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處
羅霄以前白天的時候要麽躲在家裏要麽就是在圖書館之類室內的地方，陽光會使得他難受，夜晚雖然行動自如但沒有人能看見他，只有晦暗不明的黃昏時分某些人才能夠看到，但并不是全部，他的父母就不能看到他，能在黃昏時候見到他的人似乎都是一些陌生人，有一次他坐在公園的秋千上，一個小男孩走到他面前委屈兮兮地告訴他，他想要玩一會兒秋千。他當時愣在原地，嘴巴長的大大的卻擠不出一句話，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小男孩已經跑遠了。
他的一切行為只在看得見他的人面前才有意義，比如他采了一朵繡球花放在我家門口，因為我能看見他所以我也能看到繡球花，但是老夢他們卻什麽也看不到。而且老夢和程佑來我家的時候，也無法察覺到他的存在，不過他不總是安安靜靜聽我們講話，一直在程佑和老夢身邊做各種奇怪的動作，這對我要求太高了，我必須付出極大的耐力才能忍住不笑場。結果那天老夢回去的時候拉着我的手擔憂地說：
“老夏，我覺得你家是不是太久沒住人有點怪怪的，大熱天的竟然感到一陣陣寒意。”
我忍住笑：“你別吓我，我們可是共産主義接班人啊。”
我送走他們後回到家看到羅霄坐在沙發上沖着我笑。
“以後不要捉弄他們了。”
“嗯。”他像個受委屈的小鬼一樣低着頭不說話，讓他擡起頭來認罪結果滿臉的笑意。
四年過去了，他依舊是我高中時候見到的模樣，沒有變老。我內心很糾結，到底應該以何種眼光看待他？他對我來說究竟是一個孩子還是一個男人？可是他在這個世界上也存在時間的流逝，他知道電腦并且也會在網吧偷偷打游戲，在他去世的年份電腦并沒有普及。對于手機的理解也是一點就通，對于看不見他的人也許什麽都不是，但對我來說他卻是一個活生生的存在。
“我想回家看看，我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回去了。”他把兩條腿放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團。
“我陪你一起去！”我在他身邊坐下，沙發又凹進去了一大塊，讓本來坐在一邊的他朝我這裏靠近。
聽到我的話後羅霄猛然擡起頭凝視着我，看得我臉頰發熱，他清澈的眼眸中我的上半身，我清楚地看到時光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跡，果然和十五六歲的時候不能相提并論。但他似乎從未在意過這些事情。
“怎麽了？”為了緩解尴尬我問道。
“你真的願意去嗎？”
“當然啦。”
“可是媽媽還不認識你，我還沒來得跟她介紹你。”
“那我自我介紹吧。”
我們決定黃昏的時候出發，那個時候是羅霄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在此之前他幫我整理我整個青春時代的東西。我已經好幾天沒有為工作的事情煩惱，在上海漫無目的的焦灼感消失了。羅霄幫我把以前的教科書捆起來方便媽媽賣掉，其中有五六本筆記本，裏面都是我當年手寫的小說，他曾作為第一個讀者認認真真地拜讀過。
“你還在寫小說嗎？”他翻開其中一本筆記本輕描淡寫地問我。
我卻像被戳中痛楚那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我不知道。”
“嗯？”
“等到後來我才發現原來中文系和寫小說沒有半點關系。我越想要寫點什麽卻寫不出來，而且現在出版行業也很不景氣，像我這樣沒有門路又沒有才華的畢業生，已經完全被文壇拒之門外了。”
“可是·······”羅霄偷偷瞄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下去。我知道我找的都是借口，如果我真的喜歡寫小說的話有怎麽會去在意那些有的沒的。可是我怕別人看穿這一點，所以總是給自己先找臺階下。都是別人不好，都是當下的社會環境不好，我一點責任也沒有。
羅霄閉上嘴輕輕擁住我：“沒必要為這些事情煩惱，我希望你還是和當年一樣，只是享受寫作的快樂。然後第一時間和我分享，那曾是我獨自一人游蕩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安慰。每天都在不安惶恐中度過的我，因為你的小說而得平靜下來。”
“有那麽好嗎？”
“嗯······我不知道，我不是一個稱職的讀者。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那個時候，你只為我一個人寫作的時候，你快樂嗎？”
我在他懷裏點點頭。
“那就重新開始寫吧。”
“哪有那麽容易？”話雖如此我還是拿出我的筆記本電腦，打算找時間開始碼字，雖然還不知道要寫什麽。羅霄吃驚地看着我的電腦，有點高興地說：
“這個是電腦吧，原來還有這麽小的。”
“你沒見過筆記本嗎？”
羅霄搖搖頭，他說只見過臺式的。我拿出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那這個呢？”
“手機？！”
“想要嗎？”
“可以嗎？”
“嗯。”
我用獎學金留下的存款去買了一只智能手機送給羅霄，當然登記的名字是我的，他高興的半天都躲在另一個房間給我發微信，打電話。如果不是我直接把他揪出來可能還會一直和我玩下去。
“死掉真虧本，錯過了這麽多好玩的東西。”玩了一下午手機的羅霄還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我的心一陣陣地揪疼。
“車禍發生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問這樣的問題，事實上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不過覆水難收，我小心翼翼地看着羅霄的反應。他只是有些困惑仿佛進入了回憶裏。
“說不出具體的感覺，只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朵濕漉漉的雲被拉到天上，然後看路上一片狼藉，說實話當時我一心想去找你，都沒發現血肉模糊的那團東西竟然是我自己。”他傻笑着揉揉自己的後腦勺。
我卻再也仍不住沖上去抱住他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喃喃自語道。
他的雙手緊緊地抱住我的腰，把頭抵在我的肩膀上，冰涼的淚水落滑進了我的脖子。
“我是在自己的葬禮上才發現自己死掉的。媽媽歇斯底裏的哭聲久久纏繞在我耳邊，可是無論我怎樣呼喚都沒有人能聽到我聲音，媽媽堅決不同意把我身前用過的東西燒掉，房間還是原來的樣子，因此我在無處可去的時候就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看着爸爸媽媽因為我吵架而無能為力，為了躲避他們的争吵，黃昏之後我就會離開家四處閑逛，最後走進本該就讀的校園，直到再次遇見了你。然後奇跡發生了，你能看見我，你送我的禮物我能牢牢地拿在手裏，并且用鉛筆在上面留下痕跡。這讓我找回了一點活着的感覺，這一切都是你給我的得以繼續延續下去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