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鏡湖諸事
鏡湖諸事
江湖小，天地遙。
路上偶遇一個乞丐，面黃肌瘦，病骨支離，竟也是個高手。
鏡湖派近在咫尺，這時候出現這麽一位人物，也實在是叫人不得不好奇。
這人也好生有意思，主人已經在教導阿湘了。他偏偏還要做個樣子去揶揄阿湘，阿湘敢怒不敢言
的憋屈着。
我在樓上站着，但見這男人含胸駝背、衣衫不整，但風姿儀态卻非純然落魄潦倒之相，潇灑談不
上，但還有幾分落拓之氣。方才與阿湘調笑且不說，與我主人對答也算有禮。
這樣一個人物，竟是當真來這橋下曬太陽？可太叫人好奇了。
主人旋身落座，瞥我一眼。
我點點頭，轉而去尋此地的暗樁。
此人，到底是四季山莊的誰呢？
那流雲九宮步，可太獨特了。
那個叫張成嶺的少年，正呈上名帖。
也不知道是單純的好心，還是眼光獨到呢。
看那傻樣，約麽還是單純吧。
五湖水，天下彙。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沒走出幾步，就見河邊我那主人用桃葉詩調戲人，也不知那人聽見沒。
倒是難得看到他有這番性質，暗搓搓的占人家便宜。
這城裏，并非沒有暗線，卻也得七拐八拐的才好聯系。
等我再回來，我那主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追着人跑了，我只好和阿湘在後頭把這頓飯吃完再說。
主人對什麽事都不算太上心，能差遣人去辦的絕對不會自己去。
這一次連阿湘都不帶，和特意把我支走，恐怕是真上心了？
“吃這個，這個好吃。”主人不在，阿湘吃起來更開心了，又叫了兩盤子菜。
這一桌子紅紅綠綠的，我吃起來也就那樣，滋味比鬼谷的好，卻也沒好到哪裏去。甜味兒淡，辣
味兒不正，香裏全是鹹撐着。我入谷前到底過什麽日子啊，這麽挑。暗暗嘆口氣，熱血喝得，生
肉吃得，沒見怎麽着，出了谷倒是百般挑剔起來了。
阿湘卻極為開心，搖頭晃腦，看來看去，精神極了。
看她這麽開心，我也笑了笑，由着她點菜去。
等到晚上，我們才一起出發，按照主人的囑咐去那鏡湖派看看。
這一去，還真不得了。
鬼谷又殺人啦。
這可真是，奇怪極了。
鬼主未動，鬼先出來了。
主人一貫看不上谷裏的那些家夥，又一心算計什麽，我摟着阿湘躲在一邊，并不出面，以免壞了
他的布置。
殺人的事兒，實在是不好看，好心的小少年和那老頭兒差點就交待了。
這救人的倒是不難看來着，劍法好，身法妙，潇灑飄逸的很。
這四季山莊的人，打起架來也跟錦繡芙蓉似的，花團錦簇的。
這兩招是怎麽出的來着，斜過去，打回來，還能這麽用，不錯不錯，又學會了。
明月夜，明月窗，還有我那明月一樣的主人，月色雪白的折扇倏忽而過。
藍衣人一回頭。
一眼萬年。
接過主人的酒壺，呦呵，空了。
怎麽這麽渴呀。
拿出随身帶的大酒葫蘆，倒滿。
阿湘搖着船過來，開心的揮手。
跟這麽緊啊。
這人就算是四季山莊之人，就算是天窗之人，有這麽重要？
我下意識的覺得，主人要跟的是這個藍衣人，而不是那位小少年。
跟進一座破廟，還沒靠近，紅衣鬼面就也到了。
我遠遠一瞧，裏面一老要死的樣子，一小哭喪着臉仿佛也要死了的樣子，一個滿臉痨病相的看着
就要死過去了。
這年頭上趕着去青崖山當鬼的是真多，可惜了我是真不想要這麽歪瓜裂棗的，省口糧食不好麽。
阿湘也是這麽想的。
一鞭子上去，就把人變成了真吊死鬼。
小少年撲在藍衣人身上，一副不惜被砍死也要保護身後之人的模樣。
還真是個好心的小少年。
藍衣人一身內力激蕩不休，卻并不順暢，甚至是晦澀、逆行。
紅衣鬼面人數衆多，我擔憂阿湘要吃虧，伸手撈了一把樹葉子，往前去了。
阿湘殺人，動作還是拖沓了一些，翻來覆去旋轉跳躍很容易折損體力。
這些紅衣鬼面決然不是鬼谷産出的正版，否則他們見了我，如何不知道要擋住自己的眼睛。
面具之下，無遮無擋的眼睛，是青煞雲樂最喜歡的靶子。
劍光一閃，一劍封喉。
與此同時，我的幾片樹葉子也激射而出，将将射入眼眶。
藍衣人顯然是擅動內力，有些支撐不住。
我主人姍姍來遲，倒也沒誤了英雄救，那個，壯士。
從人家背摸到腰，怨不得人家要捅你啊。
