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但他卻在觊觎她
第24章 024 但他卻在觊觎她。
還是在那處溫泉池。
時入春日, 溫泉池邊清冷的梅樹已換成桃樹。
洛雲姝坐在池邊溪石上,身上裹着披風,半垂着眸靜坐, 光影随時辰移轉,樹影在她身上來回搖曳,直到日光将一道颀長影子打在腳下。
洛雲姝頭也不擡,影子從她的腳尖, 順着她的腳踝虛虛攀上她膝頭,越過腿上,攀上小腹、胸口, 最後将她完完全全覆住。
她睫羽輕顫, 理了理披風:“長公子就沒有別的去處麽?”
每次都要約在溫泉池邊。
姬君淩沒答,方及冠的青年長身玉立,在她身側沉默地站定時, 像安靜守護着長姐的弟弟。
他淡道:“此處很合适。”
洛雲姝抿抿唇, 無論他多正經, 她都會想起蠱發那次在這裏的縱情親昵,又想起那滿滿的一抓。
一點都不合适。
她別過頭, 徑直問道:“不知長公子打算如何對付你父親?”
她倒是很直接。
姬君淩看着她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發髻,目光落在被披風裹着的纖細身姿上, 藏下眼底微妙的淡淡笑意。反問她:“您有什麽辦法麽?”
洛雲姝垂眸感受着身體裏蠱蟲的存在, 半晌道:“你主張扳倒他,自然由你來想辦法。但你得先留着他性命。我會用毒牽制他。”
姬君淩許久不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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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驀地笑了下。
洛雲姝也知道這個要求不現實, 姬忽狠心到連幼子都可以犧牲, 甚至親手弑父,又怎會甘心落敗?就算剝奪他的權勢,只要他這個人在, 威脅就一直在。姬君淩這人足夠明智,不會給自己留隐患。
但她和姬忽之間還系着蠱。
身前一暗,姬君淩在她跟前單膝蹲下,她坐在大石上,青年需要稍仰面才能與她對視,這個姿'勢削去他高挑身形帶給她的侵略感,淡漠攝人的冰淩成了清濯的竹上雪。
像一個與世無争的貴公子。
洛雲姝垂睫看着他。
他手随意搭在她的身側,詢問的語氣很是平靜:“為何非要留下他,您就這樣舍不得他死?”
洛雲姝盯着他鳳眸,越發覺得他和姬忽不一樣。
這對父子有着一樣的果斷。
洛雲姝暫時不想告訴他有關情蠱的事:“他的人知道我師弟下落,我得留着他才能找到人。”
姬君淩卻不認為她只是為了一個孩子,而是為了姬忽。
只是,她就這麽喜歡他父親?
姬君淩凝着她,清幽目光落在她面上,清冽氣息如初春的空氣。洛雲姝不禁緊了緊披風。
姬君淩俯身按住她攏緊披風的手。微涼的指尖如蘸墨的筆劃過洛雲姝手背,她被涼得嘴唇輕顫,在他捏住她披風系帶時按住他,冷道:“長公子分明答應過我——”要以長輩之禮待她,怎麽還動手動腳。
她的質問随他手上動作止住。
姬君淩眼皮未擡,握住她的腕子挪開,示意她別亂動。
洛雲姝不解地看着他,這位世家公子的穩重中殘餘着青澀的少年意氣,蹲在她跟前時有些虔誠。
濃密長睫在他鳳眸下投下長長的陰影,他眸子生得俊秀,鴉睫半垂時斂下侵略性,顯出溫良。
洛雲姝才想起他比她小了五歲,不久前方及冠。
她突然好奇姬君淩少時是什麽模樣。說不準也是一個和阿九一樣漂亮乖巧的小孩,是長大後受了老太爺的教導才逐漸變成一匹狼。
怪有意思的。
直覺他并不是打算強來,洛雲姝開始好奇他到底想作甚麽。
她斂下抵觸。
姬君淩留意到她變溫柔的氣息,那種溫柔他曾數次見到過,輕易摸清她此刻的心情——
因為長輩的身份和母性使然,她又把他和九弟混為一談了。她的親生兒子是他的幼弟,有這層關系,她大概真的把自己當他繼母。
但她的繼子,卻在觊觎她。
姬君淩眼簾半垂,握住她的手放在她身子兩側,兩指各捏住她披風的緞帶,似乎打算解開。
洛雲姝再次制止他:“你——”
話沒問完,姬君淩修長漂亮的手指各捏住她披風一端,利落扯開,披風敞開一道縫隙。
涼意鑽了進來,一道鑽進來的似乎還有他的目光,洛雲姝被涼得聳起肩,手猛地動了下要推開他。
卻見姬君淩拈着她披風系帶兩端,重新打了個結。
動作認真一絲不茍。
洛雲姝訝然看着披風上的結,姬君淩擡眸,鳳眸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意,甚至不像在笑。
洛雲姝頓時明白了。
他在調侃她的心虛和道貌岸然,知道她因為上次在溫泉池的時害怕他們再次做出擦槍走火的越禮之舉,才要用披風把身體遮得嚴實。
所以他故意給她把系帶系緊了。
她要是窘迫氣惱反而讓他得了逞,洛雲姝壓下氣惱,笑着道:“沒想到長公子打的結倒好看。”
逗不動她,姬君淩繼續說起他們所議正事:“成交。”
洛雲姝問:“所以你要怎麽做?”
