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50 他好像,曾被人下過蠱
第50章 050 他好像,曾被人下過蠱。
姬君淩看着那些他壓着窘意寫出, 她卻連拆都未拆的信。
清冷的眸光越發寒徹,他漠然拾起信,将那些書信扔入炭盆中。
他的情緒一向很淡, 在他看來凡事只有能不能解決兩個問題,過多的心緒波動無濟于事。
很少能有人讓他動情緒。
然而看着炭盆中化為灰燼的字句,姬君淩心緒雜陳。
起初是被欺騙的憤怒。
那夜他吻她時,她不自覺的回應和過後猶豫的态度不似作假, 讓他以為她也對他有幾分動心。
但她連他的信都不曾拆。
非但如此,連拒絕都懶得道一句,徑直瞞着他一走了之。
她根本, 沒将他的隐忍和情意當做一回事, 或許她只把他當成和九弟一樣的少年郎,而非一個成年男子。甚至極有可能,在她心目中他和琴樓中那些谄媚讨好她的樂師們并無區別。
火光熊熊燃燒, 白紙黑字皆化作灰燼, 青年眸中映着燒得正紅的炭火, 眼底卻結了寒涼冰雪。
長公子本就冷淡,幾年前當及冠時就已顯出銳利, 讓人畏懼。成了大司馬,平日面無表情時, 一雙鳳目就讓人覺得如同身處冰棱周遭, 生出寒意和懼意。這會目光更冷得吓人。
濯雲将郡主交待的話在心裏過了一遍又一遍,又深吸了好幾口氣, 這才敢邁着謹慎的步子上前。
“長公子, 恕婢子多嘴,郡主其實不是不想看這些信,每次您的信送到這裏, 郡主都要對着書信呆坐半晌,拿起又放下,始終沒有勇氣拆開。郡主素來聰慧細心,她若是真的不在意,或是想戲弄您,定會直接燒掉,怎會原封不動地留着,豈不是給自己添亂?”
姬君淩略微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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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什麽,只冷然看着炭盆。
濯雲繼續道:“從前郡主凡事都不操心,除去九公子發病時會憂愁,旁的時候都無憂無慮。可這陣子婢子眼看着郡主每夜輾轉反側,飯都吃不下,還一直将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說是她因出身苗疆使然,性情太過随意,與您相處時沒有長輩架子。才使得您生出有悖倫常的心思,誤入了歧途。”
姬君淩看着随風微揚的紗幔,眼前浮現一雙慵懶如霧的眸子。
透過紗幔,他似乎看到那個素來懶散的女子不安地在房中走來走去,正對着繼子的情信自責。
濯雲的話讓幻象更為真切。
“您雖不曾養在郡主膝下,但因九公子之故,郡主愛屋及烏,兼之憐惜您和九公子一樣有位不疼兒子的生父,一直待您如同親生兒子。她希望看到您平安順遂,而不是因為一時分不清孺慕之情和男女之情,和長輩糾纏不清,被世人诟病甚至毀了大好前程……”
姬君淩一怔。
腦海中那雙每每對上他目光就惶恐、不安的桃花眼變了神情。
染上了哀愁、自責。
他看着這方空蕩蕩的寝居,她性情雖缥缈,寝居內卻極有煙火氣息,堪稱溫馨。也是,她向來不愛出門,平日多半時候窩在山莊裏。
她還會用毒,用毒的手法堪稱出神入化,連他戒心極重、堪稱無情的父親都曾在不知不覺中被下了毒。
她若真無情,大可用毒威脅。
但她卻選擇了最麻煩的方式,違背散漫的本性遠離他。
并非她無情。
相反,她很重情重義。
姬君淩周身淩然的寒意徐徐散去,心緒更為混亂了。
內疚、自責、失落……
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竟也能生出如此煩亂交雜的心緒。
