嗎?”她啞然失笑。
他眸中淚光閃過:“你真的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嗎?”
“……”她抿了抿唇,“你不是說我逃不掉嗎?怎麽又開始問我願不願意?綁架就要有綁架的樣子……”
他低下頭:“對不起。”
“……”
“睡覺吧。”她閉上眼,縮成一團。
第二天,她從床上醒來。
雙手雙腳都動彈不得,她挪動半天身子終于爬起,靠在床頭靠背上發呆。打量被收拾得一塵不染的房間。
“我!要!吃!早!飯!”
她沒想過聲音會這麽大,窗邊停着的幾只小鳥被吓飛。
江玄猛地推開門,與床上的她對視,又怯生生地往後退幾步,隔了好一會才走進房中。
走到床邊,偏頭不看她:“……吃什麽?”
她瞟他了一眼:“去找找有沒有吐司。”
過了一會兒,江玄端來一盤吐司片。
葉霁雨拿過瓷盤,費力咬了幾口吐司,看向坐在床尾的男人,脖頸處還有未好的紅痕,小麥色的肌膚遠看頗具野性。
“我不吃吐司邊。”她梗着脖子,“你要吃嗎?”雙手捧起盤子。
兩人對視了幾秒。
他起身坐到她身邊,接過盤子,替她撕下吐司邊,将一片去邊吐司遞到她唇邊。
她遲疑半晌,咬了一口。
“你真的要把我帶到你家裏去嗎?明明昨天還說要殺我……”她小聲嘀咕,“做出感情以身相許哦。”
“好奇怪。”她合上唇。
他放下瓷盤,喃喃道:“忘記我了……”該高興還是傷感呢。
“你去試過門了嗎?能不能打開?”她翻了個白眼,“回家就回家。”
“……不能。”
她縮進被子裏:“哦,那我繼續睡了。”
頭枕在松軟的枕頭上,她努力裝作熟睡,等待半天後睜開眼。江玄還站在她面前。
“你還不走?”
他扭頭往門口走。
葉霁雨聽腳步聲漸弱,也逐漸閉上雙眼。思考起接下來的對策。
反正肯定有個時限,不可能一輩子都困在這個空間。她現在需要做的只有等待,順便嘗試弄清楚一些事情。
江玄為什麽要殺葉泊禹?又為什麽在一年後,為她制造一場車禍,将她困在這個世界中?
不可能毫無緣由。
她要找個機會。
中午她正煩心,江玄端過來一碗冒熱氣的粥,是他才做好的。粥裏有青菜和胡蘿蔔,眼神倒是挺好看。
雙手雙腳被綁住的葉霁雨就像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張開嘴等着他的投喂。
喝了幾口粥,她抿唇問道:“你去試門了嗎?”
江玄低頭攪粥:“試了,打不開。”
“哦……”她點點頭,“這地方無聊得很,吃完飯你陪我幹件事吧,反正也無事可做。”
江玄問:“要先把碗洗了……做什麽?”
葉霁雨答:“整理東西。”
既然執意綁着她,那她索性做甩手掌櫃。櫥窗的一大堆衣物和首飾,書櫃上的書,全丢給他整理。他也不抱怨。
“……這是,《玻璃球游戲》嗎?”他拿起一本沒有封面的舊書。
坐在一旁的葉霁雨看了一眼:“是,你看過嗎?”這本破破爛爛的書好像是學校的老教授給她的,她記不清了。
他低下頭,将那本書放回書櫃:“小時候看過,沒看完。看了三分之一就找不到了。”
“哦……忘記放哪裏了是吧?我有時也這樣。”
“不是,”他的眉目略帶傷感,“圖書管理員說,那本書被借出去了。我等了一個月去問,又說書已經被一位老人買走,可惜存了一個月的錢。”
她有些遲疑:“然後……你就沒想辦法去買一本,或者去別處借了?”
“然後媽媽死了。”他揚起一個晦澀不明的笑,像是在嘲諷,“孤兒院裏,只有童話書。還有很多玻璃球。”
“我不知道這些事……冒犯到你了。”她被懊悔籠罩。
“沒有。”他答得堅定。
沉默半晌,葉霁雨開口道:“你給我松綁吧,我和你一起整理。早點收拾完,早點吃晚飯。”她莫名對他有些憐愛,明明一開始自己誰都不在乎的,也沒有人值得她去在乎。
蹲在書櫃前的江玄站起身,走到沙發邊,拿起茶幾上的小刀。
手腕和腿肚上的麻繩再一次被劃開。她揉了揉僵硬的手腕,活動腳踝。
書櫃前,兩人蹲在一起,共同整理那堆紛雜書籍。
她才發現有許多書都未開封,塑封膜上積了層灰,還有一些書是嶄新的。她一直以為自己全都看過,沒想到竟買了一些擺在書櫃上充面子的書。
為什麽會有漫畫書?
還是純□□……
“……靠。”她迅速将那本乙女黃漫塞進書櫃,一手遮住書脊。
他側身理書,面不改色。
葉霁雨瞟了他一眼:“你還想看那本書嗎?我借給你。”
“不用了。”他擺頭,“沒緣分的事,強求也無用。”可他卻一直在強求,求毫無交集的兩條線能夠相交。
言行不一。
她口幹舌燥:“我去倒點水喝,你要嗎?幫你帶一杯。”
他有些彷徨,眸中亮光極其渺小,幾乎是漆黑一片,可在這一片漆黑虛無中,生出了悲戚。
“謝謝你。”
“不用謝。”
葉霁雨站起身,往門口廚房走。
每走一步,她的雙腿就沉重幾分,仿佛有巨大推力迫使她往前,無法回頭。
她端起島臺上的茶壺,倒了兩杯水,喝了其中一杯。她端起水正想往回走,目光掠過門口。
門開了。
亮光透進來。
她回頭望向蹲在書櫃旁的男人。背對着她,安靜,一言不發。
門外光芒逐漸蔓延,吻上她的腳尖。那雙瑪麗珍鞋,細膩羊皮煥發柔和光澤。
她無法回頭。
木櫃上的手術刀被塞進口袋,她打開門的一角。門外是一望無際的亮光,亮到刺眼,耳畔嗡嗡作響。
對不起。
這句話,不知是同誰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