姬忽在姬家和朝中皆舉足輕重,他若平白無故地突然退隐,他的部下甚至姬家的族衆恐怕都會起疑,況且他本就忌憚長子。
不僅要卸去姬忽的權勢,還不能損害姬家和二房名聲,更不能讓他部下懷疑姬君淩,免得徒增事端。
姬君淩身上雪松香氣沁入她鼻尖,他俯身在她耳邊低道:“您放心,我會讓他體面退隐。”
以他的謹慎,應當是不打算将全部計劃告知,洛雲姝也不想刨根問底:“那你要我怎麽幫你?”
姬君淩左手虛虛撐在她身側石頭上,身子壓低了些。
“晚輩冠禮那日,陛下為了彰顯對姬家的重視,必會讓太子代皇家前來觀禮。觀禮之後,太子殿下将奉命到洛川城外巡視大營,吳王又恰好在洛城,這便是行事的好時機。”
“那豈不是只剩下五六日了。”洛雲姝愕然,“你是要趁機派人行刺姬忽,再栽贓給吳王?”
問完好一會沒聽到他回應,洛雲姝猛然擡頭,二人鼻尖只有兩寸的距離,近得她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長睫,還有幽沉眸裏映着的她。
這給她一種他們關系親密的感覺,洛雲姝愣了下。
她偏過頭不看他眼中的她。
姬君淩低低笑了聲,他笑時微重的呼吸噴在她耳朵上。
洛雲姝蹙眉,剛要遠離他,就聽到他淡漠譏诮的話:“您又說笑了。那位殿下還用得着你我栽贓?”
這倒也是,吳王看似心思深沉,實則總被人當槍使,她和姬忽又與吳王有些龃龉,用這樁舊怨作為餌誘他入局簡直屢試不爽。那位性情魯莽、又仗着太後撐腰而肆意妄為的吳王是塊哪都能搬的好磚。
洛雲姝噗嗤笑了出來。
姬君淩很少見她這樣笑,妩媚桃花眼盈着發自內心的愉悅,額間聖潔的朱砂痣如雪地上停落的蝴蝶,為她添上靈動狡黠。
他接觸到的女子大出身世家大族,受禮教規訓,每到特定年紀就不得不把自己變成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他的母親便是一位被框起的女子,花信之年便早早殒命。
而洛雲姝生在南疆,即便染上中原的習性,骨子裏的野性依舊存在,看着她忍俊不禁的模樣,他驀地好奇她十七八歲的模樣。
定會比現在更散漫無狀。
或許也不盡然,她十七歲時已經嫁入姬家。那時他父親二十九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華,也曾縱情山水,不曾變成如今模樣。一個溫和穩重的世家公子,對一個涉世不深少女而言應當極有吸引力。
如今她周身每一分風流韻致,都有他父親留下的痕跡。
姬君淩眸中逐漸蘊起暗色。
他俯身離她近了些,高挺的鼻梁離她的脖頸只有兩寸的距離,灼熱的氣息撲在敏感的耳畔。
洛雲姝腦中一瞬空白,想起溫泉池邊他埋首在她頸間,慢條斯理地飲下她鎖骨中的水。
那些水曾浸泡過她的肌膚。
他将其悉數咽下,無異于一寸不漏地吻過她每寸肌膚。
洛雲姝縮縮脖頸離他遠些。
她想推開他,姬君淩卻繼續說起他的計劃。他聲音太低,她得全神貫注才不會聽漏,只能被他半圈在懷,聽到一半身子都酸軟了。
姬君淩察覺她不适,手掌在她的後背虛虛地扶了把。
洛雲姝聽得專注,并未留意他的動作,只是覺得身後猶如多了一個安穩的倚靠,不自覺就靠過去。
姬君淩嘴角微抿。
他繼續說着他的計劃,待說完了,洛雲姝鬓邊碎發已被溫泉池邊的水霧熏得微濕,腿也麻了。
一回神才想起姬君淩的手正扶在她腰後,乍看像是半擁她在懷。二人姿态本就暧昧,且還在說着如何扳倒她的前夫、他的父親。
就像一對茍合的男女偷嘗了悖倫情慾帶來的禁忌感,過後密謀着如何除掉女子的丈夫。
洛雲姝咬了咬牙。
她怎麽總有那種羞恥的錯覺?
