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雙劍 虛僞地真情流露
第41章 雙劍 虛僞地真情流露
還是那雙銳利的眼睛, 眸中的情感黏黏地融化在深處,凍成冰淩刺向目光所及,那種目空一切常令人覺得害怕。
人生仿佛給葉霁雨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她屏住呼吸不敢哭, 默默将痛苦咽下。
黑壓壓的長袍穿在男人身上, 使她不自覺想起每個面臨抉擇的夜晚, 男人總是穿着一身白袍。
“就你一人是這樣覺得。”男人的鏡片上有綠幽幽的反光,理了理手上的橡膠手套。
那些人便齊刷刷扭頭去看她,幾雙黑眸都落在她身上,如甲蟲般爬過軀體,掰開毛孔想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葉霁雨只是低頭去看手上的血, 握着的手術刀寒光四溢,濃烈的消毒水味透過口罩傳入鼻腔。
為什麽要這般戲弄她?
葉霁雨仿佛又看見手上的針孔,淚水啪嗒落下, 緊抓江玄的衣袖。
“怎麽了?”江玄問她。
她不回答, 顧不上其他悶聲縮進他懷中, 想擋住殿內所有的燭光,可心髒早被灼燒殆盡。好痛,隐痛終究還是爆發。
“芈學士難得參加這種宴會一次。”老皇帝收斂欣喜,莫名沉穩。
“嗯,臣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芈學士?”江玄在一旁皺眉頭, 神色一怔。
“你們不認識芈學士?真奇怪……他是內閣大學士啊...父親常常提他呢…………”阮娣小聲嘀咕。
葉霁雨松開抱江玄的手, 眼睫上的淚珠滑動:“我酒喝多了, 出去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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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不上江玄的輕喚,她穿過人群跌跌撞撞往外走,除了憂心忡忡的江玄無人發現她的離去。
這樣是最好。
外面的雨未停,只是由瓢潑大雨轉為小雨。她還挺喜歡下雨天的, 被陰濕的空氣籠罩和被蚊蟲叮咬出小包沒有區別,都那麽黏,怎麽都甩不掉。
宮人們一波一波地進殿,她繞過宮人踩在青石板上,注意到木橋那邊的大榕樹。
她跑到樹下發呆,站了一會就累到不顧衣裙坐在樹下。
她做過耗時十二小時的手術。從中午做到淩晨,做完便獨自一人蹲在地上啃全麥面包,副手見她淩亂,蹲在她身邊和她一起。
“葉醫生是家裏沒人做飯嗎...沒結婚?”
葉霁雨禮貌地點頭。
“我和你一樣年紀的時候,整天忙着談戀愛,工作也不認真做,還真是後悔...”
“那些日子應該很美好吧?有個美好的記憶讓人生不留遺憾也行,沒必要後悔。”她覺得人總困在過去是不好的。
可她一直困在過去。
所謂的芈學士,和她的父親長得一模一樣。
葉泊禹,你真是死了都不肯放過我……偏要化作厲鬼纏在我身邊,不停惡心我。
指尖被掐到泛白。
正瞋目裂眦,又聞到清冽的竹香,她知道是江玄,平複心情去看他。
葉霁雨:“我沒事。”
江玄:“別騙我……”
“沒騙你。”見江玄坐下,她撐臉瞧他,“剛才有事,想了一陣,現在沒事。”
“那個芈學士很古怪。”
“嗯……”
這本書都很古怪。主線是披着瑪麗蘇皮的嬌妻文,支線是限制級,人物也是一樣,江玄這個人又限制又像在扮演什麽嬌夫。
也不能這麽說,他平時挺正常一男的,一同她獨處就發瘋。
難道是她的功勞?
她又是誰的功勞?
呵。
她一股腦全說出來了:“我昨晚做了個夢,夢到我有個特別兇的父親,他不準我和其他小姐們玩,不讓我去私塾,說我同路上小販講話是在勾引,睡覺時不準把手放被子裏,沐浴時不能拴上門……”
葉霁雨猛地頓住,用破碎的雙眼去看江玄的神情,她在害怕。
将軟肋告訴別人是件很痛苦的事。她在高中時期做過一次,後來那位她最信賴的人背叛了她,大肆宣揚她的事,葉霁雨迫不得已只能轉學。
明明說好的再也不相信,又情不自禁地吐露,她總是這般別扭。
“你不要将這些事告予旁人。”她帶着乞求。
回應她的只有擁抱。呼吸綿長,她輕撫江玄顫抖的脊背,聽見他說:
“姐姐,謝謝你。”
“為什麽要謝?”