這位壯士，也真是不容易。
平白無故，惹上我主人這麽個不要臉的。
說實話，我還真頭一次見他這麽不要臉。
活久見啊，活久見。
我主人夾住軟劍的劍尖，稱贊“好劍。”
那眼神兒，缱眷的，我這十幾年還真是頭一次見。打就打，偏偏他又摟人家腰去了。
不曉得，壯士心裏是否在說“好賤。”
老頭噴出一口血，眼見着要不活了。
我掏了掏兜，掏出兩瓶藥丸子。
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藥醫不死人，死人不能醫。
死到臨頭，老頭倒是話多的很。
三拐兩拐，就給小少年拐了個臨時保镖來。三錢銀子，真會做生意，也真會看人。
秋月劍不能說是個好人，也不能說是個壞人。
但江湖之上，總還有人記得他的恩德，用一條命來換。
江湖，這就是江湖麽。
命不重要，意氣最重，恩義最重，承諾最重。
真是受教了。
老頭兒死了，這個叫周絮的人跳坑了。
小少年哭的稀裏嘩啦，外面挖坑去了。
江湖人，雖死即埋，有個人能這麽為你哭一場，李老頭也能安息吧。
我主人的眼睛不斷圍着人家的腰和背打轉轉，時不時的露出迷之微笑。和人家搭話，也必然三五
句不離詩詞歌賦。
周而不比，身若飛絮。
我有點眼瞎。
和阿湘對視一眼，我們兩個入內升火去了。
包裹裏還有幹糧，包子、饅頭、花卷、燒餅等等都帶了一些。
阿湘眼珠一轉，偏偏把燒餅拿了出來，還沖我笑得賊兮兮的。
我忽然想起來，昨日從市井尋來解悶的話本兒被阿湘拿去了。
這話本子，才子佳人的我是不愛看，最近看的都是些才子才子的。
貌似，把阿湘帶跑偏了。
這貼燒餅，可就有點欺負主人不看話本的意思了喲。
我悄悄低下頭，去擺弄藥瓶子。
那小少年不知道是哪裏有傷，血腥味兒濃郁。
偏偏還逞強說自己沒有受傷，一個勁兒的躲着不讓看。
我掏出一瓶子消炎的內服藥丸子，遞了過去。
周絮伸手，我就直接給了他。
他拿出一粒聞了聞，又看了一眼我，我低頭繼續擺弄藥瓶子。
“難得我家阿樂這麽好心呢，周兄，我作保這絕對是好藥。”我家主人唰一聲打開扇子，笑嘻
嘻。
周絮将藥丸子裝回去，抛給了小少年張成嶺。
“一日一粒。”我補充了一句，就不再看他們了。
掏出一瓶平抑內力奔湧的藥丸子，我直接遞給了主人，就去一邊烤燒餅去了。
阿湘見我過來，又賊兮兮的笑了。
我也笑，又不太敢去看主人和周絮，又有點想看。
阿湘見主人把燒餅先遞給周絮，就有點不爽，忍不住怼了沒兩句，就被一口燒餅堵住了嘴。
主人這時候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了，你沒看見麽，何苦去惹他的心頭好呢。
拉了拉阿湘，我搖了搖頭。
阿湘氣呼呼的，轉瞬又好了，繼續去烤燒餅。
藥丸子都接了，卻不接燒餅。
莫非你也愛看話本子？
阿湘幾句話，又刺激的小少年不肯吃東西。
可那少年，也并非全然不分好歹，自五體投地叩謝救命之恩。
我嘆了口氣，從包裏拿出一口小鍋，取出一塊米糕加了一些水先煮上。
門外有竹子，一手刀劈下去，做了三只竹碗回來。
米糕熬制的米湯，不算好吃，但總歸是熱乎的湯水。
先盛出一碗遞給阿湘，阿湘笑着送給了主人。
我又盛出一碗來，阿湘這才自己吃。
最後一碗，我端給了小少年。
人世間最珍貴的莫過于不染塵埃的赤子之心，這少年的善意曾經令我對着人間存留一絲好感，我
自也不吝啬于一瓶藥、一碗粥。
小少年眼眶紅紅的，低着頭小聲說謝謝。
端着碗，無聲的在心裏哭。
我主人果然閑不住，又去撩撥人。
我端着鍋，出去洗了。
回來就又看見，阿湘把小少年刺激的不清。
人間俠義道，緣分天成，恩怨情仇，知恩圖報，生死不負，不能說不對，也不能說對。
反正，江湖之大，江湖之小，俠義太沉，而大俠太多了些。
小少年明顯身上帶着傷，有點小秘密。
這座破廟裏，人人都看出來了，我主人點出來又被拒絕。
果然又跟周絮起了沖突。
兩個人鬧着玩似的，打了起來。
主人又趁機摸人家下巴，抓人家手，摟人家腰背。
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我的主人，動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