揮散雜念,見交易已經達成,他也将他的計劃告知,洛雲姝才說出七七的事:“現在這個七七極有可能是假的,你去查查,如若是假,盡快告知楚家人,以免耽誤尋人。楚珣是太子少師,若能聯合他最好。”
聽到此事,姬君淩亦訝異。
若非她親口所說,他無法想到父親竟連個孩子都利用。
原本他還要防着楚珣通過太子察覺他的計劃,為了女兒反過來幫助父親。但假若這個消息是真,楚珣想必不會再相信姬忽。
相比楚珣對機會的态度,他更在意洛雲姝。他問她:“您幫我對付父親,就不怕我事後過河拆橋?”
洛雲姝輕哼一聲:“我自有讓你信守承諾的籌碼。”
頓了頓,又補道:“放心,不是用毒,這些日子我與姬忽虛與委蛇那麽久,手裏的東西亦有價值。”
她推開姬君淩:“暫且這樣,時辰已不早,長公子先回去吧,在此處逗留也不大合适。”
姬君淩道了聲“好”,直起身子,扶在她腰後的手放下。
洛雲姝想看看他究竟怎麽在暗衛眼皮底下離開,随之站了起來,剛起身坐得發麻的腳下就一陣軟。
姬君淩的世家公子風度在直起身的那剎蕩然無存,明明看到她站不穩,卻還像初見那日一樣冷眼旁觀,沒有扶一把的打算。
她只得在慌亂中拉住他,一個大意,手扣在不該扣的地方——
他的腰封上。
洛雲姝一僵,簡直想把自己這雙總是按錯地方的手給砍了。
擡眼撞入姬君淩饒有興味的目光,她不悅擰眉:“亂想什麽?我不是故意的,上次更不是。”
她忍着發麻的腿站好,要松開扶着姬君淩腰帶的手,姬君淩沒說什麽,擡手扶住她的手臂讓她借力站穩:“您放心,晚輩也沒多想。”
又過了一會,姬君淩低聲關切道:“腿還麻麽?”
他這般說話時語氣太随意,有種他們倆關系很親近的随意感。
可她與他才不熟。
洛雲姝把話題扯回來,好将二人關系掰正:“不知那日我除了給你們配制毒物,還需要留意些什麽?”
看出她有意避嫌,姬君淩松開她,意味深長道:“您小心點,別被他發現我們的事。”
洛雲姝目光閃了閃。
她明知他指的是合謀的事,可他深意十足的語氣讓她好不容易掰正的氣氛又有了暗通款曲的錯覺。
他是怎麽做到把那樣正經的事說得如此令人誤解!
這是又在故意逗她了。
洛雲姝幽幽然瞥了他一眼,堅決不上套:“長公子私闖繼母的浴池,該小心的是你才對。”
姬君淩:“您又想歪了。”
洛雲姝無視他的調侃:“你父親智多近妖,要是到時他有所察覺,反過來殺了你怎麽辦?”
姬君淩不以為意:“您該問的是父親會怎麽辦?他若僅是因為忌憚就對我趕盡殺絕,晚輩只能認命。
“不過原本晚輩就不是非要與您合作,上次來尋九弟求證時被您得知了真相,怕您告訴父親,才順勢拉您上船。因此倘若事敗我也不會暴露您,您還可留在他身邊。”
姬君淩的回答讓洛雲姝陷入沉思。姬忽他當真會因為僅僅是忌憚就殺死親生兒子麽?
她其實也說不準。
沒心思和他争面子,洛雲姝解下他給她系好的披風扔在石上,又慢條斯理褪下外袍。
這是要送客了。
姬君淩謹記上次承諾,知禮地錯開目光,但昳麗的鳳眸眼底,卻藏着一抹勢在必得的深意。
他總會讓她甘願放棄姬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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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陽春三月。
清晨天兒才蒙蒙亮,洛雲姝剛睜眼,就見姬忽坐在她的榻邊。
她看着他:“離朱尋到了?”