一聲嘆息落在肩頭,她聽見江玄說:“我不再是旁人了,姐姐也不再孤身一人。”
“你本來就不是。”葉霁雨去揉他濕潤的眼角,呼出的霧氣彌漫面龐,“你是我的丈夫,是讓我救了好幾次的人,怎麽會是旁人?至于我孤身一人……”
她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帶着酒氣的吻落在江玄唇畔。
“是啊,不再是了。”
愛是人的本能,葉霁雨曾經不懂如何去愛,只會望着對方濕漉漉的眼眸,晦澀的話語說出口卻成了利刃。
她的愛是迷蒙又不連貫的小雨,打傘的人抱怨淅瀝雨滴沾濕衣褲,不打傘的人跪地乞求甘霖。求雨的人主動接近,她就躲在明媚的陽光後。
有誰見了陽光還能記得不起眼的小雨?
江玄是特例,他是從海岸席卷而來的臺風,裹住她就不放手。糾纏不休,生死不棄。
她竟害怕起分離。
*
回府時已是半夜,葉霁雨受不了身上的酒氣,強忍疲憊去沐浴。
臉上的紅暈經熱水一燎更顯眼,此刻卻不再迷茫,葉霁雨清醒了,起身用浴巾擦拭身體。
侍女在門外小聲說:“夫人,大人把房間門鎖住不讓我進去……奴婢便去拿了另外一件外袍。”
她穿了件薄紗,回窗外人影道:“你進來吧。”
接過侍女遞來的外袍,她一邊穿一邊問:“他在裏面嗎?沒拿什麽尖銳器具進去吧?”
侍女愣愣地搖頭。
“沒……”
“不對!大人好像提了一袋東西,聽着咣當啷當的……”
“……”
葉霁雨整理一下就出了浴室,急匆匆往房間走,長廊上的下人見她都紛紛避開。
侍女在後面追得直喘氣,得到葉霁雨一句:“你不用跟着,回去睡覺。”
葉霁雨聽見身後漸弱的腳步聲,面前的影子也迅速退後,提起裙擺在長廊上走得更快。
在房間門口及時剎車,望着窗邊的人影,她叩響房門。
“是我,開門。”
房內燭光微動。
她數了兩個八拍,門才被推開。
他一切正常,只是披在肩上的發絲淩亂,有幾縷藏在領中,而笑意藏在眸底,沒藏好,不排除刻意為之。
“不是在沐浴嗎?”那張臉像塊無瑕的白玉,那笑是玉上的透白光澤。
“洗完了,我要睡覺。”她無神的雙眼難得有情緒,全灑在江玄身上。
葉霁雨去跨門檻,他扶着。走進房中門又被結實關上,兩人四目相視。
“給你做了宵夜。”耳廓飛紅,語氣也腼腆起來。
順着他的目光,葉霁雨看見桌上那碗馄饨面,紅油裹挾薄如蟬翼的面皮,在燭光下晶瑩剔透。
“你還會做吃的啊。”她拉着他坐到桌邊。
以為古代少爺不會做飯,畢竟她所接觸的少爺小姐都是這樣,她也一樣。
小時候每次和父親吵完架,葉霁雨都會跑到樓下讓保姆給她做吃的,父親每次都會搖鈴禁止,她就打車去市中心點快餐。廣場的鴿子吃薯條,公園的天鵝吃雞米花。
長大後就去清吧,喝一大堆果汁後趴在吧臺睡覺。
用筷子攪拌那碗面,葉霁雨問他:“你吃嗎?我吃不完這麽多。”
見他從袖袍裏掏出一個碗,葉t霁雨往碗裏倒了點茶涮碗,給他挑了滿滿一碗面,還把蔥花全丢給他。
就像兩只小倉鼠,一聲不吭地吃宵夜,吃到一半兩人的視線撞上。
“好吃嗎?”他迫不及待。
她作出中肯的評價:“好吃,只是醋放得有點多,但不影響整體……”
淚水啪嗒一聲掉進碗裏,她擡手拭淚,卻同江玄的手撞在一起,不去顧灼燒的手背,葉霁雨接過他遞來的手帕。
她想媽媽了。
即便對親情感到淡漠,仍會在夜間想起冷竹青。
母親似乎愛藝術勝過愛她和妹妹。
此藝術非彼藝術,用來裝點人設的工具罷了,就像那些公益活動。冷女士真的發自內心喜歡孤兒院的那些孩子嗎?葉霁雨不予置評,僞善一輩子也是善。
時隔多年,她心裏逐漸淡去的母親形象變得豐滿起來。
那碗馄饨面是誰做的不重要,畫技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冷女士是她的母親,是知名藝術家。
人總是虛僞地真情流露。
“為什麽要哭?”江玄撫過她顫抖的肩膀。
葉霁雨沒回答,抑制住嗚咽後擡眸,潤濕的眼睫沾在一起。
“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我并不是一個值得喜歡的人,我自私自利,無情無義...”