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他想要她。
離開了山莊,季城一路小心,本以為長公子看到郡主離開會憤怒,以少主的驕傲定不會繼續糾纏。
可姬君淩出來後,目光竟是這幾年少有地溫柔,就像……
像當年郡主下蠱的前幾日。
“長公子,您看——”
主仆多年,姬君淩知道季城想說什麽,淡道:“不必找。”
現下逼得太緊只會吓着她,她亦會用毒,在外面足以自保。但完全放任自流只會讓她越發退縮躲避。
姬君淩想起那夜她提及的一事,道:“派人找崔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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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三百裏外一方田園小築裏,屋舍上方炊煙袅袅。
院中有一老妪就着日光縫補衣裳,針頭上穿着的線用盡了,老妪停下縫補,不緊不慢地望向身側。
“快些……”
“這就穿,這就穿。”
美玉雕就一般的素手懶洋洋接過針,長指翻飛,指尖看似靈活,卻硬是耗了好一會才穿好。
針遞給老妪,洛雲姝躺回搖椅裏,仿佛穿跟針要了半條命一樣,沒骨頭似的身子要搖椅融入搖椅裏。
老妪哼了聲:“看你這懶勁兒,這麽多年了還是沒變。”
洛雲姝輕飄飄地嘆了聲:“您這話說的,其實我最近比從前勤快了不少,好歹主動出了一趟門,還窩在這村子裏幫您穿針引線,好累……”
都怪姬君淩那個小畜生。
她原本能在山莊裏一直歲月靜好,他偏偏就不肯放過她。
其實幾年前若是姬君淩不曾想要娶她,即便他表明對她動了情,她可能會繼續和他糾纏着。
可要當她夫婿,那不行。
她雖不是中原人,卻也入鄉随俗了多年,和前夫的長子交頸纏綿已是忍受了極大的羞恥感。
再讓他做她的夫君……
光是想想她和他夜夜同榻而眠,喚他“夫君”的畫面,洛雲姝就羞恥得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如今他因為失憶,近乎換了一個人,還不曾到想娶她的地步。
但回想那夜在空曠大殿中他扯下她衣衫的放肆,洛雲姝便一陣恍惚,好像她才剛認識他一樣。
如今看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過她,她只能克服懶惰先跑了。其實她一點也不想跑,幽居山中的日子逍遙自在,她實在是懶得挪地方。
可失憶的蠱都不能攔住姬君淩那等見不得光的心思。蠱只能用一次,她只能在他沉溺前跑掉。
姬君淩也只是剛開始,對她的執念沒強到放下公事找她的地步。
說不定過段時日他就冷靜了。
可洛雲姝始終不明白為何他不論是否失憶都想占有她。
就跟曹孟德獨好人妻一樣,有着詭異的癖好。莫非是因他姬君淩過早喪母,又出于野心追求以下犯上的征服感,便喜歡比自己大的女子?
“煩人……”
越想心越亂,洛雲姝在搖椅裏翻了個身,弄出“吱呀”的聲響。
身側老妪不悅咕哝:“心不夠堅定,還想一刀兩斷。我看你這是作繭自縛,到頭來白忙活了一場不說,說不定還會讓那小子因愛生怨。”
張媪是她在中原偶然認識的一位長輩,巧的是張媪也是苗疆人,還曾是天蟾教的祭司,是她師父的師叔。
四十年前張媪救了個中原人,二人互生情愫,她抛棄了祭司的身份同那位中原人雙宿雙飛。
幾年前洛雲姝碰到了張媪,兩人在中原都沒什麽親故,偶爾也會往來,這次被姬君淩步步緊逼,實在是待不下去了,這才躲到這村子裏來了。
洛雲姝倏地坐直了身子,反駁:“你為何說我不夠堅定?”
老妪以過來人的身份嗤了聲:“你也沒有完全不動心,不是麽?”
洛雲姝沉默了。
老妪問:“你就不怕他惱羞成怒,報複你那兒子?”