姬忽稱離朱不願回來,一路用毒甩開了他的護衛。
洛雲姝自然不信,但并未質疑他,只說:“這倒是他的作風。”
姬忽亦不認為她這樣散漫的人會對那個孩子有多少感情,未過多解釋,只問:“你的蠱如何了?”
洛雲姝陰陽怪氣地笑了下:“你來了,我還怕什麽蠱?”
姬忽垂下眸,忽道:“抱歉,是我讓你難受,待一切平穩,我會設法尋高人幫你解蠱。”
洛雲姝滿不在意,話裏滿是調侃:“尋什麽高人,以你我的情分,這情蠱解與不解區別麽?”
她在暗示心裏有他,近日她明裏暗裏的表現也的确如此,姬忽高興之餘,又不敢相信。
他雖有一個及冠的長子,但和長子一樣,他們自幼被世家規訓着,知道如何做一個世家子弟,卻不知如何做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
他想相信她對的情意,想相信阿九,包括長子。
卻又不敢放心地相信。
不知何時起,對他來說控制一個人比信任對方容易。
或許他變了,或許他本性如此。從前父親在時,他尚還僞裝,弑'父之後,他開始撕破道德的桎梏。
姬忽揮散心緒,陪洛雲姝用早膳就要離去:“稍後太子要巡視洛城外的大營,我與子禦需陪同。”
洛雲姝随意應了聲音,面上不在意,心裏卻仍不大放心,總覺得姬忽沒那麽容易入局。
最好姬君淩能當場拿下姬忽。
即便姬君淩那真的出了岔子,她也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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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忽出了門。
一路上,他想着之前周武查到關于阮氏行蹤的事,一個多月了,自從上次阮氏被人救走,他們的人就再查不到任何阮氏的消息。
直到數日前,他的人得到消息,長子曾派人送走一個女子,據稱是送去別處的細作。
實在太巧,他不得不多心。
自從父親死後,日複一日,長子成了他身上的一處逐漸潰爛傷口,既舍不得剜去又夜夜忌憚。
這忌憚帶來的情緒很複雜,既讓他戒備長子,又對那孩子內疚。
今日要去的大營位置隐蔽,需經過一處險峻山道。
為保穩妥,姬忽多帶了幾名高手随護,并在路上埋了人。
巡營路上,衆人小心留意周遭,所幸未有異常。到了軍營,太子與将士們傳達朝廷厚望,巡視了大半日,一切順利,唯有回時因馬車壞掉而耽擱了半個時辰。
行至那處險峻山道時,已是暮色四合,衆人不由戒備起來。
變故發生在瞬間。
林中沖出一批蒙面兵士,官兵紛紛拔劍,對面備着弓弩,箭雨襲來,為首的刺客高呼:“殺太子!”
有護衛不慎中了箭,當即倒地抽搐:“箭上有毒!”
毒箭使得事情變得棘手。
為保穩妥,太子派一部分人馬抵禦刺客,和父子二人一道乘馬車,在幾名高手護送下先走。
中途刺客追了上來,幾大高手竟是不敵,姬忽留在車內保護太子,姬君淩則掀簾出去接過缰繩駕車,一路狂奔總算甩掉賊人。
太子許是因為驚吓過度,許是磕到了腦袋,竟是暈了!
姬忽心裏的警惕更深了。
太子并非軟弱之輩,怎麽會被刺客吓暈過去?
自己身邊幾名高手平日亦可一敵十,為何輕易落敗?方才周武本要跟上,卻也被刺客絆住了。
這一切倒像是沖他而來。
姬忽掀開車簾,暮色下周遭情形難以辨認,憑着經驗,他确定他們正經過一處懸崖邊緣。
馬車的前方,高大的青年正在駕車,玄衣金冠,意氣風發。
這是他的長子。
姬君淩放慢馬車,風聲中,他氣息急促,嗓音沙啞——是在營中領着将士給太子殿下展示練兵成效時喊壞了嗓子:“父親,刺客已甩掉。”
姬忽道:“繼續走。”
姬君淩卻并未加速,淡聲問他:“殿下暈了?”
他語氣很是肯定。
但姬忽記得清楚,長子去前方駕車時太子尚未暈倒,他出去駕車後車簾也一直閉着。
他為何知道太子暈倒了?
明知可能是疑心病,但姬忽的戒備已被推至頂峰。
一瞬間,不忍和忌憚在心裏糾纏,争吵,最終不忍被忌憚壓了一頭。姬忽目光在夜色下冷意涔涔,他在長子回頭之際,用劍削斷他手中的缰繩,将他推下了懸崖!