他捂住她的唇。
“無論你怎麽描述自己,我都會纏着你,一輩子。無論你善良還是邪惡,貧窮還是富有,存或亡,生或死,是妖怪也沒關系,是棵草也沒關系。”
“永遠別想離開我,永遠別離開我。就算在陰曹地府我也會去找你,找到你就不會放手,我敢保證。”
江玄唇角揚起一個苦澀的笑。
“我要喜歡你、愛你,生生世世。”
他身上那種令人生懼的陰森又一次籠罩她,這次她卻主動伸手緊擁,去接納所有的幽冥與凄慘,而她那顆冰冷的心也被觸碰。
不是試圖融化的焰苗,是築巢的松鴉。
“我給姐姐準備了禮物。”
他蹲下身撿起桌腿旁的布袋。
“什麽?”
葉霁雨直勾勾盯着那個條狀黑袋,見到兩把劍被拿出。
“劍...”江玄仔細端詳兩把劍的花紋,将那把劍身刻了血紅密紋的遞給她,“娘子說我的佩劍太重,我就回爐重造做了兩把輕劍。”
那紋路自劍柄蔓延至劍身,像藤蔓般緊緊纏繞,劍眼鑲嵌了一顆琥珀,仔細一看才發覺裏面的紅絲是血。
視線下移到江玄被紗布纏繞的手腕。
傻子。
“你一把,我一把,一雌一雄……夫妻劍。”他傻呵呵地笑。
“嗯,夫妻劍。”她将劍收回劍鞘,心事重重,“你不是挺喜歡那把佩劍嗎?為什麽要熔……”
他牽起她的手:“因為想讓你開心。”
“姐姐想學武功,想要權力。我知道……”指尖摩挲她手上的薄繭,“我只想要你的愛,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我只想你陪在我身邊。”
葉霁雨鼻間一酸,答應的話語卻咽下去,顫抖的嘴唇吻上他。
臉上的淚漬被他拭去,又被逼得連連後退,抓着垂下的床帳倒下。
“我的手受傷了……”他模模糊糊吐出幾個字,毛茸茸的腦袋去蹭葉霁雨的下巴。
自己的嘴唇臉頰睫毛剛被胡亂親了一通,梳理淩亂的發絲時耳畔傳來窸窸窣窣聲,她沒去管,劫後餘生地盯着頭頂床紗發愣。
又親了上來。
發絲磨得她發癢,咬唇不出聲,一條腿掙紮一會就被抓住,那磨平的指甲嵌進肌膚。
葉霁雨欲哭無淚:“都在哪學的這些……”
江玄擡頭看她,嘴唇下巴都亮晶晶的,水跡還順着下巴劃過喉結,白皙的脖上有淡淡的甜腥味。
“看書啊,書中自有黃金屋。”
又親。
直到葉霁雨抓床帳的手發麻,她終于收回那只手,下移去扯他頭上的發帶,輕輕一扯便纏在手上。
“……我想小解。”
沒理。
“我說我想小解。”靠扯手上的飄帶出氣。
他聲音含混:“不是小解。”
“……”
的确不是小解,更糟糕。
江玄看着她笑,舔了舔唇角。
她說不出話,也不動,失焦的雙眸釘在他身上。嘴唇翕動合不上,往外喘熱氣,邊緣濕漉漉的。
葉霁雨做了個夢,夢見一條小蛇。小蛇會吐粉紅信子,舔她的手背搖尾乞憐,小蛇長得很漂亮,有誰會不喜歡?
所以她讓小蛇進來,在寒冷的冬日兩人互相取暖。
可這條蛇是壞蛇。
進進出出,開門又關門,房子裏生得火忽明忽暗,葉霁雨警告小蛇再這樣就滾出去。
小蛇真就出去了。
她忽地發現自己離不開小蛇,那團火也逐漸熄滅,所以她撐開門讓小蛇回來,小蛇也很聽話。
兩人又一起取暖。
小蛇說她睡着的樣子很可愛,她說自己沒睡着是累到閉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