洛雲姝垂着睫,壓下心裏的怪異,嗤道:“那小子已不是個垂髫小兒,再有一年多就要及冠了,這點破事都解決不了,算哪門子公子哥?再說,我雖是他阿娘,但也是我自己。”
話又繞回來了。
張媪反問:“那你為何不遵從本心?我看啊,你是還不了解自己。”
洛雲姝噌地一下起了身,轉身就要回屋,邁出兩步又停下來:“誰能比我了解自己,我是動過心,那又怎麽樣?我的本心有對他的動心,也有別的東西,比如自由,比如——”
她說不清楚。
未免張媪問她那東西是什麽,再道出什麽一針見血的話刺她,洛雲姝提步回了屋,杜絕被她追問。
張媪嗤了聲。
“啧,還說很了解自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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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明月高懸天際。
上京城燈火如晝,熱鬧非凡,在繁華的邊緣處,一處毫不起眼的客棧中安靜得如同與世隔絕。
一個墨衣少年立在窗邊看景,面對着煌煌燈火,後背融入黑暗,看着遠處人來人往的街市出神。看似惬意,實則身側有兩名高手正用劍抵着他。
忽而門被叩響,少年不屑地呸了聲:“虛僞的中原人。”
他沒去應門,知曉即便不應門外的人也會推門入門。
中原人重禮,但更重利。
通身貴氣的玄衣青年來到面前,清冷聲音打破廂房的寂靜。
“你是離朱?”
被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認出,離朱毫不意外,沒好氣道:“說吧,你的人到處追查我,為的什麽?”
定然關乎他知道的大秘密。
但姬君淩說的卻是:“因為你的師姐,她一直在找你。”
提到師姐,離朱怔了下。身上的刺非但沒落下,反而更尖利。
“不想見。”
其實在此之前,離朱對姬君淩印象不多。當年随姬忽走後,他将他交給一個隐居的舊部,讓那人尋高人教他蠱術和劍術,他為了變成強者沒命地學,不管山外面發生了什麽,姬忽的舊部亦對外面的消息諱莫如深。
直到幾年前,他學成出山,一查才知姬忽大抵被下了昏迷不醒的毒,給他那位長子囚禁了。
能給姬忽用毒的只有師姐。
離朱很欣慰,師姐總算想通了,不再為了男人束縛自己。他原諒了她當初的“抛棄”,甚至開始暢想着日後追随師姐闖蕩江湖的日子。
他暗中跟随師姐,想要告訴她那只中原毒蛇的舊部要救走他的消息,借此跟師姐和好,她用毒的功夫那麽強,強到他可以忽略她曾經的無情。
不料卻窺見她被自己的繼子壓在身下,他們坐在一艘小船上,在光天化日之下暗合,那只中原毒蛇的長子——也是弑父奪權的一只狼。
那位表面清冷無欲的世家公子暗地裏是另一副模樣。
他身上最醜陋最駭人的劍瘋狂地屠戮師姐,還像個尚在吃奶孩子一樣将臉埋入師姐的懷裏。而他最佩服的師姐,明明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咬着唇面色潮紅,但她非但沒對那位長公子用毒,反而扣着他的頭往懷中按。
原來當初師姐不是看清了中原毒舌的面目才要扳倒他,而是因為愛上了野心勃勃的繼子!
那樣強的師姐竟甘願被一個小她幾歲的中原青年壓在下方。
他被氣走了。
數年後聽姬君淩提及師姐,語氣如同丈夫提起妻子,離朱憤然,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他們竟還在糾纏!
然而養蠱人的敏銳使然,他從姬君淩身上瞧出些端倪。
姬君淩好像,曾被人下過蠱。
這蠱的氣息他很熟悉。
離朱猜到是師姐做的,至于為什麽他便猜不出了。但師姐舍得給枕邊人下蠱,這倒是件好事。
還有點身為師姐的狠絕。
離朱忽然看到了一道裂縫。
一道可以讓他們生出嫌隙、逼得這位世家公子展露出狠絕一面,好讓師姐痛定思痛離開他的裂縫。
他看着姬君淩:“我不想見到師姐,但你大概不會放我走。不如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有關師姐的秘密,作為交換,你放我走,就當沒見過我,并答應我一個條件,至于是什麽條件,我還沒想好。”
姬君淩沉默須臾,他不算眷戀親緣的人,無法洛雲姝牽挂師弟的心情感同身受,從崔玉處得到線索并派高手找離朱完全是因為他圖謀她。
直覺告訴他,或許能由此尋到讓洛雲姝接受他的契機。
姬君淩沒有猶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